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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鲤鱼 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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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早日把那宅第翻旧为新,你派人日夜赶工,并亲自视察。
而原来的屋子你嫌窄小寒酸,你一提,立刻就有人把宅子借给我们住,丫环仆役也早已就位,一切就只待这东风了。
一月有余,金府摇身一变成了焕然一新的状元府第。
你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洋洋自得。
夫人,你也坐,这儿还满意吧?
我淡淡地说。
满意不满意,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毕竟是我同甘共苦的娘子嘛。
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转身走了出去。
原来岁月改变了人太多,那年春风里的清秀挺拔的少年郎如今只会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空洞地大笑。
夫人。
出门一转弯,差点被文鸟撞倒,她忙怯生生地向我请安。
她纯净得犹如一枝亭亭荷花。
得意百花醉,三妻四妾,如今才是开始吧?
有事吗?
很少看见文鸟慌张的模样,我以为她总是淡然自若的,究竟有什么事发生了呢?
夫人,云祥昨天回来了,说老爷让他办的事已经办妥了,急着要给老爷报喜,让我进来告诉一声。
云祥究竟去了哪里?
贱婢不知,只是前些时候老爷好像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才把云祥派了出去,这些天老爷虽然面不改色,实际上心里是急得很呢。
老爷在前厅,快去吧。
我站在旁边等待,不到一会儿,就看见云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云祥,随我来。
我不由分说便向偏厅走去。
云祥顿了一顿,只得跟着我。
进了偏厅。
云祥,你说实话,老爷叫你去做什么了?
夫人,我,不能说。
说!
临走前,老爷特意叮嘱我,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说!
云祥只是跪着磕头。
我缓缓地坐下。
你别忘了,篆香还是我的丫环,她的终身大事,终究还得我做主。
云祥愣了一下,连连应声。
我说,我说。求夫人开恩。
起来慢慢说。
是。十天前老爷派我去长安,我到的当日就有人把我送到了福来客栈。没隔半日,老爷就来了。
什么?他也去了?
是,而且还是孤身一人,似乎是很隐秘的事。他见到我,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吩咐,只让我跟着他。当日,县衙前人满为患,我们挤了进去,原来是一些获罪仆妇,她们头上插着草标,显然是要卖的。老爷看了后,指着其中一个年轻的,让我认准,不要让别人买了去,他便径直进了县衙。一会儿的功夫,老爷出来了,招呼我,我一看,连县老爷都送了出来,冲着老爷连连作揖,嘴里还说请老爷放心,一定办妥。然后,老爷带着我回了客栈,我回头看时,县老爷已经把那个年轻的仆妇单独带回去了。
我隐隐猜到了一些,可是又说不上来知道了什么,云祥还在继续说。
回了客栈,老爷又马不停蹄地回京了,临行前嘱咐我,五天后,雇一辆马车,在县衙门口等着,接到了人,送到京城来。到了第五天,我早早地就在衙门前等着,只见一个衙役打扮的人从门内悄悄地出来,坐上了马车。我也没敢多问,就驾着马车赶紧回来了,现在,人在外面等着呢。
夫人,我得去给老爷回话。
去吧。
夫人。
还有事么?
篆香的事,还求你开开恩。
我会考虑的。
云祥冲出门去。
我想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我清楚地知道。无论你如何变,她在你心里始终是丝毫未变。
可是,我现在是什么?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你早就觉得我占据这个位置太久了,该让出来了。
天色暗了,仆人丫环们的议论声却遍地开花,我仿佛看见讥笑嘲讽的目光纷纷地聚在我的身上。
夫人,夫人终于归了正位了。你终究还是她的,谁都抢不走。
夫人,你醒醒。
文鸟?什么事?
老爷让我亲自来请你,说有重要事要说。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好的,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我站起来,缓缓地向我前方的地狱走去。想我修行千年,遭受百般劫难,处境又有什么改变呢?我一直都是多余的那个。
还没迈入门槛,花厅里的酒香歌飞,欢声笑语顿时扑面而来。
你一看见我,便持着酒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满面春风。
娘子,你看看,今日贵客临门,你怎么才出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桌旁敛首低眉站着的正是牡丹,她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你抓着我的手,把我拉到桌旁坐下。
牡丹,牡丹。
你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你的眼睛里却满是迷雾。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只是轻轻地低语。
贱婢在。
你要知道我是好不容易才从官府手中救下了你,至于你母亲,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贱婢谢大人救命之恩。
我如坠云里雾里。
你脚步踉跄地掠到牡丹身前。
牡丹,从今日起,你就是府里的丫环了,一切都要遵守规矩!
