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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长相思。星辞 ...

  •   屏幕上的那首诗看来像是一曲缱绻的弹词,像是一个缠绵的声调,眼角眉梢间都是悲情。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纳兰容若《长相思》
      说起纳兰容若这四个字,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个女生特别喜欢他的词,还特地把他的词工整的抄写在一个本子上,早自习的时候总是能听到她满含感情的朗读,旁若无人的沉浸在那些凄美的词里,像是那些诗词行间真的有那么一个锦衣玉袍的御前侍卫,对着月色或是雪色,轻声念出那些到现在还在传唱的诗词。
      关于纳兰的词我早就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有一次写自己最敬佩的人,老师让她读她自己写的作文,就是写纳兰容若的,只记得当时窗外的树枝上落满海棠,风轻微的拂动,吹起她耳畔的发,云那么缓慢的飘,挂在了树枝上。在那一刻,她的眼底像是被那一阵风吹开了无数花开,慢慢伸展开来的花苞,脸上都带着些光。
      也许是那天的天气太好,也许是她恰好的坐在窗边的位置,那个瞬间,我好像就明白了那句诗的含义,却是模糊不清的,缠绵悱恻的。也许,是她对于那些词的喜爱所给予的意境。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那么喜欢纳兰的词,会不会时常拿出那个本子大声的朗诵他那些绮丽的诗。
      “这首词抒发的也是对家园的思念,和李煜这首却有区别。”语文老师一下子拉回了我的思绪,眼前这首词不过是用来比较的罢了。
      “陈谧,你来说一下。”突然被点兵点将的陈谧好在今天没有看小说,托腮望着屏幕,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记得上次语文老师问他对于《琵琶行》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话的理解,他思考了半天,冒出一句“我们都这么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比较,还要伤害呢”,全班一下子笑惨了,本来一首哀怨的词被他一说竟然爆发出搞笑的意境,语文老师哭笑不得的让他坐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骂他。
      陈谧站起来,仔细看着投影幕上的那首诗,很秀气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光,“我觉得这首词没有李煜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悲伤,李煜的悲伤都流成河了,这个人只是在异乡的思念吧,没那条河多。”
      语文老师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做了个让他坐下的手势。
      身边突然大声“哎哟”的声音响起,陈谧坐在地上,看着不知怎么“自动”离开了原来位置的椅子,揉着屁股站起来,他后面的人脸上的笑容碰上陈谧一脸的黑色就慢慢收敛了,慢慢把椅子推过去。
      陈谧总是被班上的人整,一方面是他总是娇气得很,被那些荷尔蒙旺盛的所谓“男子汉”嘲笑说不像个男人,似乎他们就已经提前发育好了似的,另一方面是陈谧不怎么生气,总是笑容满面的样子,被捉弄了也只是抱怨两句,没什么后续行为,这倒是有些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
      今天陈谧黑着脸,全然没有以往好说话的姿态。语文老师看出了事情的始终,点了陈谧身后那个男生的名字,就是班上的“古惑仔”,阿南,我觉得他的偶像一定就是陈浩南,可能他家里人也很喜欢《古惑仔》这部片子,又或许是这个名字预见了未来的阿南。
      “把李煜的《虞美人》抄20遍,下午第二节课之前交到我办公室,没交来就40遍。”语文老师最近的惩罚力度有见长的趋势,上次纪然被她抓到早自习做试卷还只抄了15遍,现在还增加了翻倍的措施,抄写的时间也把控起来了。
      “什么虞美人,我还鸟美人呢。”阿南小声的在抱怨,周围听到这句话的立马小声的笑起来,却也收敛着没敢在陈谧面前放肆。
      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一直没有生气的人突然之间的爆发,我记得初中班上有个女生,一直都是很安静的,班上有个男生总是喜欢招惹她,还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还手,有一天这个女生直接搬起一把椅子就朝他扔过去,倒是吓着了我们,之后就没人敢惹这个女生生气了,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
      空气里忽然飘散着一股怪异的味道,臭得很,甚至还带着韭菜炒蛋的味道。
      我捂着鼻子,班上有很多人闻到了这个味道,拿书扇着面前的空气,整个教室却像是被煽动了似的,越来越臭。
      周雨音一把捏着鼻子的声音响起来,“谁中午吃的韭菜炒蛋在这放毒气?”
