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感觉》抻刑一

2、巴黎感觉（2）

　　伊心宬和泰奥走到法国领事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一刻。由于两人一路上的吵吵闹闹，加之警察先生的“精心客串”，使得他们着实耽误了不少的时间。
　　领事馆里没有预料中的那么人满为患。各种肤色的男人女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们有的相互交谈，有的默默无语。语言也是纷繁复杂，好像每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办理护照登记的窗口一共有四个。候室区里坐着十来个人。领事馆五点半关门，伊心宬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来得及。
　　他和泰奥并排坐在右边的座位上。他们不时看看对方在干什么，随即又觉得这么做太过露骨，便立马把自己的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
　　领事馆大厅的天花板非常高，四周雕有精美的花纹。大理石的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依稀反射出人们的影子。不时的交谈声音像一颗被抛向墙壁的皮球，在密不透风的四度围墙中来回穿梭，发出沉闷的回响。
　　又有五个人办理完手续了。泰奥朝伊心宬笑笑，表示马上就可以轮到他了。伊心宬也回以微笑，然后再一次检查了一遍手上的证件：护照、担保人证明、学校证明书等等。在确定没有遗漏后才将它们重新放回原本的文件夹里。
　　在继续等候的时间里，泰奥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这些杂志被整齐地摆放在墙角的落脚书架上，供排队的人们自由阅读。
　　“下一位。”前方办公桌的麦克风里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
　　闻声后，伊心宬站起身走到那位女士面前。
　　“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想办理签证延续手续。”
　　“好的。”工作人员将电脑打开至相关网页，“请您出示您的护照、居住证和工作证明。”
　　“我还在学校念书。”
　　“那请您出示学校证明。”
　　伊心宬把早就准备好的证件一一递给对方。对方根据护照上的号码输入，然后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之后，她又拿起其他证明看了一下。
　　“您的签证延续手续已经办好了。”戴着眼镜的女士把东西归还给眼前的东方青年，“不过要提醒您一下，电脑里显示您尚未在学校注册下半学期的课程。”
　　“您的意思是……”
　　“如果您在相应的时间内未到学校注册，我们可能会将您视为无业人员。而您的签证性质是来法留学，所以一旦学校里没有注册您的名字，您的签证也就无效了。”
　　伊心宬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因思索问题而眼帘不禁下垂。对方友好地提醒他后面还有人在排队，他才被拉回现实中来，不好意思地起身道歉。
　　走出领事馆的大门，四周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昏暗。抬头仰望，天空中的云层被夕阳染成了浑浓的酒红色，厚厚实实的一大片一大片连在一起，低压在街道上方，仿佛随时随地能够被触碰到一般。
　　“办的挺顺利的样子。”泰奥说。
　　“嗯。”
　　“打工的话还早吧？”
　　“嗯。”
　　“一起去吃饭怎么样？我知道这附近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嗯。”
　　“你喜欢吃清淡的东西，所以……”
　　“嗯。你决定好了。”
　　泰奥瞥了一眼身边闷闷不乐的人，终究没有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伊心宬都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当然他有很好地回答泰奥的每一个问题，也对泰奥的每一个话题作出了得体的回应。但法国男孩儿就是知道自己的情人心里正不痛快着什么，正苦闷着什么。可对方似乎不愿意将这种烦恼告诉自己。
　　说泰奥不好奇那是假的，他实在是希望知道眼前的人每时每刻都在想些什么，在做些什么。不过，泰奥同样也知道情人间需要一定程度上的个人隐私。这可是保持两人关系和谐的必要辅助剂哦。适当的神秘感和距离感会使彼此之间保有长盛不衰的新鲜度。
　　学校里，失败的反面教材屡见不鲜。一见钟情的男女，像干柴烈火般的迅速熊熊燃烧。然后同居，蛮横地闯入对方的生活，干预对方的习惯。再然后彼此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喋喋不休地争吵，甚至大打出手，闹得头破血流的人也比比皆是。接着开始进入漫长的倦怠期，像老夫老妻般的缺乏生活情趣，以至于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分了手。
　　一想到这些，泰奥就觉得自己太阳穴上的神经“扑腾扑腾”跳个厉害。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饶了他吧，他可不想把和伊心宬的关系搞成那么复杂的状况。除了平日在学校里天天见面，像今天这样偶尔出来吃个饭，散散步的约会，感觉也非常不错。
　　泰奥不想被任何人束缚，也不想伊心宬被任何人束缚。他们是自由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法兰西精神中最最重要，也是最最宝贵的一条真理。
　　“东西好吃吗？”
　　“嗯。”
　　“可你只吃了一点点。”
　　“不太饿。”伊心宬用摆在一边的餐纸抹了抹嘴，“大概是之前吃过面包的关系。”
　　“是吗？”泰奥看了看对方的餐盘，又看了看自己的，“我可是饿得够呛啊。”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的那份给也你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完，泰奥把伊心宬面前的餐盘挪到自己这里，大快朵颐地将盘子里的寿司一扫而光。完全不去顾及周围顾客略显惊讶的神情。
　　结帐时，泰奥本来要替两人一起付钱。但是伊心宬坚持要承担自己的那一份。对此泰奥没有坚持。
