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传奇》尧工

3、鲤鱼 第三章

　　昏昏然醒来，你的衣衫披在我的肩上。
　　一看见我醒来，你忙伸手摸我的头。
　　好多了，好多了。
　　看你放心的欢喜样，我的胸中五味杂陈。
　　珍郎，你不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嫌弃你对我一往情深？还是嫌弃你聪明灵秀？
　　可是，我是妖精啊，我是碧波潭里的鲤鱼精。
　　可你现在是我的娘子，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没敢再问下去，我最想问的是，牡丹还在你心中吗？
　　可是我不敢，不敢。怕伤了你，也伤了我。
　　你端着药，匆匆走了出去。
　　我去给你换碗热的。
　　我这才有功夫细细地打量我所在的这间屋子。
　　清洁，简单，一张木桌，一条长凳，木门吱呀，小窗幽暗，处处尘埃。
　　大概是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可是，有你在我身边，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你一心一意地想要考上状元。
　　我便为你挑灯煨汤，缝衣绣色。

　　黄金榜上终镌有心人。
　　榜眼，榜眼。
　　你若有所失。
　　有什么关系呢？
　　你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向我看过来，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从来没有看见你这样的神情，沉痛得仿佛世界都坍塌了。
　　珍郎，你怎么样了？
　　你一口血吐在我的衣襟上，身体瞬间向地上滑落。
　　珍郎，珍郎，你到底怎么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快来人啊，榜眼老爷晕倒了。他们在喊，那声音却轻微得好像素手一弹就消失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见你的脸色越来越差，苍白得如同一抹新雪。
　　巡街的衙役们将你抬回了家。

　　三天后的清晨，雾雨蒙蒙。
　　你坐起来，看着窗外的雨丝。
　　从你晕倒，雨就一直在下。
　　听见我说话，你看向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
　　我一直在胡思乱想，如果你醒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他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
　　那你就改嫁吧，改嫁，另嫁一个好人家。
　　我一惊，定定地看着你。
　　你，你依旧觉得我比不上牡丹，你惦记了她三生三世，她又何曾给过你一点点的真情？
　　我慌忙掩着嘴，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赌气？
　　你终于把话说出来了，这是你心里的话，对不对？
　　你认真地看着我，声音带着些许的温柔。
　　不，不，我太累了，很久没有睡了，我在说胡话。
　　你为什么不睡？你疑惑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你昏迷了三天三夜，我睡了，谁来照顾你？
　　哦。你转过头去，又望着窗外发起呆来了。
　　珍郎，难过就哭吧。
　　有什么难过的，榜眼老爷多么好听！
　　珍郎……
　　你还想说什么？
　　你认真地看着我，可我却觉得那眼睛空洞得令人颤栗。
　　我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我是真的害怕，真的害怕。
　　你身上弥漫的绝望像一张大网，一张长着手臂的大网，它狞笑着向我扑来。
　　苍天啊！你究竟给了我怎样的命运？
　　那个笑起来温暖如春的男子转过身从我的记忆里远去了，青色的衣衫随风飞扬，碎在秋季萧瑟之初。
　　原来。
　　我一见倾心的张珍早就死了，死在离开金府的那一刹那。
　　牡丹一直都在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消退过。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宁愿相信你会回头看看我。
　　可是，你不会，永远都不会。
　　牡丹，牡丹。
　　仿佛紫燕掠水般的轻轻呼唤，其实是千锤百炼的刻骨铭心。
　　我却从来都不后悔。
　　可是，为什么眼泪在我的脸上一路摧枯拉朽地呼啸而下？
　　从来不知道流泪的感觉如此心酸，如此凄凉。
　　鱼是幸福的啊，不会流泪，是因为没有彻底的心伤。

　　很快，衙役们欢天喜地地将派官令送来了。
　　榜眼老爷，恭喜啊恭喜。
　　你冷冷地说。
　　放下。
　　衙役们面面相觑。
　　我拿出你卖画攒下的一点碎银两，递给他们。
　　小哥辛苦了，这点银两若不嫌弃，拿去打酒喝吧。
　　他们的脸色才好了起来。
　　那就不客气了，多谢榜眼夫人。
　　突然，一本书狠很地砸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衙役们一看情形不对，赶紧溜了。
　　我把书捡起来。
　　你这又是何苦？
　　榜眼夫人，多有冒犯，请你原谅。
　　你的脸色忽青忽白。
　　榜眼夫人，榜眼夫人，这称呼很对你胃口吧？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能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的心被你一步一步地拖进冰窟里，永不见天日。
　　珍郎，你太让我伤心。
　　伤心？你可以离开啊。
　　你是在赶我走吗？
　　你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一口鲜血喷了一地，触目惊心。
　　我赶忙用袖子去擦你唇边留下的血星。
　　你推开我，将桌上的一摞书扔了一地。
　　我到底是欠了谁的？老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撕心裂肺的喊声让你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我轻抚你的背，慢慢的，你终于平复了下来。
　　看着你沉沉地睡去，我失神地坐了一会儿，也只得睡了。