      教室里一下子闹哄哄的,一时间到处看着别人,活像坐在一个毒气室里似的。语文老师拿着书拍着讲台,教室里这才安静了一点,“你们是来上课的,还是闻味道的?”
      于是一众怕被罚抄写的同学都低着头,忍受着毒气的进攻。
      也许是夏天,热气拥挤在这个教室里,头顶的电风扇扇了好久才把这股味道给消散了,我还想着也许明天报纸的头条就是什么“某高校全班同学因吸入韭菜炒蛋臭气集体晕厥”,然后会有某个施害者出来低着头承认,在众多媒体面前道歉,“我中午的时候不该吃韭菜炒蛋,更不该在教室这种人口密度高的地方自行释放氨气。”然后一众苏醒过来的同学把他拖回教室进行我们内部的改造。
      语文老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眉头拧起,这是她的一个特点,每到快下课的时候,她就会异常暴躁,也许是因为每次她的任务都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又也许这只是个习惯性的表情,甚至是连她自己也没发现这件事情。
      “全班再把《虞美人》背一遍。”当然我们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全班集体背诵这首诗的,部分可以背的同学在前面大声的掩盖后面不会背的同学的声音,这也算是我们形成的伟大的革命阵线。
      于是别的班都伴随这铃声下课了,我们还沉浮在朗朗的背诵声里,和这首悲痛的亡国诗人写的诗。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然后我准确的在字里行间找到了一点点的悲伤。冷冽最近倒是上进的没有在课堂上面睡觉,而是在认真的钻研学习之道,班主任每次经过他桌子旁边的时候,都会看着他摆在桌上的练习册,再看一眼低着头的冷冽,有种“摸不透”的感觉。
      好不容易解放的下课时间,纪然这货就拖着我往小卖部赶,走到后门的时候却差点和一个是身影撞了满怀,我急忙刹住车,手推开那个人的额头。
      她慢慢抬头,睫毛卷起霎那的光影,潋滟的眼波流转,顺着鼻子的线条下去,轻柔的嘴唇微微张开,白皙的皮肤能看见那些青色的血管。
      手慢慢拨了下额前被我的手压过的刘海,擦着我的肩膀走过去了,鼻翼间充盈着一股我不知道的洗发水的味道,淡雅的花香。
      手背轻轻的贴靠,却是透彻的冰凉。
      时光打亮她纤瘦的背影,阿南站在走廊的后面,装作很痞的样子靠在墙上,眼睛却紧紧的跟随她的身影,而她低着头,笔直的往自己位子上面走过去,白色的球鞋一尘不染。
      夏令营的时候,她坐在我的前面,递东西的时候总是把背往后靠,扎起的发尾扫在我的手背上,带着些微的痒,接着把手上的东西往我桌上一放,背慢慢的往前。
      总是堆叠得很整齐的抽屉里面的书,上课无聊的时候就会折个千纸鹤或是百合花放在桌上,手指尖一下一下的搭在那些精致小物件的边角。总是挺直的背,特别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特别白的肤色,还有阿南最喜欢的安静的性格,说话的时候温柔的声音。
      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刚坐下,她慢慢的站起来,美好的姿态引来无数的目光,温柔的声音让班主任慢慢点着头,“大家好,我叫顾星辰。”也很美好的名字。
      总是坐在位子上,却不是在做题,也会和同桌的女生笑着说话,露出小白兔似的笑容,从没见她跑的样子,一直都是缓慢的动作,似乎就没有急起来的时候。
      “看傻啦。”纪然推了推,我慢慢的回过头,笑着摇头,“我可不敢喜欢大哥的女人。”
      阿南对她无声的宣示权那时全班都知道的,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霸道的性格却喜欢那么温柔的性格,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以柔克刚,饶是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只是顾星辰却都没敢正眼看过阿南,不知道是害怕他还是怎么的,阿南给她带的早餐和零食她要么放到阿南的桌上表示不要,阿南就装作生气的又丢在她的桌子上面,两个人之间这样的闹剧总是往往复复,之后她桌子上面再出现这类东西,她总是分给身边的人,自己却不吃。阿南看到她收了就好,别的他就不关心了。
      班主任可是相当喜欢顾星辰,她上课认真,写的字好看,成绩也是班上拔尖的,说话也柔声细语,不知道长得好看这一点算不算。反正每次班主任总结的时候总会表扬她,说是都要向顾星辰学习。班上有些女生不知是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顾星辰是排挤的,背地里说她的坏话,连我在教室里都能听到的声音,顾星辰一定也听到了,但是她依旧挺直背,依旧专心的做作业,和那么一两个人说说笑笑。也许这就是所谓美女的烦恼吧。
      至于阿南,那是班主任包括各科老师头疼的主要对象,上课总是制造出不小的噪音,要么就是在上课的时候睡觉,他和冷冽原来就是我们班上的两大睡神,等他睡醒了,老师喊他回答问题的话,心情好的话,他就不说话,心情不好的话,就和老师呛声,一节课就在他们不和谐的对话中结束了,接着就是班主任找他谈话,喊他家长来。阿南家总是他妈妈过来,不在乎的听着班主任的话,说的时间长了就打开手机上的时间指给班主任看,说是她还要回去看店。班主任只好无奈作罢。