　　服务生把帐单拿来，泰奥摸出一张金卡交给对方。他留意到黑发青年在看到帐单上的数字时那一瞬间的踌躇，随之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皮夹，将里面仅存的两张钞票叠在账单上一起交给了始终彬彬有礼的服务生。
　　出门的时候，泰奥接了一个电话。是欧瓦诺和奥宗打来的。他们大声嚷嚷的毛躁劲即便是站在泰奥身旁的伊心宬也能隐约听到。
　　“OK！OK！我马上就过来。”
　　泰奥一边叹气一边合上了手机。伊心宬正在给一个貌似亚洲来的游客指路。他低着头耐心地在地图上点点划划，随后右手指着某个方向，口中念念有词。游客显然很感激这个留学生，一直满怀感激的表情。
　　最后，在对方一再的要求下，泰奥替两人拍了一张留作纪念的照片。镜头里，那个亚洲人兴奋地比着“V”的手势，另一个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要拍咯。”泰奥对好镜头，“一、二、三，Cheers！”
　　他在瞬间抓住了伊心宬略带腼腆的笑容。
　　泰奥走后，伊心宬朝着打工的酒吧独自步行。书包里还有吃剩的半个面包，晚上可以当宵夜。临走前，泰奥提醒他晚上要注意安全，巴黎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和蔼可亲。记得不要随便回应陌生人的搭讪，不能喝陌生人递来的饮料，不要走偏僻的小路，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及时打手机给泰奥。
　　“真拿我当姑娘看待吗？”伊心宬有点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
　　“是把你当男人才告诉你这些的。”
　　“我怎么不觉得？”
　　“你不是在第四街区的酒吧上班吗？”
　　“嗯。”
　　“那是巴黎最著名的同志街区。”
　　“没错。”
　　“你是亚洲人。”
　　伊心宬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觉得自己还不想整容。”
　　“你长得很漂亮。”
　　“你是存心想惹我生气吗？”留学生忍无可忍地回答道，他不知道这个性格乖戾的法国小伙子到底想说什么。
　　“宬，你不是在跟我装傻吧？”
　　“我不喜欢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
　　泰奥不知道自己的情人是真不懂还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在那个只属于男人的街区里，谁他妈会对那些大胸脯的姑娘感兴趣？
　　巴黎基本上是一个文化的大溶炉，所以在这里可以碰到各式各样的脸孔：犹太人、英国人、黑人等等。不过东方面孔就略见稀少。所以，在这么一个男儿国里，亚洲美男永远是竞相争夺的花魁。真正的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美得令人心折。
　　稍有几分姿色的亚洲男孩儿只需在这里露脸几分钟，就能瞬间成为夜晚最抢手的情人。人人都想触碰他们白皙而又细腻的肌肤。
　　伊心宬很感激泰奥如此得为自己着想，他也知道泰奥的担忧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像小鸟一样被人整天呵护在怀里。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现在需要工作，非常的需要。他需要靠这些钱来缴纳下半学期的学费，不交学费就意味着不能在学校继续注册。不然就同下午领事馆的那个接待员说的那样，他会被当作没有签证的偷渡客而遭到遣送回国的悲惨命运。
　　在法国，留学生的打工内容会受到很严格的限制。一般来说，大部分人都会在餐厅里端盘子，或者在厨房里洗碗，再或者就是在超市里当收银员。这些工作大都很辛苦，酬劳却并不高，并且时间也受到约束。
　　与此相对的，法国的物价很高，生活水平也非同一般。昂贵的生活费往往压得初来乍到的留学生们喘不过气。每天除了到校上课，其余的时间全都交给了打工。
　　伊心宬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名为“Les Amants Reguliers”的小型便利店里做理货员。那是他在有一次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玻璃板上贴的招聘告示，然后进去应征并被顺利地录用了。
　　便利店的工作是24小时不曾间断的。全体员工一共八人，分早晚两班。除却店长是常日班以外，其他一律两班轮流倒。早班时，一个班店内有三个人：一个收银员、一个理货员、一个店长；晚班时，店内只有收银员和理货员两个人。收银员与理货员是一天早班一天晚班两天休息，每班工作12小时。这对伊心宬而言非常合适，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到学校去上课，保证他的出勤数量。
　　不过上班的日子却也是异常的辛苦。12小时剔除一小时的吃饭时间，原则上是没有休息或坐的。伊心宬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了这样的工作安排，而起初的一个月则差点要了他的命。每天罚站似的站立直到大腿小腿一块儿抽筋不说，还要清理货架。若遇上进货的日子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尽管就大型超市而论，他店里已算是进货少的了。可每次大箱小箱的东西要从硕大的卡车上拖下来也是件不折不扣的体力活儿。而且进货车通常都是在夜里很晚的钟点或天蒙蒙亮时开来。
　　那时伊心宬的法语还不是很好，有时连一些简单的日常沟通都会有问题。每次和送货的人核对表单上的进货品种和数量时都异常的吃力。
　　当然如果从积极的一面来考虑的话，在便利店工作的那半年时光，倒是使得他的口语能力得到了突飞猛进的提高。而且还学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市井俚语以及不少能逗乐巴黎人的俏皮话。
　　后来，伊心宬又换过好几份工作，基本上都不是很理想。除了生活上各项开支的逐渐增加，学校里的专业课程也陆续开启，占用了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便利店那点微薄的薪水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更换一份更能配合自己作息时间的工作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所以，酒吧里的工作对于当时处在窘迫境地的伊心宬来说，无疑是一道耀眼的希望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