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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七月流火。佛罗 ...

  •   永远无法结束的夏天,似乎所有的温度都被用在这个季节,汗水和笑容构成了无数个相似的炎热,那些细小的火星在每个转角都能看到,校服包裹着的年轻身体散发出的气息像是窗外盛放的玉兰花,带着沉溺迷醉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一连串的眼神和话语叠加成每个看似相同却不会重合的一天。
      高二也快要结束了,感觉那道很高的门槛就那么逼近我们,心里却没有丝毫的紧张感,许是麻木到了极点。
      “天气怎么这么热?”抱怨的声音从右边慢慢的靠近,我想到了物理学里面的那些画面,我就像是一个参照物一样,不过现在费脑去计算那些东西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慕容老师最近剪了个很新潮的发型,不再是过去那种规矩的清新态,带上了些青春少年的背影。闷热的空气里,前门慢慢的打开,带进一阵清新的气流,远远的都能感觉得到。眼睛习惯性的上抬,就看到了变了个样的慕容老师,依旧是白色的短袖,却散发出西瓜样清爽的姿态。
      干净展开的眉峰,带着疏离的眼眸,好看的鼻梁,单薄的唇。要是他别总那么严厉苛刻的话,一定会很招学生喜欢,也不会被取一个“扑克脸”的外号。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偶尔一次看见过他和班主任正在开玩笑,那张脸露出罕见的笑容,整个人周围像是笼上了一层暖色的光圈,似乎是一阵和缓的风,轻柔的吹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脑海里就那么闪现出“如沐春风”四个字,像是早先被分割开来,如今才契合得无比完美。
      在优秀教师的宣传栏里看到他,依旧是板着个脸的照片,也许从小就是这么不讨喜的样子。看到他毕业的院校时,之前的那些问题似乎都对上了号。和高瑶老师一样的大学,他们也许认识,还被分在一个城市,狭窄的街道能遇见的几率都很高。
      绮罗说过这样的话,“男生学文科,不是闷骚就是娘炮。”这也许算是她总结出来的规律,我们学校重点在理科,所以文科只有少数的一两个班,班主任都特别的严格,动则有个“灭绝师太”的外号,下课的走廊上也鲜少有人站着,教室内的氛围还和上自习课时一样安静。课间操的时候,绮罗还特意观察过,说是只有十个以内的男生,要么就是很沉闷的所谓闷骚类型,要么就是走路姿态有些妖娆的娘炮。
      学文科的男生,也许是因为父母的希望,也许是自己一时觉得文科较理科更容易,又或许是因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吸引着他们。中文系,慕容老师。实在很难想象上大学时候他也是这副样子,他摆在桌上父母的照片,和他本身太过于冷淡的气质,都和佛罗描述的那些类型不一样,也许只是因为热爱,其他的理由都成为了摆设。
      最近班级里因为一个女生的转学掀起了些风浪,谣言众多,根本无从分辨哪一个是真实的,只知道不知道哪一天一来,那个位置就消失不见了,那个有些咋呼的声音也不见了,但是整个班级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在上课和下课之间继续着情绪的跌宕起伏,为了考试和作业而奔忙。
      我记得,那个中午全班都睡得很沉,头顶的风扇荡起的风也无法阻隔的热度,还是睁开了眼睛,疲惫的伏在桌上,换个边就看到李佳航正香甜的睡颜,不设防的脸上还带着梦的影子,时间从他的额头慢慢滑落至唇边,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坐起身来,却又没了声响,半晌,一个哭声响起来,撕裂到正在午睡的整栋楼都能听到的程度。
      关于这个闹剧的内容始终都没有准确的定论,只知道那天,班主任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痕,那个女生空着的座位。
      像往常一样,那天翻了篇,无数个后来前赴后继。
      其实那个中午,我还发现了一件别的事情。坐直以后,戴上眼镜,没睡醒的样子恍惚了一会儿,眼神在那些睡着的身影上游动,在两个身影上停了下来,微微眯起,再惊讶的睁大,眼球上的影像带着一阵冲击停留了下来,再转换到了这个空荡的教室。我们班上的一对情侣,这还是绮罗告诉我的,再次去看才觉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总是粘在一起的身影。