      阿南家并不是李峰那样显赫的家庭,也许是自小家里就没怎么管他的缘故,又或许也是宠溺的后果。不同于李峰的张扬,他总是需要占有和宣泄,这或许也是家庭的原因。很多次我都会看着阿南的背影想,如果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无法消化,会不会我就会变成另一个阿南,一定要征服一点东西才觉得安全。
      我抬起左手,仔细摩挲着指腹,有些出汗的黏糊感。
      “你觉得我们班上谁最漂亮?”纪然突然问起这个奇怪的问题,说来最近男生之间好像在制作一个什么美女榜单什么的,我随便参与投了一下票,没认真参与。
      漂亮这两个字的意义也太宽泛了,长得好看是一方面,长得出彩也是一方面,而且美的角度不一样,怎么好去比较,每个人喜欢的类型都不太一样啊。
      “这是A班的班花。”我顺着纪然的方向看过去,绸缎般的黑发,白玉般的侧面,笑起来呈新月的眼睛,鼻子上微小的褶皱,右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像是清新盛开的白莲花,拂来一阵淡雅的清香。
      那张脸慢慢的看过来,我感觉她的视线停留了一下,眼睛轻微的眨了下,从身边走了过去。
      “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我觉得纪然这张脸就是喜欢招惹祸端,不管在哪里都要招蜂引蝶,即使我们现在是在买零食的路上。
      “你一定看错了。”说完就飞快的消失在小卖部里,也许只有零食才是纪然眼中最漂亮的东西吧。
      等我们在楼梯间和班主任狭路相逢的时候,班主任眼睛很尖的看到了纪然手里提着的那一大袋零食,笑着拍纪然的肩膀,“嘴馋可以,不要在上课的时候吃啊。”
      纪然和我很狗腿的点头,恭送这位大爷进了办公室。
      “你晚自习再吃东西被抓到的话,班主任可指不定怎么虐你呢?”快下课的时候,某个叫纪然的同学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和手,悉悉索索的在抽屉里拆包装到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在撕零食包装的声响,就借着这个名头分享开来,这才没什么人敢把他供出去。指不定哪次班主任就会站在他的身后,抓他个现行。纪然老说我这是对他的嫉妒,我只能无奈的抽搐,吃零食我倒没那么嫉妒,但是长身体这么快我是有些嫉妒。
      “你再叨叨,我就跟你爸说你在学校交女朋友了。”纪然言之凿凿,似乎我真有什么所谓的女朋友似的,不过我爸向来很信纪然的话,似乎我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假话似的。
      “你只管去说。”反正我也不怕,我就不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还能掀起什么大浪。
      “你晚自习请好假了吧?”他开玩笑的脸色又正经起来,眉宇间还有些担忧。
      上次还没回家就被赶来的纪然告知我爸在医院,立马飞奔到医院,半夜的医院都是惨白的光线,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坐在咨询处的护士。
      我站在病房门口,他做完手术的脸上一派虚弱的神情,穿着病号服,躺在一片白色里,这个场景让我的脚步有些胆怯,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病床,她也是这么安静的躺在上面,却怎么也喊不醒,医生一拥而入,无奈的说着“抱歉”,她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疲劳得枕头上都是大把掉落的头发,手指只剩下骨头和包裹的一层单薄的皮肤,甚至都没有了脉搏,昨天晚上她还笑着跟我说话,放在床头的那本书还在,她却安静的离开了,嘴角还虚弱的上扬着,努力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微笑。
      还是纪然按着我的肩膀走到了病床边上,他胸口还在起伏,我眼睛有些发酸,心里一阵接着一阵的风刮起来。
      刚结束完饭局,在路上碰到纪然的爸爸,却轰然倒在地上,胃出血,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我吸着气靠在病房外面,脑海里翻腾着一些画面,却那么令我害怕,像是那些场景再次重演了似的。
      商人需要应酬,应酬就要喝酒,所以才会到现在。我跟他提过,说让他不要仗着自己能喝就不克制,以前妈妈还会管着他,现在他简直就是拿着命在酒桌上面转。
      脑袋一阵阵的眩晕,我按着太阳穴,坐在椅子上,走廊里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我赶着纪然和他爸回去了,却不敢走近病房里面,我觉得那个味道像是一种召唤似的,像是来自过去的久远记忆。命运不会那么残忍的把我生命里面的人一个一个全部都拿走对不对?
