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死去的作者

7、半兽人自杀事件

　　在书中经历死亡，似乎是会留下后遗症的。程言偶尔会感觉心脏闷痛，出现皮肤腐烂的短暂幻觉，而且有些奇怪的是，他没有正常的时间流逝感了，常常在公司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老板都惊讶于他拼命的程度，对他的销售业绩十分满意。

　　察觉到这样的异样后，他的手机上多出了无数个闹铃，以提醒自己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肉山对此十分愧疚，对他越发温柔，总是靠在门外等他回家，下雪天也如此。回到家时，屋子里总是很温暖，热水常备，灯火通明。吃完晚饭后，程言就开始自学写作，一本本病急乱投医般买来的各式教材垒放在一起，他从最基础的外貌描写开始学习，再是情节的起承转合，场景描写等内容。各家有各家的理论，实用性似乎都不够，有些书会告诉他：“写作的重点在于动笔去写，写了才看书去提升，否则理论是无用的。”

　　程言开始构想，《不完美预感》的结局到底怎么去写，前文有没有伏笔可以给他以启发呢？他开始逐字逐句去看，然后有些感慨，这本书真的好长，一千六百章，每章六千字上下，接近一千万字，竟然还没有完结。

　　《不完美预感》的主人公几乎算是个厄运吸收者，一旦预知到别人的厄运，这些灾祸就会转嫁到自己身上，在最后面临所有队友都将死在洞穴内的危机时刻，他愿不愿意取下“隐形眼镜”，代替他们去死呢？如果主角就这样死了，会不会显得有些草率，以至于虎头蛇尾？

　　他纠结于这些，深刻地感受到了写作的困难。为避免草率结尾，他至少该解开几个谜团。一、主角明明是厄运预知者，是被谁下了咒，致使厄运都被吸收到了自己身上？二、为什么这个咒在遇到那个老人时会失效？而且他的这种情况似乎不是孤例，老人对此种情形似乎见怪不怪，甚至备有特制的隐形眼镜，能够立即解决他的问题。作为组织创始人，他是不是别有身份？

　　至少在主角死前，这些问题得解决。

　　程言有了方向，开始给故事拉大纲，找关键剧情，并对伏笔进行标注，以期在续写时将它们全部解决。摆在面前更紧要的问题是：肉山的肥胖已经严重影响观感，这不是由近千万的字数导致的，作为一个单元剧式的小说，只要小故事够多，写多长都无可厚非，关键在于故事的质量，好坏不论，凑字数的地方，必须要删减。

　　他知道肉山舍不得，所以把删掉的字句都仔仔细细地夹在一个笔记本里，标注好章节，放得多了，每次打开笔记本都泛出蓝光，照在出租屋内的破墙上，能印出带着文字形状的影子，漂亮得一塌糊涂。

　　肉山消瘦下去，身体比例也趋于正常，大概达到了五五分。程言不再叫他肉山，干脆就以小说主角的名字“夏柘”来称呼他

　　肉山，不……应该说夏柘同意了，尽管他心里也会疑惑，自己明明叫《不完美预感》，为什么程言一次也没有叫过自己的真名？

　　转眼到了春天，程言终于决定搬离这里。当业务员太辛苦了，工作强度高，又总是被拒绝，挣来的工资显得格外宝贵，让他都舍不得花。可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享受不到，也未免对自己太过苛刻。新租的公寓有两个卧室，夏柘也有地方休息。

　　搬家的那天风很大，柳絮乱飞，住在这附近的小孩子都跑了出来，在空地上放彩色的风筝，一时间热闹得不行。程大小姐借来了一辆小货车，打包装箱扛货一气呵成，帮程言省了不少力气。忌惮着外面有人，夏柘没有帮忙，在屋子里收拾东西。透过蒙灰的窗玻璃，他目击了一次混乱的自杀。

　　一个身上滴着黑油，鳞甲巨大的半人半兽站在招待所的楼顶，大喘着气，发出足以引起人注意的低吼。有些人察觉到了，四处张望，没找到声源。程言疑惑地往楼上一望，兽人与他对视，不到一秒，就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他睁大了眼睛，反射性地就去拉站在前面放风筝的孩子，把她护到怀中后退，嘭地一声巨响，兽人突出而坚硬的腹部被摔烂，里面的东西都滚落了出来。