      亲吻这件事情,我似乎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很小的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傻不愣登的去问妈妈,结果被禁止看电视了。初中的时候上课,有人搞怪的在生物课上模仿,脸上不由得升腾上一阵燥热,那时我才知道那个动作的意义。亲密,包含着喜欢,是一种表达的方式。只是没想到第一次看见却是在午睡的教室里,女生的头发垂下来,露出来的侧脸上是闭着的眼睛,男生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发旋,像是龙卷风的中心散开的头发。贴合在一起的脸。
      我低下了头。
      青春因为那一天的那个吻又被订下了一个特殊的标记,当时的太阳照在窗帘上,明亮的剪影带着温度,却又被教室内的风涤荡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接着波及到我平静的心里,水面上一层层的圆圈,像是一个快要出现的陷阱。
      绮罗从前面的位置来找我的次数增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蹭到快要上课才离开,眼神不经意的飘过坐在我旁边的李佳航的脸,有时候是他们俩在聊天,我低着头做作业。有时候我仔细的看着她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春天缓慢盛开的花苞,带着无限的娇羞和美好,层层叠叠的花瓣接连舒展在空气中。像是一只不由得伸出去又快速收回来的手,带着害怕和期望。睫毛分割了两个世界,夏天的温度悄然跌落在她的睫毛上,承载着此刻的这个时间,而眼睛里倒映着的那个身影,被轻柔的包裹起来,隐藏在花蕊的不会消逝的时间。那个时候,她的脸上会出现一种类似惊慌的表情,尽管还维持着之前话题之中的神态,却带着与众不同的心情。
      我竟然觉得那么熟悉,在课间操的时候,下课经过走廊的时候,食堂吃饭的时候,有时候会自动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的那个人,带着温柔的笑意,席卷了整颗心。缱绻的目光远远的投射在他的身影之上,却在他意识到之前快速的闪退,像是一个站在前线害怕往前一步的战士,也许因为我心底万分清楚,要么是残酷的胜利,要么是自矜的失败。毕竟,我是个平凡到找不出别的形容词的人,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课桌上,镜片里倒映的都是那个努力学习的宋佛罗,自卑到不敢踏出那个隐形却保证安全的范围。
      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许星辞。唇齿之间念出这三个字,宛如一句密语,更像是一首不知出处的诗,夹杂着时光注脚的美好,被服帖的隐匿在每个即将迎来晨光的夜晚黑暗里。夏夜里闪烁的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有那么一颗微弱却总是陪伴到天明的星辰,在梦的边缘带着神秘的色彩,坚持这不肯从脑海里退却,我悄悄的给它取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名字。遥远的距离就像是我们之间横亘着的长河,我知道,那个人在云之彼端,带着我看到的光芒越走越远,我张望着他的背影,等待着的是一场无期的旅行。也许,在岁月的尽头,我们还会在上帝善心大发之时相遇,彼此早已各自白头,相视而笑,分别苍老,岁月年华里打捞起的那个剪影,美好得宛若一首诗,逐渐凋零,等待某一年的春悄然跃至上树梢尖,那淡淡的花香,绵长成一串欲掩的思念,飘至天际。
      我明确的知道他的名字和模样,甚至通过字里行间辗转得知他的某些喜好和厌恶。但是,他的视线落在那些数字密码上,看到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在他的构建下变成了一个和我全然不同的样子。也许,在他的摹画里,我不再那么平凡,却早已不是我。
      绮罗和我交换了彼此的秘密,关于青春里那个喜欢的人,带着最美好的侧脸,凝聚整个夏天的耀眼。其实她的秘密不那么隐秘,一个眼角眉梢都能泄露出来的感情,像是一个捧在手里装满水的杯子,不经意就会掉落那些可疑的水滴,深深的痕迹像是心上湿润的印记。
      “C班的许星辞。”像是尘封在地下的一个盒子,被挖掘出来,暴露在空气里,吹散的过去的灰尘,那些胆大的话语像是在天空飞行的一只纸飞机,无忧无虑到没想到即将下落的命运。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么勇敢的说出那个事实,心似乎因为这个举动而变轻了不少。天空的蔚蓝和白云的烂漫舒展成最好看的画卷,星光在看不见的地方划开一道亮眼的流星轨道。