      他的梦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的场景,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睫毛一阵阵的轻颤,嘴唇还小声喊着“小柔”,梦到了我妈吧,却不是什么美好的梦境,就那么一下子睁开眼睛,看着黑暗的天花板,半天才发现坐在他床边的我,声音还带着写沙哑,“星辞,你来了。”
      那个小时候了不起的老许不知道怎么就变老了,也变胖了一些,有时候我都觉得他慢慢变矮了,再一想,原来是我长高了,他皮肤松弛的贴在脸上,习惯性的去松领带,手摸到的却是病号服的领口,哑然的笑着。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忙去把床摇起来,倒了杯水给他,他慢慢的喝着,疲惫的靠在后面的枕头上面。
      “我又梦到你妈妈走的时候了。”他嘴角的苦涩那么深,时间长了就变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我记得当初我妈走的时候,他看着盖着白布的推车慢慢走远,颓然的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看着那条走廊的灯,我抓着他的手,想要把他的灵魂呼唤回来,慢慢的,他又回来了,看着那个空下来的床,慢慢的站起来,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面,拿起那本书,细致的抚摸着那本书的边角。
      “你答应过我的话要记住。”黑暗的夜色里,有风缓缓吹过的声音,刮起窗户外面的树叶,发出一阵扑簌的响声,天气似乎要冷起来了。
      我抓着他的手,看着那张床,小声的说,“爸,你不能跟妈一起走。”
      他慢慢的回过神,笑着点头,却比哭还难看。
      不论我的出发点是自私也好,还是任性也好,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种惶惑的无力感就像一双扼住我喉咙的手,时时刻刻让我喘不过气来。就像被丢弃在孤岛上,一个人看着周围的茫茫大海,没有出路,没有丁点希望的未来。
      他躺在病床上,慢慢说道,“我不会食言。”
      于是那个寂静的夜里,我们就这么坐着,在没有说一句话,看着前方一个虚无的点,想着各自的事情。半晌我才发现他的头歪在枕头上睡着了,眼睛紧闭着,神态安详得很,这才慢慢的摇下床,帮他盖好被子,在旁边租的护工床上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我妈,她还在厨房做饭,笑着让我去洗手,煮了飘着香气的汤,拿着勺子在尝味,我爸从玄关进来,换了鞋子走到厨房,笑着用手捏着菜就吃,也被我妈哄着去洗手。在那个美好的梦里,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最重要的那个人还在,活生生的存在。
      如果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会相信着“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句话,还会带着盼望觉得有一天她会回来,或许我会慢慢接受这件事情。可是当她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明白那块盖在她脸上的白布的含义,也能够看到她脸上带着痛苦的微笑,勉强得我看不下去,也能听懂她留下的那些所谓的“最后的话”,于是,每一个后来里,我都会不断回忆她过去还在的那些日子,会想念她的头发和身上的味道,努力去回忆她的声音。
      家里电话答录音还是她的声音,在她生日的时候,我会在公共电话亭打自己家的电话,一遍遍的听她的声音,制造一些逃不过晚上的假象。
      “身体吃不消就请个护工,你这样两边跑,还要上学,我怕。。。”纪然担忧的说着,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
      我笑道,“你忘了我是打破短跑记录的许星辞啦,身体怎么会吃不消?”
