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遥》虑生

2、不知阴晴

　　秦休懿是因马车的摇晃而醒的。
　　这时正是夜里，四下一片黑，她伸手在面前晃了晃，只看见了模糊的影子。身下的软垫有规律的晃动着，狭小的空间中，似乎只有它是这里最大的物什。
　　秦休懿有些发懵，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也只是一瞬间。这一瞬间一过，记忆便如同潮水一般密密麻麻的涌来，几乎将她吞没。
　　脖子上的痛感还在，秦休懿觉得她是被人打晕了，带到了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坐起来掀开车帘，突然马车内响起一男子的声音：
　　“荒寺被烧了。”
　　秦休懿心里一紧，慌忙放下车帘，突然马车剧烈晃动一下，停了下来，秦休懿毫无准备，一下子从软垫上翻了下去。
　　秦休懿是头向下摔着的，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寻思起男子方才的话，也没来得及顾及其他，她一下子坐起来，声音有些发抖：“你说，你说什么？”
　　“荒寺烧了，我们到了。”
　　脚步声响起，转眼之间，男子到了秦休懿面前，他低头看着她，面容虽隐在黑暗之中，但仍掩不了那双漂亮眼睛的丝毫光彩。
　　马车外似是有火，明灭间映出了男子的面容，秦休懿微怔。
　　是他！
　　就是那个本是要碾死她，却又救她于马蹄下的男子！
　　他怎么知道她的事？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伸出手，似是要拉她起来。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将他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他就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的玉人，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清华感觉。
　　秦休懿不知那时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她反应过来后，她已经拍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她讶异自己的动作，却不由得自圆其说，“我凭甚么信你？”
　　男子轻笑两声，转身下了马车，“你大可不信。”
　　秦休懿跟了过去，外面的火光将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刺得发疼。她皱着眉扭开头，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重新看过去，只见火舌早已将整个荒寺包住，远远看过去，只觉红光溢满天际，竟生生将这火场映出几分繁丽。
　　秦休懿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绪。她将母亲的尸体一并弄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想用‘卖身葬母’这种老套的法子来谋一份事做，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被青楼的人盯上，于是，就有了她被追的一幕。
　　如今那群人也算是无功而返，恼羞成怒一把火烧了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守株待兔，来个瓮中捉鳖呢？这样子，不是能把损失降到最小么？
　　“你为什么知道这里的事？！”秦休懿厉声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做的！”
　　男子的脸色有些发沉，他周身散出冷意，嘴角却勾起一个略显宠溺无奈的弧度，他轻声道：“这么做的好处呢？”
　　秦休懿冷哼一声，“那你为什查我？好处呢！”
　　“好处自然是有的。”
　　秦休懿怒目。
　　却见男子眸中散着淡淡笑意，“我叫顾昭予，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了。如何？”
　　秦休懿眉头一紧，心中有些慌乱，她不知晓那股慌乱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被人轻视久了，突然之间有人问自己的想法，她倒变得有些不适应起来。
　　在战乱的楚昭国，若想活下去，有地方谋事，就必要人引荐，且不说她的年纪只有九岁，就算是她有十九岁、二十九岁，她要是只靠自己，也根本活不下去。
　　这算是于他的好处吗？
　　“我？”
　　顾昭予依旧笑着，“嗯。”
　　她突然觉得面前站着一个笑得温柔、笑得好看的胜似神仙的人。
　　顾昭予静站着，衣和发都被风吹的飘飘逸逸，他看了一眼火场，又看着秦休懿。
　　秦休懿下意识的偏开头，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她听得出顾昭予的意思：现下她什么都没有，除了把握住他之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办法呢？
　　秦休懿没说话，只是看着被烧的荒寺，心上闷闷地疼。
　　顾昭予看着秦休懿表情的变化，略略勾唇，“我们回去吧。”
　　秦休懿下意识的缩了一下，顾昭予望着自己空空的手，面色一沉。
　　“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自己无法立足于这乱世，不管我为了什么，你除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他眸中含着几缕冷意，伸手用力将秦休懿拉住，带上了马车。
　　秦休懿没有挣扎，只是她心里那对未知环境的恐惧令她抑制不住的发抖。
　　她来沪远之时，有秦休令陪着，可现在，带着她的，只是一个今天刚认识的男子。她虽知道顾昭予没有理由费那么大劲只为将她带走虐待，但她还是心里发怵。她想了想，终是找到了个借口，“天很暗，赶夜路，会不安全的。”
　　顾昭予收紧眉头，看了眼天色，脸色颇为怪异的看着她，声音放低了些，“没关系，我们一起呢。”

　　很久很久以后，秦休懿才知道，那天她醒来时天才刚刚擦黑，而她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患了夜盲症，所以顾昭予总是让她吃动物肝脏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而是他用了一种别捏的方式来关心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