　　你使劲地咳嗽。
　　珍郎，你怎么样了？我去给你倒茶。
　　你拉着我的手，摇头说不要。
　　我点起灯，看见你一脸疲惫，我只能抚着你的背叹气。
　　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你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拿灯去照，却看见地上全是血，鲜红的血，像春日里漫天飞扬的桃花，夭夭灼灼，红得夺目。
　　我忙去拿茶，一不小心失手打了碗盏。
　　喀啷一声，便万籁俱寂了，我只看见你的眼睛永远地合上了。
　　你，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我六神无主，只捧着你的脸。
　　你看，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碗，你不能不理我，你看看我啊，看看我。
　　你动也不动，任由我哭得肝肠寸断。

　　在梦中哭着醒来，却看见你艰难地弯着腰，捡着你扔下去的那些书，月光打在你的脸上，亮闪闪的一道光，眼泪无声地砸在地板上，我分明听到心痛的声音。
　　你不时地回头望向我，似乎是怕把我吵醒。
　　原来你还是好好的，真想抱着你痛哭，可是，我们的距离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痛哭不过换来你一声冷笑吧。
　　书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桌上，你坐在桌边，拿起派官令，沉思起来。
　　我拿起外衣披在你的肩上。
　　你一惊，派官令掉在了地上。
　　我捡起来，递给你。
　　鲤鱼，我……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想辞官。
　　哦。
　　你不想问为什么吗？你不在意吗？
　　我倒了碗茶端来，在桌旁坐下。
　　珍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主见？事事都靠你拿主意。
　　你没否认。
　　我只想让你随心所欲地实现你的希望。
　　你若有所思。

　　你写好了辞呈，递到上面，所有的人都诧异地望着你。
　　你什么都没说，依旧每日安静地作画，赚些微薄的生活费。
　　只有我知道你要再考一次。

　　苦难的日子总是特别难熬，熬过了也很快。
　　放榜日再一次来临。
　　你坐立不安。
　　不如，我去替你看看。
　　不，别去。
　　没过多久，只听前街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中了，中了，邻居们争先恐后地闯进了我们残破的门。
　　张公子，你中状元了。
　　当真。你脸上的光彩倏然绽放，刺得我的心在一瞬间沉了一下。
　　状元老爷，今天晚上，皇上要在大殿举行夜宴，特别邀请了你和榜眼、探花三位老爷，听说皇上特别赞赏你的文采，估计要打赏了。老爷，打赏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穷哥们。
　　你兴高采烈。
　　一定，一定。
　　但是，为什么觉得有点悲伤？
　　喜事临门，还有什么不满的呢？我甩甩头，想要对着报喜的人微笑，到了嘴边却成了一线凄凉。
　　你根本没注意到我的情绪，只是被一大群人拥着喝酒庆功去了。

　　三更鼓都敲过了，你还没有回来，也许你早已忘了还有我的存在。
　　坐在桌旁，没有点灯，想想也真无奈，状元家的灯都快点不起了。
　　我正迷迷糊糊的，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一头倒了下去。
　　我关上门，站在原地看着你。
　　你变了，变得让我再也认不出来了。

　　皇上赏识你的文采，将前宰相府第送给了你。
　　你告诉我时神采飞扬，仿佛一千年前。
　　前宰相府第，前宰相岂不是金宠？
　　就是他。
　　那么，他如今呢？
　　他被成将军参了一本，说他私设公堂，对朝廷颇有不满。皇上早就对金宠独揽大权深为忧心，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就将他押进了大牢，只等着定罪了。树倒猢狲散，他家的仆役们一听见主人获罪，便迫不及待地连夜散去了。
　　好在还有些家底，想必天无绝人之路。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你怎么还替他担心？难道你忘了他当时是怎样对我的吗？
　　可是，你已经功成名就了，而他如同丧家之犬，你又何必还计较那些陈年旧事呢？
　　他不记念与家父旧日的交情，将牡丹与我的姻缘生生拆散，又将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你现在还能如何，难道非要置他于死地吗？
　　你微笑着看了我一眼，但是那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那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