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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巴黎感觉(3) ...

  •   TRAUMER是一座静静地伫立在巴黎四区的一个小角落里的高级酒吧。“TRAUMER”在法语里是“梦想家”的意思。据称这里的老板因为很喜欢贝尔托鲁奇的《梦想家》,所以才萌生了开一家同名酒吧的念头。
      TRAUMER的门面很小,如果不仔细的话很容易错过。在酒文化浓郁的法国,这样的酒吧多如牛毛,随处可见。它们大多有着一扇沉重而幽深的门。对酒吧文化颇有研究的老板说,酒吧的门之所以很重,是躲避暴徒的意思。好像在拒绝路人一样,所以店面也尽量造得小而不显眼。然而相反的是,一旦进入酒吧,就可以忘记外面的世界,而且也会忘记地位年龄等等,做回真正的自己。这些,全都是因为有着那扇厚重的门。
      “所谓调酒师(Bartender),是什么意思呢?Bar是栖木,而tender是温柔,合起来就是温柔的栖木的意思。这块木板就是Bar,只有这个的话,就只是个放酒的木板,但如果这里有调酒师存在的话,就给Bar加上了tender,温情于是诞生。这就是调酒师。”
      伊心宬记得自己当时面对老板的这番哲学味十足的话,感到由衷地佩服。TRAUMER卖得不仅仅是各种各样的酒,还有这些酒背后的故事,以及作为艺术家般存在的调酒师的温情。TRAUMER,是一个能令来到这里的人想起自己梦想的地方。
      “哈哈!宬,你的表情很认真啊!”老板是个常常爱大笑的可爱老头儿。
      “啊……失礼了。”伊心宬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幼稚,不好意思地地下了头。
      “被我这番话唬住的可不止你一个人,他——”老板指着一个红头发的小伙子,“他——”又指了指另一个满脸雀斑的家伙,“他们第一次来时也是被我的话感动得痛哭流涕呀。”
      “老板,请不要对新人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呀。”被点名的两个人不满地嘟囔道,“您难道不感到丢脸吗?”
      “哈哈!是吗?哈哈!”
      面对这些并没有因为肤色的差异而对自己有丝毫偏见的人们,伊心宬心中的石头终于也放了下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嗅到了空气中醇厚的糜香。
      酒吧里的调酒师其实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收入可观,上班时间和学校的课程也不会有冲突,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差事。和伊心宬一起在这里工作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分别是红头发的弗朗索瓦以及满脸雀斑的马修。当然和伊心宬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什么留学生,而是从法国南部来巴黎念大学的。
      “宬,今天一个人过来的吗?”马修一边擦着酒杯一边问。
      “嗯。”伊心宬脱下便服换上制服,“抱歉我迟到了。”
      “反正还没开始营业。不用担心。”
      “索莱杰先生还没到吗?”
      “老板刚才来过电话了,说家里有点事,可能要晚点才过来。”
      “一定是索莱杰夫人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老板正忙于应付呢!”弗朗索瓦咧着嘴笑道,“哎!那些所谓的直人的婚姻家庭啊!”
      “呵呵,弗朗索瓦你的口气还真是充满了嫉妒的不满。”马修手撑下巴打趣地调侃对方,“难道距你上次分手到现在还在继续单身生活吗?”
      伊心宬虽然没和马修一起数落弗朗索瓦,不过也一付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们这两个幸福的家伙,哪知道我们失恋的人的痛苦。”
      “明明是你甩了人家,那小子还哭哭啼啼地跑到店里来找你复合。你居然躲到厕所里见都不见。真是铁石心肠啊!”
      “马修你给我闭嘴!这事儿我不想再说了!”