贱婢明白。
抬起头来,清楚地告诉我,你明白了什么?
她微微扬起头来。
贱婢过去有负于大人,今日大人不计前嫌,给以容身之所。贱婢一定会严格听从府里调度,服侍大人夫人,以报恩情。
你侧耳听着,轻轻地点头。
你把酒杯扔在桌上,看了她几秒,伸出手来,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
她被打倒在地,白皙的皮肤立刻浮起了红意,隐隐透着青紫色。
丫环们全愣住了,瞪着你看了半晌。
老爷醉了,你们先下去吧,把酒撤了,有事再叫你们。
丫环们也看到气氛不对,争先恐后地纷纷退下,文鸟坐在桌旁没动,却脸色煞白。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也悄悄走了。
不一会儿,花厅里就剩下了我,牡丹,还有你。
你用手扶着头在笑,声音阴沉地卷袭而来。
牡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摸一下已经肿起的脸庞。
你也下去吧。
话音刚出口,我才惊觉我的口气竟冰冷得彻骨。
她站起来,依然从容不迫,镇静端庄。
你不闻不问,倚着桌旁,一头倒下。
你真是醉了。
牡丹的身影,慢慢不见了。
皇上将你派为御书令,官居四品,总管文库。
牡丹每日徐徐而行,没有丝毫声音,就好像,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而且是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
所有的丫环仆人都远远地避开她。
篆香告诉我,云祥接她回来的时候,没听见她说过一句话。
你在朝中如鱼得水,容光焕发,可是,只要一踏入府门,就变得阴鸷可怕。
叫牡丹来。你向随从吩咐着。
牡丹不声不响地站在你的面前等着你的吩咐,你却大发雷霆,你这是见老爷的礼节吗?陈妈没教会你吗?
恭迎老爷,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先把名字改了。叫什么牡丹?!
听丫环们说到此的时候,我猜,你是怕勾起心中的曾经的温柔吧。
从此,牡丹就不再是牡丹了,她被叫做金氏,这个冷冰冰的名字像一把剑刺穿了一个年轻的生命,由此,生命也就不能称其为生命了。
牡丹,不,金氏平静地接受了。
金氏,老爷叫你捶背。
金氏,快去给老爷沏茶。
金氏,你怎么没把老爷的衣服洗干净,老爷叫你去西院罚站,今天不许吃饭。
金氏。
金氏!
金氏……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在幸灾乐祸,即使她并没有得罪他们,但是生活太无味了,他们只是在找乐子开心。
而我,不想介入这件事情,是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之间的恩怨纠纷还是得自己解决。
她已经进了张府,成了你的丫环,你却一天天暴躁起来,连你珍藏的茶具,都被你一怒之下砸了粉碎。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伤心,但是,你却不愿意改变。
你一定没有想过,我会不会伤心?她会不会伤心?
你的心渐渐封闭了,沉沦了,再也不会明亮起来了,因为,你亲手把窗关上了。
夫人,夫人。
夜里,我被篆香唤醒。
夫人恕罪,跟金氏住一个屋子的陈妈要见你。
什么事?
金氏得了严重的风寒,夫人,你快去看看吧。
我披上衣服就匆匆出了门。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几乎都认不出来她了,好好的绝色佳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摸摸她的头,却是滚烫。
再看人,已经是昏昏沉沉了。
篆香,叫云祥去找大夫来,快点。
哎。
她拉着我的手,嘴里含糊不清。
我探身去听。
娘,我好冷,我好难受。
陈妈,去把火盆拿来。
这屋子冷得像是千年冰窖,你的心也冷得像冰窖。
陈妈端着火盆进来生起了火。
火苗小心翼翼地跳着,仿佛这寒气已经发了霉,生了疮,布满在火盆的周围。
大夫很快来了,切了脉,说没有关系,吃两副药就好了。
大家都放了心。
陈妈赶紧去煎了药。
天有些亮色了,月亮的颜色看起来都有些淡得透明。
篆香,你看着点,有事赶紧来告诉我。
知道了,夫人。
我有些累了,便回房睡了。
刚阖上眼,就听见篆香又急又慌的声音。
夫人,出大事了。
我迷糊的意识顿了顿,仍在梦中。
怎么了?
金氏,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