《故山往事》洵美且仁

7、女曰鸡鸣

　　再有片刻，阳炎神烧起半边云彩的时候，便到安公子起身漱洗的时刻。紫竹柄的小刷子打磨地光滑称手，一端排嵌着细密柔韧的竹丝，莫说在等闲人家，便是皇家御用，也找不出可媲美的好做工。纯净的竹盐洒在刷头上用以清洁牙齿，隔夜的茶汤盛在石杯子里用以漱口，不规整的麻布用以洁面。铜盆内置着皂树叶子，沁凉的井水丁丁当当跳进去，一带浸湿麻布。安潇绞干麻布，晾在窗底下，阳炎大神已露出整张耀目的脸。而后到厨房，用昨晚浸泡的米，花一个时辰的小火炖清粥。期间顺着药橱，依着列挑出须得见一见晨间阳光的药材，摆在后门外面。继而给灯添些油，用镊子夹出焦黑的灯草，与近一旬内的灯草残梗放在一处。继而擦药橱、柜台、桌椅、镜子。收回见了日光的药屉，恰好还余一刻光阴。
　　于是用大且长柄的圆勺舀出墙角那坛子里腌制的洛神花、洋芋、白萝卜、石斛。切成细丝装碟，便算作色相上乘的下粥菜式。碟底叩响隔间内的桌面，食箪内的菜也一并上桌。瓦罐内的清粥分作两碗，其上架着竹枝做的两双筷子。恰巧安置停当，陈公子也恰巧坐在桌边了。
　　安公子之于陈公子，究竟是老妈子的身份为多，还是拜把子兄弟的关系为先，除了本人，谁也极难定下结论。
　　午时，晚时，一日就此经过。
　　二人相约似的不再交谈，依旧各自繁忙或清闲与各自事务，一者充作庖丁而一者泰然相对。数日如梭，安公子并无客人需迎合应付，陈公子也只一味阅理山中事物，间或鼓捣身下的轮椅。二人倒更像是相约做了哑巴。小小药铺中寂然无趣，连镜子反进光也似能发出声音了。

　　若无安家表亲小姐冒然出现，大抵不出七日二人便又打骂起来。谁也算不准安家表亲小姐如何到了，为何到了。总之那日晨间安家表亲小姐郑潋的豆蔻色裙摆，压过惊落在地的两双竹枝筷子，停在二位公子眼前时，陈公子与安公子真真恨不得生来便是哑巴了。
　　若是向旁人叙述一个从未见过的姑娘，必要说其面貌。品性端正的安公子与陈公子首次见一个姑娘，也必只敢瞧她的容貌。然而说起安家表亲小姐，她那一头青丝必说在她的本名之前。连二位自小守规矩的公子，也时常认得她的青丝却记不起长相。说是青丝也好，云鬓也好，墨雾也好，无一不可形容安家表亲小姐的发，又无一能足。如实说，郑潋的面貌也应当引人惊叹，毕竟幸而未承安家平白的长相，眉宇间倒尽是其父风姿。即便是在垂髫幼年，五官尚未长开的时候，郑潋也极招人喜爱。
　　这样的姑娘，自幼便是与安家嫡长少爷玩在一处，务求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况潋姑娘手段也极好，及笄那年坐上长老的交椅，与一干发白须长的老头儿商量怎么越过大公子和病重体虚的族长老爷把山下江湖闹个风声鹤唳。待到安少爷袖手旁观，陈少爷大手一挥，收拾得老蠹虫们打包袱退居后堂，潋姑娘又摇身做了陈少爷未过门的夫人，一头清云流泉愈发动人生姿。
　　此时潋姑娘回身拾起四只筷子，一双一双稳稳摆在二人眼前，而后脱开桌边的一个椅子，柔若无骨地靠上去，男子戴的鎏金发冠里倾着墨色的瀑布，柔顺地流淌。潋姑娘托着腮，直勾勾就盯着静默喝粥的二人看。洛神花的酸甜，白萝卜的辛脆，洋芋的糯咸味，拌着稠稀适好的清粥滚过舌尖，又好像什么味道也没有了。二人安静缓慢地吃，一人闲适冷眼地看。
　　细瞧潋姑娘的眼里，其实只有陈少爷。安公子像个雕塑，或是一团气一样不惹在意。潋姑娘眼里的陈少爷喝完粥，放下碗筷，眼神就将和潋姑娘对上。潋姑娘杨柳似的起身，啪的一记耳光甩在陈少爷左脸上，背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