      “好好好!我闭嘴。”马修像拉上拉链般在嘴唇上横画一下。
      墙上的挂钟指着七点半,伊心宬将门口的牌子翻转过来,露出“营业中”的字样。那两个爱斗嘴的家伙也收敛了刚才火爆的气势,脸上挂起百分百的职业微笑,严阵以待客人们的到来。三人各就各位,伊心宬和马修作为调酒师站在吧台里面,Waiter弗朗索瓦则呆在外场。
      不多一会儿,客人们便陆陆续续地走进这里。朝向大街的木门隔三差五地被推开,然后又重新无声无息地合上。一切都很安静,并没有普通酒吧里的嘈杂和喧嚣。
      当然,开在第四街区的TRAUMER理所当然是一家同志酒吧。来这边喝酒的多半也是同志情侣,或是单身前来物色对象的寂寞男士。除此以外,酒吧里的三位工作人员——两个法国人,一个中国人,本身也都是GAY的身份。不知道这是老板的刻意安排,或者仅仅只是一次偶然的巧合。
      伊心宬很喜欢这里的工作气氛。因为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便不用担心会受到不友好的眼光,或是出言不逊的挑衅。酒吧偶尔也会有一些男女情侣和外国游客的慕名前来,不过全都彬彬有礼的样子。既不会对他们指指点点,也不会把他们当什么怪物看待。单单是性取向不同罢了。就好像有些人喜欢番茄,有些人却喜欢黄瓜。仅此而已。
      作为GAY吧的工作人员,被搭讪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尽管不太会像有些酒吧那样被客人趁机在身上摸来摸去,语言上的调情却仍是不可避免的。
      伊心宬、马修和弗朗索瓦几乎天天都要应付这样的情况。百无聊赖的、深夜寂寞的、寻找真爱的各种客人不断地向他们抛着媚眼,发出无声的邀请。他们姣好而英俊的面容不会因为这样含蓄的情感表达而嘎然失色。这既是职业的需要,也因为他们深知走进这里的人们心灵中的巨大空虚和空洞。
      “您还是单身吗?”
      一个留着长发,颇有艺术家气质的年轻男子略带暗示地看着正在制作鸡尾酒的伊心宬,眼中笑意浓浓。
      “很抱歉,我不是单身。”伊心宬很有礼貌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真遗憾。”男子毫无保留地露出失望的表情,“这一带的东方人很少。偏偏您又这么英俊。我已经来这里好几次了,总想找机会和您说话。”
      “您喜欢东方男子吗?”
      “是的。可在这里总也找不到伴儿。”
      “或许只是时间问题吧。”伊心宬微笑着将男子点的“马蒂娜”递到他面前,“两个相爱的人在遇到之前,上帝总是喜欢考验他们的耐心。”
      “没想到您居然还相信上帝?!”男子惊讶地看着这张东方面孔。
      “我还没有正式接受洗礼。”
      “您相信上帝会原谅我们这些在旅途中迷失方向的黑羊吗?”
      “上帝是仁慈的。”
      “经文中‘□□’的人们最终会受到严惩。”男子喝了一口鸡尾酒,默默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耶和华用惩罚教育世人,但更用爱来感化世人。”
      “您的意思是说,我们这群人中的‘爱’吗?”
      这次,伊心宬没有回答对方的话。他转过身面对一排排大型的酒柜,挑选着别的客人需要的酒。
      “您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待伊心宬转回身,男子笑着拿着他的“马蒂娜”,“和您聊天使我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可惜我的朋友已经在等我了。”
      伊心宬看到刚刚进来坐在靠角落的一位客人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那是另一张年轻的东方面孔。
      “啊,我忘记告诉您一件事了。”
      “什么?”
      “其实我……”男子将手伸到衬衫领子里面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拎出戴在脖子里的十字架,“我是一个五年前就接受了洗礼的基督徒。”
      面对这样的情况,两人不禁相视一笑。看着男子一脸幸福地走向恋人那边,伊心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泰奥。
      泰奥也是基督教的教徒,而且非常地虔诚。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十八区那里著名的圣心教堂做礼拜。他还是那里的义工,经常帮忙负责教堂里的一些琐碎的杂事,或者去一些孤儿院充当志愿者。每次看到他在孩子面前露出和他们一样单纯透明的笑容时,伊心宬就会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幸运,能被这样一个人爱着。
      午夜悄悄地来临,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弗朗索瓦每次回到吧台都要抱怨老板应该再增加一个人手,他一个人在外场实在忙不过来。
      “可恶的是,我这个英俊少年还得应酬无数次的‘性骚扰’!”
      弗朗索瓦的红头发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迷人。他总是满脸踌躇的样子在很多人眼里成了不自觉的忧郁。所以,仅仅是刚在外场走了几圈,已经受到了好几张邀请的小纸条。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把它们全都塞进裤兜里。
      “没一个你看得上的吗?”马修继续调侃手忙脚乱的弗朗索瓦,“少爷你的口味是不是太高了?”