      “天天拿这个说事,你又不是特长生。”他拍了下我的肩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江南站在讲台上,拿书拍着讲桌,班里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打印费和下个月的郊游啊,快交班费啊。”
      下个月班主任准备的秋游,说是让我们放松一下心情,好让我们回来更好的心态学习。当初说起的时候,班上一阵喧闹,在班主任的几声“再吵就不去了”的威胁声下才安静了一些,似乎是去爬山,说是锻炼身心,也能很好的交流感情。
      于是我们那之后的三节晚自习都在“秋游”这两个字上面打转,根本没怎么认真学习。教室各个角落都是翻飞的小纸条,每个人的名字在纸上翻飞着,像是无数纸蝴蝶在教室里翻飞个不停。
      我收拾了下书包,冷冽问道,“你晚自习不来了?”
      “我家里有点事,这一周的晚自习都请了假。”白天我爸自己还算清醒,请个护工也只是帮他取药,盯着吊水瓶,晚上还是我自己去盯着比较放心。
      “英语老师说试卷要明天第一节课之前交。”冷冽提醒了一句,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飞快的起身走开了。其实他心底特别的好,只是不那么擅长言辞表达而已。
      桌面上传来书本落下的声音,周雨音笑着站在走道里,光线照亮她金黄色的发尾,耳朵上面也戴了耳坠,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班主任发现,胆子可真大,班主任明令禁止了女生不许戴什么手链、项链、耳钉之类的,耳钉是重点警戒物品。
      “谢啦,其实也没那么恐怖。”比起言情小说当然还是重口了一点,我记得陈谧捡起我桌上掉下去的书还花容失色了好一会儿,满脸的“你竟然看这种书”的打量眼神,我无奈的只能微笑。
      她背过去,似乎是忘说了什么话,又转过来站在桌前,眉头蹙着,正经的说,“偶尔也看一下别的书不那么容易成为变态。”
      “这算是你的读后感吗?”我笑着听完这句像是规劝又像是总结的话,她脸上有淡粉色的晕,丹凤眼扬起,“你记住就好。”小声得似乎这件事是个秘密。
      我笑着拿起那本书,手一偏就到了最后一页,依旧是那三个颜色的数字,手指慢慢划过那排数字。
      “你好,后辈。”
      当时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还觉得奇异,盯着“后辈”这两个字看了许久,也许这个人是高我几级的人吧,这么熟稔的前辈语气,又或许,这个人只是在故装年纪大一些而已。
      还特地把悬疑推理那一排书后面的借书卡都扒拉了个遍,除了早就毕业了很多年的老油条,就是根本不认识的老师的名字,那些数字就像是一个隐形人写上去似的,找不到一点留下来的痕迹,甚至还拿着班里的数学作业本对比过,却也是无功而返。
      会不会这个人真的是学校的某个老师?
      毕竟自称是前辈了。
      抽屉里还有上次刚借的书,我拿出那本书,却不小心掉落在地上,书页间飘落的那张灰色矩形纸慢慢被拾起,是英语听力的答题卡,上面是胡乱写着的选项,甚至还出现了E这个奇怪答案,慢慢翻到背后,蓝黑红三个颜色排列在一起的“who are you”,黑色的线条很粗,在纸上盛开一个墨点,很新鲜的痕迹,也许就是今天刚夹在书里面的,我心里一下咯噔。
      在我和纪然走出去的时候,回过头有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影,书架边缘露出来的散开的发尾,和蓝色的校裤,是个女生。
      我看着眼前的这张答题卡,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是问我吗?
      不过,她这么遮掩,为什么我要告诉她我是谁?
      又或许,这不过是她不小心夹在里面忘了拿出来的一张答题卡而已,这样看来,她的成绩似乎不怎么好,答题卡都这么胡乱应对,但是英文却是很规范的斜体,甚至还写得很好看。我把那张灰色的纸夹在书里,放进书包里。
      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老师的课,全班都处于心不在焉的状态,生物老师的圆脸有些涨红,发尾在屁股上一扫一扫。纪然还曾经画过一幅漫画,惟妙惟肖得很。
      我托着下巴有些走神起来,看着前面容嘉的马尾。
      女生的马尾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像是古代少女都得盘起来,到了结婚之后才能够松散的披着,拿个布带一缠就行了。很像扫帚,扫来扫去。而那个在书架之间的身影,那个发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是像容嘉这样盘得高高的扫下来,还是想周雨音那样就在脑后简单的束一下,还是短至肩膀,一个转身就会散开的样子。
      “许星辞。”茫然间还没意识到被点名了,冷冽一记肘推我才迅速的站起来,对上生物老师笑意盈盈的脸庞,心里有些发怵,这到底是算好兆头还是坏兆头,为什么我觉得背上有些瘆得慌呢?
