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感觉》抻刑一

1、巴黎感觉（1）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照耀在塞纳河上，发出一闪一闪的亮点，像是在河面上跳跃的精灵。偶尔的清风拂过，便会掀起一阵阵小小的涟漪。
　　河堤很矮，只比水平面高出了大概三十公分的样子。在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微微凸起一条窄窄的过道，上面横七竖八地坐着四个年轻人。他们周围摆着颜色、大小、款式各异的书包。显然是从附近哪所学校跷课出来的学生。
　　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年轻人舍弃老师和课本，坐在塞纳河畔享受他们的生活，又有谁能对他们做出指责呢？

　　“嘿！那边的美女！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褐色头发的男孩儿高声喊道。
　　那是欧瓦诺的口头禅了。他几乎对每个见到过的女孩儿都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好吧，也许有些已经算不上“女孩儿”了。并且，实际表明这样的搭讪效果并不好。大部分人对之置之不理，或者直接掉头走人。不过，欧瓦诺却对此并不在意，仍然乐此不疲地继续他的“搭讪”行动。
　　“得了！伙计，你的模样会吓着那些小姐的。”旁边的高个子掐着欧瓦诺的脖子大笑道，“看来我有义务提醒一下。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上次那位老夫人在听到你‘伟大’的表白后拼命在胸前画十字的样子了。”
　　奥宗第一千零一次地提起了那个令所以人笑到岔气的趣闻。而一旁的欧瓦诺则恨得牙痒痒，一付马上就要吃了对方的样子。
　　“好了好了。奥宗你就别再找欧瓦诺的乐子了。”泰奥吸了一口烟，“而且我们后来也都承认了那位夫人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的。”
　　“愿上帝保佑那位过期版的美人。”四个年轻人带着沮丧的口吻一齐怏怏然地说。随之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过了一会儿，泰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他仅仅是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的样子，就使得周围响起一片口哨声。那是对帅哥才有的特殊待遇。
　　泰奥并没有把那些女孩儿的口哨当回事儿。他向仍旧坐在过道上的年轻人伸出左手，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宬，我们走吧。”
　　那个被叫做“宬”的黑发青年懒洋洋地看着泰奥，并没有马上接过对方的手。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正背着阳光站在自己面前的泰奥。泰奥的整个身子都沉浸在阴影里，阳光描绘出他的整个轮廓，金灿灿的，有些耀眼。
　　“脚麻了吗？”见对方没有反应，泰奥继续微笑着询问。
　　“嗯，有一点。”
　　伊心宬一边慢慢地站起来一边说。他始终没有去拉泰奥的手。
　　“我说你们两个这就走了？”欧瓦诺有些不满。
　　“嘿！泰奥，你走了，哪个妞儿肯跟我们共度今宵呢？”奥宗难得的和欧瓦诺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宬待会儿还有两节美术史的课要上。他可不像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家伙。”泰奥朝两个朋友挥了挥拳头，顺便拿起了伊心宬的书包。
　　“可你下午没课的！”
　　“哦！是的，可爱的逃课先生们。请偶尔开动一下你们那个脖子以上的高级装置，美术史是公共课，谁都可以去上的。”帅哥不无嘲讽地裂开了嘴角，“即使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可以，只要她们愿意。”
　　伊心宬不无歉意地看了看欧瓦诺和奥宗，黑玛瑙般的眼珠里写满了请求的话语。泰奥则像一位凯旋归来的英雄般站在他们面前。
　　“哦，我的心脏就要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奥宗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宬，求你别用你那楚楚可怜的表情对着我们，我和欧瓦诺会继泰奥之后成为你的又两个信徒的。”
　　“不，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被泰奥给揍扁了。”欧瓦诺详装惊恐地摸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好像在确认是否有哪里受伤一般，“爱的力量会使人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就当两人还在一搭一档地说话的时候，伊心宬和泰奥已经朝东面的大街走远了。他们最后听到那两个疯子的话远远地飘进了耳朵里：
　　“嘿！美人，今晚一起去酒吧喝一杯吧……”