      “他们又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
      “你喜欢什么样的呢?倒是从来没有听你提到过。”伊心宬轻笑道。
      “其实我期待的是那种一见钟情似的爱情。在茫茫人海中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弗朗索瓦开始沉浸在个人的幻想里。
      马修早就没在听弗朗索瓦的痴人梦话,他正忙着给他的达令发短信,屏幕里全是一个个热情的亲吻。他一边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拇指,一边露出被弗朗索瓦称之为“变态”的神秘微笑。
      “如果一定要用外貌来形容的话,那——”
      红发男孩儿扫视了一下酒吧四周。正巧这个时候木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长相酷似年轻时候的阿兰•德隆的美男子。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一张桌子独自坐下。
      “呐!就是这种类型的了!”弗朗索瓦指着那个人说。
      “你喜欢阿兰•德隆?”
      “我没对你们说过吗?”弗朗索瓦瞪大眼睛,“我可是他的忠实影迷。《独行杀手》这部片子我看了不下一百遍。”
      “是吗?我也看过这个片子,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印象。”马修终于和他的达令亲热完了。
      “你只会对汤姆•克鲁斯那种美国货来精神!”
      “宬,你怎么看?”
      “我倒是比较喜欢路易•加莱尔的长相。”
      “那是谁?”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呵呵,不知道就算了。”
      “不过说到阿兰•德隆,我每次看完他的电影都会兴奋地睡不着觉。”
      “你难道是靠想象着他的裸体来度过你那可怜的青春期的吗?”
      “马修……”弗朗索瓦无奈地看着对方,“你真是一个电影白痴。而且思想极度龌龊。”
      “先生们!我付你们工钱难道是让你们丢下客人不管,在这儿聊男人的长相的吗?!”老板索莱杰终于忍无可忍地朝三个人吼起来。
      “对不起,索莱杰先生。我们这就干活儿。”
      三个人赶紧拿起手头的活儿拼命干起来。然而一旦老板走开后,马修和弗朗索瓦不约而同地朝老头儿做鬼脸。
      “嘿,宬。你认识那边的帅哥吗?”
      “我记得没见过他。你们以前有见过吗?”
      “不,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弗朗索瓦不时地偷瞄那里的客人,“那他为什么一直朝你这边看?”
      “有吗?”伊心宬看了看那边位子上的人。的确有些眼熟。
      “瞧,他朝这里走过来了!”马修提醒另外两个人。
      只见那个男子径直走到吧台前面。一张平和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伊心宬突然想起来了,他是他们学校里的一个激进组织的主席,和自己同样念三年级的伯尔•德•莱比纳。
      “伊先生,想不到在这里能够碰见你。”伯尔友好地伸出右手。
      伊心宬回握了这只拥有非凡政治手腕的右手,“很高兴见到您,莱比纳先生。”
      “你们果然认识。”弗朗索瓦看了看两人说。
      “是啊,我们是校友。不过我念的是导演系,伊先生是摄影系的。”
      “朋友吗?那你们聊一会儿吧。”
      马修和弗朗索瓦很知趣地走远了些。法国人向来很尊重别人的隐私,如果对方不说一般很少主动打听情况。
      “你在这里打工吗?晚上可够辛苦的。”
      “总算收入还不错。”伊心宬笑了笑,“您知道巴黎的物价对我们留学生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你不用一直那么客气地用尊称的。叫我伯尔就行了。”
      “……那好吧,伯尔。”伊心宬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你们留学生可真不容易。我以前认识一个中国的留学生和你一样,也非常地勤奋。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民族。”
      “谢谢夸奖。”
      伊心宬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和伯尔•德•莱比纳说过话,尽管在学校里经常看到。伯尔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倒不是说他的性格有多么的张扬,而是他作为组织领袖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度,以及卓尔有效的执行能力。好几次学校学生的合法权利都是由他和他的组织出面和学校高层进行沟通,且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不过,伊心宬倒是没想到,原来私底下的伯尔•德•莱比纳是个这么随和的人。和任何走在路上的法国青年一样,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没想到你会记得我的名字。”伊心宬说。“我想我只是个不起眼的留学生。”
      “这可不见得。你和泰奥•马勒先生可是学校里的名人。没人像你们那样恩爱。”
      伊心宬听到这话,感到羞愧极了,当场涨红了脸。他几次告诫泰奥不要在学校里和自己过分亲近。可对方却固执地偏偏要手牵手地出双入对。
      “我只是开玩笑,请别介意。”
      伯尔想自己可能玩笑开大了,这个腼腆的东方男子居然紧张地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
      “不过你们两个在学校的确很有名。马勒先生是学校志愿者队伍里的优秀队员。而你则是摄影系的高材生,赫尔曼教授钦点的爱徒。”
      “是吗?这些我都不知道。”
      两人略有尴尬地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该由谁来继续话题。
      “给我来一杯威士忌怎么样?”伯尔换了个话题,“我要苏格兰的那种,不要加冰块。”
      “好的,你稍等。”
      伊心宬挑了一瓶上好的威士忌,斟了半杯给伯尔。伯尔像是品尝威士忌的老手,和他说了很多关于威士忌的历史和酿造的事情。
      “你怎么会来这儿呢?这儿可是……”和伯尔聊了一会儿,伊心宬终于问出了疑惑很久的话。
      “我的一个朋友在这儿。约好和他在这里商量一点事情。”
      “你的朋友?”