      环顾四周却没什么人给我提示,看来今天是有些死翘翘的趋势。
      “上课这么明目张胆的看谁呢?”生物老师笑着弯起的唇角。
      教室里突然被点燃的起哄声,我无奈的看着桌面,真的是冤枉啊,我那是在认真的思考那个神秘人的发型好吧?
      还有些嫌事情不够大的主大声向我吆喝着,“许星辞,是谁啊,说出来大家帮你鉴赏。”我死命的看着桌子,我刚才就是盯着桌子了,我也没看谁啊,老师喊我的时候,我在看着,窗子好吧?
      “好啦,坐下吧,下次别被我抓到了啊。”生物老师就这么给我扣上了一顶不存在的帽子,我突然明白了那个被赐予“莫须有”罪名的人的悲哀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下课背着书包还得被纪然这家伙打趣,“许星辞你还不快从实招来,都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我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是你监狱里面的囚犯,为什么我要坦白从宽,从实招来?
      “沉默就是掩饰啊,你不说,我等下问一下你周围的人就知道了。”这家伙最近是不是看武侠小说看得头脑都不太清醒了,威逼,威胁什么的都用上了。
      我继续翻了个白眼,您老人家都睡得死去活来了,还能指望我周围的人很精神的听课吗?唯一认真听课的容嘉也是坐在我的前面好吧。
      “你别横,爷我有的是办法,你给我等着。”都走不出校门还在身后大声的吆喝,纪然这刨根问底的性格还是没改啊。
      书包里除了一本书就是三张卷子,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压榨成一块皮了。
      走到粥铺,叫了份皮蛋瘦肉粥打包,再走到旁边的快餐店,打包了份饭,提着慢慢的走向医院的路上,身边都是出来吃晚饭的身影,纪然最近转性要在学校解决晚饭了,也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刚走到病房门口,我爸正撑着床头柜要起来,我连忙放下手里的袋子,把床摇起来。
      “李阿姨走了?”
      我爸点了点头,看着我背上的书包,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高中生,天天这么走来走去多浪费时间,明天就给我请个全天护工,你不要再过来了。”
      “行了,喝粥吧。”不想跟他争论这件事情,护工哪能那么放心,我都不觉得麻烦,他倒是比我还担心。
      扔完垃圾回来,我爸躺在床上看着前面的电视,一派悠闲的样子。
      我看着柜子上摆着的那一袋水果,奇怪的问道,“这水果哪来的?”刚刚都没见到。
      “刚刚有个小姑娘来过了,说是你的同学,我让她赶紧回教室去了。”
      “刚走?”
      “嗯。”
      我的同学?女的?我怎么不记得班上有谁知道我爸生病的事情,除了纪然,我也没对别人说过,脚步慢慢加快。
      好不容易看到医院门口那个穿着校服的身影,没背书包,挺直的背,蓝色校裤,一尘不染的球鞋。
      “顾星辰。”那个身影慢慢停住,耳畔的发被风吹起,白皙的脸侧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医院里还是往来的人,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坐在轮椅里,面色和善的说着什么,推轮椅的人耐心的回复着什么,空气有些转凉,皮肤上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侧头,顾星辰的手指尖有些发白,把那件白色衬衫慢慢披到她身上,她的眼睛慢慢看过来,又小心的收回去。
      “谢谢你来看我爸。”
      她的眼睛慢慢垂下,慢慢的说,“我爸是他的主治医生,他说有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同学晚上都在医院,你最近都没去晚自习,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原来真的是。”
      “你还发现我没去晚自习啊。”我还以为她坐在前排,发生大地震了她也会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是纪律委员,要查名字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抬起来,又转而看到前面。
      天色慢慢黑下来,顾星辰站起来,拿下肩上的衣服递给我,“那我先回教室了。”
      风吹动树上的叶子,一连串的响声,顾星辰的胳膊瑟了下。
      “起风了,回去的路上冷,你明天再给我也行。”
      拿着衣服的手慢慢收回去,她抬起脸,眼睛倒映着背后亮起的灯光,嘴唇轻轻的蠕动,声音很小,“我还以为你也很讨厌我。”
      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有些奇怪,难道是我的什么行为让她觉得我讨厌她,我自认为自己在班上一直都很安分,也没怎么恶语相向,更没怎么敢惹女生生气。
      “也许你不记得了,夏令营的时候我的座位在你前面,”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像是早晨的江面,“你和我前后左右的人说话,但是避开了我,传纸条也是绕过我。”
      夏令营的时候,顾星辰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练习或是写试卷,而她周围,当然包括我在内,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在看闲书,全然像是在周围架起了一个屏障,我看到的就是“不要打扰我”这样的含义,更何况我也不是喜欢打扰别人学习的类型,就曲线救国的继续我的玩乐,递纸条,说话也是压低分贝的在说。却被她理解成了“讨厌”她,我真的是很冤枉。
      可能是初中的时候有这样的先例,那时候我的同桌也是一个安静的看书上进的妹子,我很没有眼力见的让她帮我递东西,不管不顾的在她做练习的中途跟她说话,结果她突然大声的冲我喊,“你别烦我。”还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我愣在座位上,立马就换了个位置。
      “我看你在学习,不想打扰你。”我的出发点真的是很有爱的不想干扰你的思维模式而已,绝对没有半点或者是一丁点讨厌你的意思。
      这下我倒是想起当初我换位置的时候,那个女生问我,“你干嘛?”