      爱一个人,就像是有了软肋,有了盔甲。我就像是一只刺猬,那个名字既是我的软肋,也是我背上肩负的刺,以为可以用来抵御无数外来的尽敌。
      爱这个字眼是一道延迟的酷刑,一天天的带了不轻不重的伤痛,开始你还会为了这件事情而欣喜不已,慢慢的却已经遍体鳞伤,剩下的苟延残喘根本不够你走完眼前的这条路,几次昏死过去。
      “好浪漫啊。”绮罗看着书后的那三种颜色的密码,不由得叹息道,似乎觉得这是一种颇为高级别的沟通方式。
      “他知道你是谁吗?”她的眼睛里有最美好的星辰升起,是我见过的这个夏天最绚烂的绮丽,周围的一切都为此黯然失色。我眼底开始还出现的勇气和胆量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不知道。”这其实应该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以为我只是一个喜欢看推理小说的人,于是那些其他的徽章和符号顺理成章的消失不见了。
      “L,佛罗的罗,对吧?”在她看来,这就像是小说上出现的那些带着粉红色的测试题一样有趣,她慢慢对应着去找那句话中的字,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神情。
      “嗯。”构成我们对话的那些数字,慢慢飞到空气中,翻过来,变成那些串联起我们联系的点点滴滴。他习惯早自习之后的时间去图书馆借书,因为前两次差点碰到的惊吓,下早自习的时间我都不会去,变换着时间去图书馆,每次都匆忙得很,那个袋子提着,害怕任何一个转角就会出现那个身体。小心翼翼的喜欢,他明明都不会在意到,却还是严格的奉行着,不敢超越一点点。其实还是源自我内心那些自卑的情绪,就连站到他面前的勇气都匮乏的宋佛罗,怎么有胆量战战兢兢说些什么喜欢的大话。
      一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都是依靠着自己脑海里面的记忆而妥善保存着那些珍贵的记忆画面。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会忘记这一切,面对全然找不到任何线索的空白,我那么信任的记忆就在那个时刻背叛了我。
      我们作为彼此的树洞,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匆忙行走着,甚至以为彼此的秘密会就此跟着时间一起衰老,变成再也不会说出口的话语。
      那只是我们人生中一个小小的内含子,被我们说了出来,面对着彼此的时候,我们各自怀有的那些秘密像是背后长长的影子,对方只能看到很小的一部分,但是都默契的没有说出来。
      轨道最开始出现变幻是在体育课的那个玩笑。太阳热辣辣的照耀整个水泥操场,不知是汗水蒸发得太快还是挥动球拍太大力的缘故,羽毛球的赛程变得有些糟糕,多数都是彼此在无奈的捡球发球,右手前臂的肌肉有些酸痛。
      我挥起球拍,坐在旁边的台阶上休息,绮罗代替了我的位置,我揉着紧绷着的肌肉,抬手的时候都觉得有些痛,果然还是太大力的缘故。
      隔壁一阵大笑声传来,还有起哄的声音。逆着光线回过头去,有人正好挡住了光线,我眯着眼睛,这才看清楚是李佳航,依旧是他那件7号球服,汗濡湿了领口,浑身的边缘被太阳照出刺眼的光线。
      额头上一阵冰凉,我抬起手挥开,手里却被放了一瓶饮料,瓶壁上冒出的水珠,熨贴在掌心的冰凉感舒适得很。我奇怪的看着手里的那瓶冰红茶,打篮球的男生正围在一起大声笑着什么,眼神看向我们这个方向,该不会是什么恶作剧吧。
      “我输了,这是惩罚。”李佳航回头扬起一个有些骄傲的微笑,侧过去的脸上带着炫目的光,前面的头发被拨开,露出甚是白净的额头。
      这算是什么惩罚?不过我早就听闻过我在班上男生中的评价,什么古板,什么书呆子,早就见怪不怪,拿着那瓶饮料微弱的“谢谢”了一声,似乎不知觉中又成为了什么笑柄。
      李佳航这个人,倒还算不上班主任口中那般无可救药的坏学生,脑子聪明得很,只要偶尔听课,试卷上的分数就会增加很多,不过语文考试头疼的时候还是会装作不经意的偷看我的试卷答案,修改了一番就填在了他的试卷,结果被慕容老师不点名的讲解试卷的时候警告了几次就不敢了,每次总是抓头发,苦恼得很,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都有。
      在他的脑海里,钱是个太过于没有概念的定义,但是他又明确的知道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用来羞辱人,这大概是他从家庭里学来的。我想起那只从车窗里伸出来拿着钱的手,不在意的在校门口彰显着什么,宣告着钱的地位。