　　“什么声音啊……”程依钰抱着箱子，有些看不清前面，她心里也有点发毛，看到程言后退之后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停住，把箱子放了下来。

　　箱子压到了从兽人腹部摔出的金属圆球，因为重压，破裂了一点点，轻盈的风筝线被吸引过去，在程言怀中的女孩儿急着拉回风筝，用力拉回来的，还有另一只色彩斑斓的带翅生物。程言赶忙过去搬开箱子，圆球被另一个人的手提前握住，程言抬头望，看到了面色凝重的夏柘。

　　“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在看什么……”程依钰蹲下身来，着急地询问程言。

　　夏柘迅速地站起来，朝远飞的带翅生物的方向奔去。程言看着地上肢体破碎的兽人，轻声说：“没什么。”他收起了被撞飞的鳞甲割伤的手掌，半蹲在地上，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小女孩儿的风筝线好像将兽人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拉了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天气骤冷，柳絮变成飞雪，程言警觉地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长齿獠牙怪物朝他张开大嘴，一口将他吞入腹中。

　　“你好，这里是我们警局的移动办公厅，因为你是此次事件在场的唯一目击者，所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做一下笔录。”一个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朝他走来，后方，那个半兽人也被抬了进来，几个修理工蹲在地上，研究着什么。

　　“我说，请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谢谢。”

　　程言回过头来，再次看向他，把自己的情况与看到的一切都讲了一遍。

　　“你说有个东西从圆球的裂纹里飞了出来？”警察神情严肃，朝后方的检修现场看了过去。

　　检修人员汇报情况：“报告，《裂变》无法复原，重要零部件缺失，离体已超过半小时，实体生物已死亡，故事残缺，内部塌陷，字句已混乱。”

　　书的实体化生物，真的会死？

　　“今天之内必须查清是什么东西离体。”他扣上本子，取下眼镜，向程言伸出手，介绍自己，“你好，程作家，我姓吴，叫吴玄明。你可以叫我吴警官，陆港新城这一片是我的辖区，从月回街到白壳路这一带的书实体都由我来负责。”

　　程言说：“我不是作家，我没写过书。”

　　吴玄明疑惑不解：“你应该是啊，有书实体归属于你，并在你的身上留下了记号，这赋予了你能够看到其他书实体的能力。”

　　是夏柘给自己留的记号吗？程言回复道：“这样说也没错，几个月前，我收留了一本书，叫《不完美预感》，他的作者去世了，所以我接替他来修改并完结这本书。”

　　“是吗……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儿，注意安全。我留个电话给你，你明天带他来我这里查一下编号，我好视情况处理。” 吴玄明扯下一页纸，把电话号码写上，递给了他。

　　程言：“什么意思？我的故事并不危险。”

　　“你可能还不清楚书实体是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书都会变成实体生物的。它们都是不太好的故事，自卑、愤怒，无法接受自己的诞生，痛恨自己的情节，这样的故事，才容易实体化。最极端的故事，它们化成实体就是为了把作者杀掉，当然，我们会对书实体进行管控，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的。”

　　“你以偏概全了吧，我的书，是非常温柔的。”程言觉得夏柘比大多数人都还要纯粹而可信。

　　“确实有这个可能，有些书的实体化是原因不明的。”吴玄明还是忍不住嘱托道，“不过还是要注意和警方保持联系。”

　　“会的。”程言把联系方式好好收起来，被警方送出了怪物的口腔。程言疑惑地往后看，这个所谓的警局移动办公厅，分明就是一本“书”，既然书的实体化生物如此糟糕而危险，怎么又要使用它呢？程言觉得他说的话真假难辨，无法托付信任。

　　从那里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老房子里也没有亮光，程言推门进去，看到了一些纸箱和杂物，跨过它们，他把灯打开。苦恼……该怎么跟程依钰解释自己的消失呢？家也没搬完，夏柘去了哪儿？

　　他掏出手机，开始给程依钰编辑信息，不时焦虑地往窗外望。

　　窗玻璃被人从外面敲了敲，程言起身快步走过去，带着欣喜的表情看到了夏柘，以及一个陌生人。陌生人把手抬起来，举起枪，正对程言的脑袋：“请问我可以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