      “换位置啊。”她就没有多余的表情了,拿着笔看着我搬走,远远的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明白的情绪,那之后,她看见我都没有多余的话,总是绕道走,刻意得我以为她讨厌我。
      初中毕业的时候,她拿着纪念册走到我桌子前面,不自在的表情。我拿着笔,半天才慢慢的落笔,“轰轰烈烈,欢欢喜喜。”我记得她把这四个字刻在桌子上,眼角含笑。
      她拿起纪念册,看着那八个字,眼睛慢慢蒙上一层水雾,半天才憋出一句,“许星辞,你知道它们的意思吗?”
      “开心快乐吧?”
      她微微睁大眼睛,嘴唇展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许星辞,你真笨。”
      我回去翻着字典查它们的意思,明明差不多,轰轰烈烈也许差了点,但是欢欢喜喜总没错吧。
      加上顾星辰今天的话,我更加肯定了我之前的结论,女生的心思真的太多弯弯绕绕的了,像是没人能解出的灯谜。
      “抱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笑,眼睛乍现的流光,唇角翘起。
      “如果你不说,我可能要被一直误会下去。”我简直比窦娥还冤。
      她笑着摇头,“不会,毕竟,”她眼底像是闪过一道极光,“你是个很好的人啊。”
      无缘无故被发了一张好人卡,我还是笑着接受了。
      “注意安全。”她还拿着那件衬衫,不知是忘记披上还是不觉得冷。
      忽的一阵风吹来,皮肤上一下出现的鸡皮疙瘩,我看着那个走远的身影,难道她真的不觉得冷吗?
      “玲珑骨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有个稚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看过去是个扎着小辫子的孩子,似乎正在背诗。
      “是shai子,不是gu子。”牵着她的人仔细的指正她,脸上还是一派荡漾开来的笑意。
      我记得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妈也喜欢让我背诗,那时候记性好,读了几遍就能背了,她高兴得不得了,笑着捧着我的脸,说,“我家星辞真聪明。”
      可是,这个人现在去哪儿了?
      暗黑的天边出现了一颗善良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天空上灯塔的光。这些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光真的经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才抵达我们眼前,那么煞费苦心,成为我们瞳孔里的一个小小的星点。
      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我妈就会看着那片星空,眼神缱绻,仿佛那里有无限望不见的风景,有她想要知道的全部秘密。
      星辞。会不会我的名字也是因为她喜欢星空,那么辞又是为了什么。
      那首长相思就那么出现在脑海里面,并不只有男女之间缠绵的思念才叫相思,对于那些遥远的人的想念,也能叫做长相思吧。
      那些曾经在我们生命里面出现过的天使,教给我们一些道理,又匆匆走失在人海,就好像他们只是在人间短暂修行的天使,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红尘,很快的,他们又回到了上空,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凝视着我们看不见的那些连接人们之间的丝线。
      “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名字是家乡。”
      而此刻,我凝望着星空,觉得会有那么一颗星星温柔的看着我和爸爸。
      于是,在天和地之间,有了那么长的相思。像是一道横亘出来的无形的银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长相思。星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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