      在我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很胖的男孩子,放学就会被班上的恶霸们勾着肩离开,他脸上满是惊慌和不情愿,有钱却软弱,这是我对他的看法。但是李佳航似乎没什么好怕的,他不那么主动去招惹别人,最近安分呆在座位上的时间很多,班上和他相处的不错的人大部分都收过他的好处,倒不是赤裸裸的钱,而是变相的所谓礼物和赠品,标签上都带着不菲的标签。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有人敢欺负到他的头上,立马就会跳起来。
      上次晚自习的时候,后门突然走进来两个人,蛮力拉着我的肩膀到一边,李佳航刚抬头就被一拳头打在了脸上,整个教室一下子就充斥着桌椅推拉的声音和女生的呼喊声,我睁着眼睛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个围着众多人的中心,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事情,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挂彩的李佳航,脸上一片青紫,眉毛部分高高肿起,确实是男生嘲笑的猪头样子,一觉得我的眼神瞟过来了,就立马凶神恶煞的呼出一句“看什么看”,简直是仗着自己的伤势在称霸一方啊。不过也只是假模假样而已,有时候午睡还能听到他擦药低声的抽气声,八成又在心里骂人。
      那次的打架的开头其实是因为班上的另外一个男生,挺横的,和李佳航也算是玩得挺好,不知道怎么惹了那天来找事的那几个人,李佳航去找人家理论,八成是摆出一副少爷架子,人家自然看不惯,矛头就这么转移到他的身上来了。关于这件事情的后续,我只在班上那些聚在一起的男生的背影上看出了些端倪,但是具体的发展却不清楚,也许是为了不让警觉的班主任发觉,他之后的脸上似乎没怎么挂彩,也许是占了上风。
      和他同桌的时间久了,似乎也看清楚他的本性,就是一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太子爷,装作飞扬跋扈的样子,实则只是个小心眼的李佳航。
      羽毛球落在我的脚边,边缘的羽毛已经被打落了,顶端却还是雪白的色泽。我丢过去,绮罗似乎有些失神,拿着羽毛球拍却没有接住羽毛球。
      那之后的下课,她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笑着走到我的位置旁,我以为是快要月考,再加上最近的作业更是应接不暇,直到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她快速的背着书包走到我的座位旁,脸上的表情有些灰暗,“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那之后的很多天,她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离我那么远,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是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彼此。我看着她的背影,仔细在脑海里筛选着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她不愉快的事情,最后的落脚点投射在我的同桌身上。
      他正拿手指轻轻拨弄着盛开的那个白色的小花瓣,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很,像是一个觉得新奇的孩子。他的脖颈被遮掩在校服的领子里,白净得像是一截刮开的藕。
      我想得小时候那些老人说起的一件事情,一个人的名字就能看出父母对他的期待,佳航,一场完好的航行。我几乎能想象到他出生的时候,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欣喜关爱的眼神,就像是《红楼梦》中衔玉出生的贾宝玉,恨不得将金山银山堆簇在他的周围,更何况他的家世确实能够给予他这些别人看来是奢望的东西。于是那么多带着光圈的东西在他眼中等同泥土的价值,他成长的一路真像是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场完美的航行。