      “就是现在在台上吹萨克斯的家伙。我们是高中时候的死党。”
      塞里尔是TRAUMER的签约萨克斯手,有时会带他的爵士乐队一起过来演奏。伊心宬知道塞里尔也是圈子里的人,他好几次看到对方和同在乐队里的钢琴师男友亲热说笑。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伯尔主动解答了伊心宬的问题。
      “塞里尔那点破事儿我高中刚进学就知道了。他只要一看到学校里橄榄球队的四分卫就两眼直愣愣的,却对人家啦啦队队长的求爱无动于衷。”
      “我还以为……”
      “我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保守党人。“伯尔轻笑着喝了一口杯里的酒,“我并不在乎自己的朋友喜欢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这并不重要。”
      “我似乎有些了解你在学校里的声望为什么会这么高了。”
      “呵呵。无论是一般的恋人还是同志情人,都应该享有人权。难道法兰西不正是为了这个目标而战斗了几百年吗?”
      眼前这个慷慨激昂的男人,令伊心宬有一丝亲切感。原本以为高不可攀的伯尔•德•莱比纳竟然也是个热血的理想青年。
      两个随意地闲聊了好一会儿。等塞里尔演奏结束后,伊心宬并没有打扰他和伯尔的正式谈话。他们坐回了伯尔一开始坐的桌子那里。话题似乎有点严肃,伊心宬看到伯尔没有了先前和自己聊天时的轻松表情。
      “你们聊得怎么样?”弗朗索瓦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既然你们认识的话,宬你可不可以帮我……”
      “怎么?弗朗索瓦你终于找到你命中注定的情人了吗?”马修也八卦地伸直了耳朵。
      “很遗憾他是你眼中不屑一顾的直人。我有见过他和女朋友在学校约会。”
      “天呐!”弗朗索瓦惨叫一声,“我的爱情居然就这么无情地夭折在摇篮里了!”
      伯尔和塞里尔大概在十二点左右的时候走了。于是剩下的整个午夜,弗朗索瓦都一付打不起精神的模样。马修不时调侃他一下。伊心宬则一直安慰他。
      两点过后,TRAUMER开始做收工工作。索莱杰先生和三个小伙子一起把酒吧打扫个干净。马修的男友果然每次都准时来接他,两人一见面就搂抱在一起激情地热吻。其他人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索莱杰先生开车送伊心宬和弗朗索瓦到了两人就近回家的路口。然后挥手道别。
      伊心宬走在子夜的巴黎街头,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仿佛一个丑陋的怪物跟在身后。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走出酒吧,室内外的温差令他感到有一丝丝的寒意。
      他从包里拿出下午的半个面包,没几口就全部吃完了。上班时他似乎忘了饥饿,此时此刻它们才迟迟到来。
      一辆公车从伊心宬面前驶过。他赶紧加快步伐跑了几步。总算是赶上了这班车。车里加上司机也才三个人。伊心宬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他望着窗外巴黎的夜景,一点一点从身边往后退去。他知道自己有些想家了。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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