      而我的名字,佛罗,我只知道外国有个名叫佛罗伦萨的城市,意思是“百花之城”,徐志摩称这里为翡冷翠,美得无与伦比。这个位于意大利中部的城市是文艺复兴的发祥地,各种艺术和文化中心都集聚在这里。可是那个地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也许只是生下来的那一刻一个偶尔念起来有些上口的名字,没有任何的期望,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号而已。
      操场上有人在拍打着篮球,空荡而安静的晚自习期间,篮球和地面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像是来自远处命运的叩响,在心里一遍遍的回响,孤单的黑色身影在地面上拉长,经常都能听到这个声音。或许是个很勤奋的体育生,或许是个发泄压力的临考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就觉得有种催促的感觉,时间似乎也跟着加快了脚步往前飞奔,带着让我们后悔的脚步。
      我早早的收拾好了书包,从后门走出去,才等到了很久没有和我碰面的绮罗,她脸上有些怔忪。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我努力微笑着说道。
      她没说话的跟着我走,操场上空荡得没有一个人影,看不见的黑色像是一枚包裹完好的糖果,却不知道里面到底是苦涩浓郁的咖啡糖,还是甜美腻人的巧克力。
      “我妈妈在十八岁生下了我,没有可以称为爸爸的人。初三的时候,我成为了孤儿。”说完心里竟然一阵轻松,那个背在身上的重壳好像卸下了一部分,嘴角却不由得变得苦涩,慢慢的下垂。我慢慢的转身,看到的就是一张有些震惊的脸,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微微张开。
      “这是李佳航帮我保守的秘密,现在我告诉你,请你帮我保密。”李佳航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不愉快的事情,那个我们都知道的秘密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掉进了时光湍急的河流,一直没有出现。
      “佛罗。”我们之间有一道不知道谁在沙上划出来的线,浅浅的,像是水面上的波纹。我继续微笑着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上露出一种心疼的表情,还混合着复杂的情绪,我几乎能猜到是什么。她一定听到了什么不靠谱的传言,再加上自己太过执着的喜欢,混合在一起,在她印象里的我就变了样子,或者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毕竟在那些话里,我是李佳航的绯闻对象,而她是喜欢李佳航的那个人。
      班级是个小型的社会,有些人身上背负着一些称呼和标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蜘蛛织出的网,总是连接在一起的,只是有些丝薄,有些丝厚,粘结在上面的露水也不一样。男女同桌总是很容易传出一些不切实际的绯闻,也许是因为那靠近的距离,也许是因为李佳航对我态度的转变。我想,那更多的是我不想要的同情和可怜,在他看到我身世的那一刻,心里涌上来的一定是我曾经那么熟悉却讨厌的情绪,但是我知道这是低人一等的命运,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和伪装。
      那天晚上,我们安静的看着天上的星星看了很久,彼此都没有说话,回家的路上也是安静的并肩走,但是曾经名为朋友的那个纽带又重新连接了起来,上面带着火焰灼烧后的痕迹。
      我以为那会是高考前最后的劫难,还以为今后的生活会和之前一样平淡,却忽视了上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它从没真正的放过我。
      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去办公室找慕容老师拿试卷并进行分发,在门外面却看到了那个慕容老师桌上照片中的人,头发有些花白的痕迹,还是精神抖擞的样子,背过身看着楼下。
      “宋佛罗。”慕容老师拿着试卷站在办公室门口,我忙走过去。
      “把我办公桌上的练习册发了,你们是不是都听错了页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你叫佛罗?”那个苍老的声音慢慢传过来,我奇怪的回头,看到他有些激动的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往慕容老师的脸上看了一眼,他也微微奇怪的看着那个老人,“爸,你怎么了?”
      他似乎没听到那个问话,脚步缓慢的走过来,和慕容老师有些相似的脸上带着些苍老的痕迹,甚至带着些惊讶的神色。我有些后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妈妈是宋玉卿?”那个名字一出现,我心底的警钟开始大声的响起来,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这张脸,想要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心底甚至冒出了些不切实际的猜想。剧烈的恐惧压在心上,我慢慢的摇头,他脸上带着希望的那丝神情瞬间消失不见,像是飘摇的火焰霎时被风吹灭。
      “你先把练习册搬到教室。”慕容老师的眼神看过来,像是一道带着凛冽寒光的剑。
      我低着头,搬着练习册躲闪着不敢去看那两个人的眼神,背上像是被盯上了什么利刃,那种如坠入地狱的感觉又在心底升腾起来,嘴唇慢慢的发白。刚才只是微微浮出水面的那个猜想慢慢的清晰,不敢断定的害怕让我像是一头乱窜的狮子,险些把手里的练习册全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发抖?”李佳航拿笔点了下我放在桌上不住发颤的手,我抿紧唇,苍白的微笑,“没事。”
      慕容老师的那一节课我都没听进去,甚至都不怎么敢抬头看他,眼睛紧紧盯着试卷。几乎是反射性的觉得有什么视线看过来,我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后门的身影,飞快的回过头,在心里默念着,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课。”慕容老师拿着课本在讲台上敲了一下,就像是每次普通的下课,我抬起眼,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觉出了不对劲,他快速的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教室。
      “你去医务室看一下吧。”李佳航建议道。
      “我没事。”捏着笔的指尖有些泛白,我知道这样的症状即使去了医务室也不会有什么好转,这是小时候的后遗症,是那些惨烈的回忆留在心底的一块伤疤,一阵轻微的触碰,那些不好的画面又会清晰的回放出来。只要再过一会儿,我就会慢慢的平静下来,这些事情就会像是没发生过一样逐渐消失不见。
      “不行,你脸色太苍白了,一定得去。”他立马站起来,抓住我手腕的力气大得很,像是要捏碎一般。
      “李佳航,我说了没事。”很久之前的那个场景就像是重复了起来,我生气的语气几乎和那个时候完全重合,心跳开始剧烈的起伏,眼睛有些刺痛。
      他没说话,僵持了半晌,拉着我就往后门走,那种我见识过一次的倔脾气又出现了,全班看着这幕有些怪异的场景,似乎是被吓到了,都不敢出声。
      等抵达医务室的时候,我的手腕都快要被拉到脱臼了。医务室的老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眼背过身去却散发着不善气息的那个身影,再看着正在转着手腕的我,“怎么了?”
      “她脸色太苍白了,是不是贫血?”那个臭着脸的人转过身来抢了话。
      “不像贫血啊。”医生的白大褂上扫过一阵药的味道,我仰着头被动的做着检查。
      “那是怎么回事?”他的眉头皱起来,像是两条黑色的毛毛虫,眼睛里带着锐利的光。
      “有没有出现头晕的症状?”医生问道。
      我点了点头。
      “先躺下。”我按照指示的躺下,枕头上也是那股药的味道,和医院里面那种消毒水的味道不一样,很舒适的气息,闻着有些想要睡觉,我闭着眼睛,心跳慢慢变得平和,身上的冷汗也出了不少。
      被酒精浸湿的棉花擦拭着脸,带走了些温度。
      “吊瓶盐水再回去上课。”医生冲那边说道,手背上接着被酒精涂抹着,一阵轻微的刺痛,安静得能听见盐水掉落的声响。
      “你不回去上课啊?”我睁开眼睛,看到医生偏向门口的脸,我微微起身看过去,李佳航坐在门边的凳子上,眼光扫过我的脸。
      “什么时候能打完?”还是那种不爽快的口气,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脸上的阴霾倒是消散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灰暗了。
      “我也不知道,吊完就会让她回去的,我还能扣着她不让她走吗?”医生无奈的坐在了桌子前面,一定见过无数个这样的小鬼头,见怪不怪。
      脚步声慢慢靠近的声音,我闭着眼睛偏向墙壁。
      脚步声慢慢走远的声音。
      那些消失的睡眠一下子在午后带着一点凉风的医务室找了回来,还能听到不绝于耳的蝉鸣在树上不停歇的声响,还有玉兰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以及枕头上似乎带着安眠功效的药的气息。我甚至觉得这是我第一个没有做梦的睡眠,很安稳,空白的没有出现任何场景。
      思维已经醒来的时候,却不想要睁开眼睛,静静听着电风扇转动的声响,空气被慢慢吹散。脚步声慢慢的走近,却安静的没有了别的声响。
      快要睁开眼睛的时候,嘴唇覆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蜻蜓停留在水面上,像是羽毛落在地面上,像是一阵和缓的风吹开了那朵柔软的花苞。
      等我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是所谓的吻的时候,心跳却像是停止了下来,眼皮挣扎着不敢睁开,呼吸却是一片紊乱。心跳一下子乱跳起来,那个脚步声没有走开,也没有任何要走开的迹象。
      “喂。”李佳航的声音在空气慢慢被吹散,像是握在手里的一只蒲公英。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他的话语声还在继续,像是一只潜伏在海底的鱼吐出的一连串泡泡。
      我的睫毛微微颤动,擦刮着此刻紧张的空气,呼吸在尽力的维持和缓。
      那是我度过的最艰难最长的几分钟,像是踩在活跃的地壳边缘却被钉住了双脚,空气中浮动的药香没有起到一丁点的安慰功效,安静到只剩下电风扇转动的声响。
      怎么还没打上课铃?
      是不是铃声坏了?
      在我胡思乱想的间隙,那个天神般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她还没醒?”医生从门口传来的声音简直带着天使般的光芒,有个手背放在脸颊上贴了一下,接着肩膀一阵大力的推搡,“该去上课了啊。”
      眼睛慢慢的睁开,简直像是睡了一万年之久,慢慢的流转到那张脸上,无声的错开了目光。伪装对我来说是件需要时间去适应的事情,刚才发生的事情尽管带着不真实的色彩,却是真实发生过的,那种有些尴尬的心态还是慢慢流露出来。
      那个夏天和往常的无数个夏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太阳、蝉鸣、玉兰花、燥热的空气、头顶旋转的电风扇、黏住舌头的冰棍、夜晚静悄悄盛开的荷花,只是有些无声的分裂慢慢的撕开这个看似平和的夏日,我们站在各自的孤岛,面对这片一望无际的汪洋,不知道自己该面对怎样的结果,心里始终惶惶不安着。
      回教室的时候,绮罗的位置空下来了。
      早自习下课的时候,她走进了教室,开始收拾她的桌子,最后抱着一大叠书站在教室门口,微笑道,“我走了,再见。”
      那座我搭建起来的城墙开始慢慢的崩解,这是怎么回事?
      我跑出教室后门,在C班的门口赶上了那个身影,她还是微笑的神态,却带着一股陌生感,我甚至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厌恶,带着刺扎进我的心里。
      “我们不再是朋友了,宋佛罗。”我感觉她戴上了什么面具,虚假得我想要撕掉那一层表情,她转身的时候扬起的发扫过我的手,像是一匹冰凉的丝绸,似乎能划拉出一道道的痕迹。
      我慢慢的抬起眼,看着门上的那个班级标志,睫毛开始颤动。
      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天气转凉的迹象。
      那之后的剩下的日子,都不再是夏天,而是一个虚假的黑白世界,颠倒着次序,我遥远的看着曾经在我世界短暂停留然后擦肩而过的那个身影,低着头继续我的人生,规矩的走着人行道,准时的吃饭,却很少说话。因为我全部的话语都消失在之前那个有颜色的盛夏,全部的光芒也葬送在那些玉兰花的芬芳里,剩下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
      之前挂在我世界的那颗星星慢慢转移,挂在了对面的天空里,我徒劳的看着,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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