　　两人并排走在马莎大街上。街道上人不多，冷冷清清的。一位带着软绒帽的老先生和他们面对面走来，他一边看着《巴黎日报》一边走路，之后不小心撞到了伊心宬的胳膊。
　　“抱歉，孩子。”老人不好意思地朝年轻人点了点头。
　　“没什么。”伊心宬也友好地回答。
　　“好天气啊，祝你们愉快。”
　　“也祝您愉快。”
　　同老人道别后，两个小伙子继续朝前走。在得到了陌生人的问候后，他们都感到心情不错。泰奥甚至忍不住悄然哼起了一支老曲子。
　　走了一段路，稍矮一点的青年略带歉意地说：“很抱歉，泰奥。其实你不用陪我的。”
　　“这没什么。是我自己要来的嘛。”
　　“我想我可能耽误了你的时间。”
　　“是吗？”
　　“你昨天说今天下午五点要去看电影的，时间估计来不及了。”
　　“我已经把票卖了。”
　　“什么时候？”对方有些吃惊，那是泰奥好不容易搞到的首映式的票子，“你一直想亲眼见见让娜•莫罗的。”
　　“有个家伙肯出一百欧元，所以我就卖给他了。”
　　“可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卖的太便宜了？”泰奥一付不解的表情，“那家伙很可怜，他说他迷让娜夫人快四十年了。我不忍心看他伤心的样子。”
　　仅仅只是托词，两个人对此心知肚明。
　　…… ……
　　…… ……
　　“谢谢你。”许久，伊心宬才悠悠地轻叹道。
　　“不客气。”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我相信银幕女神会长命百岁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伊心宬没有再说话，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对方碰巧也在看自己，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轻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有点脸红，或许是今天的阳光太热情了。
　　“宬你怎么动不动就脸红，像小姑娘一样。”
　　“我可不是什么姑娘。”
　　“好的好的，我知道你是个男人。”
　　“这点毋庸置疑。”
　　“我会时刻提醒自己的。”
　　“请阁下务必牢记。”
　　“可是我家那个伊莎贝尔却早就不知道脸红是怎么回事了！”在感到对方的情绪果真有些变差了时，泰奥试着转移了话题。
　　“你是说你的妹妹？”
　　“还会有谁？！”泰奥一说起自己的妹妹似乎就很生气，“上次我回家拿东西时看到她正和一个男孩儿在院子里‘互啃’。天知道她才十一岁！”
　　“是接吻吧？”伊心宬看着身边的人一脸的垂头丧气，便不由地笑起来，“你有没有一种嫁女儿的心情，亲爱的哥哥？”
　　泰奥没有接话，不知道是不是留心听了对方的话。他以一种茫然的神情望着前面。伊心宬心想也许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便也没有接着往下讲。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游戏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打断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兴奋。”
　　这下轮到黑发青年感到迷惑了。自己说了什么令他兴奋的话吗？在脑中把先前说过的话像扫描器一样过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刚才对我说了‘亲爱的’三个字。”泰奥回味似地喃喃自语。
　　“这……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不管你指的是什么，我还是感到由衷的兴奋。你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泰奥在对方的脸上很轻很轻的吻了一下，留下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这让我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待伊心宬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前面的面包铺里，不一会儿便提着褐色的纸袋出来。纸袋里是两个圆鼓鼓的大菠萝面包，烤得金黄香脆。诱人的奶油香隔着纸袋侵入心脾，甜腻得仿佛要把人融化一般。
　　“吃一个吧，等一会儿可能要排很长的队。”泰奥取出其中的一个递给身边的人。
　　接过面包，伊心宬对着镶有菠萝片的地方要了一大口，一股酥香从舌尖一直弥漫到整个口腔。温暖也一波一波辐射到全身。
　　法国面包的魅力吗……
　　“味道怎么样？”泰奥问。
　　“无与伦比。”伊心宬禁不住要用中文来表达自己瞬间的幸福感觉。
　　“欺负我听不懂中文吗？”泰奥不满地嘟囔着。
　　伊心宬笑而不答。他掰下一小块面包递到泰奥的嘴边。泰奥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眼前的美食，及其享受地慢慢咀嚼，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满足。
　　“晚上还要去打工吗？”
　　“嗯。”伊心宬将剩下的半个面包放回纸袋里，“快到月底了，房东太太应该这几天回来收房租。”
　　“手头紧的话我可以……”
　　“不用。”
　　“别回绝的这么干脆嘛！”泰奥总喜欢在伊心宬的面前用这种撒娇的口吻说话。
　　“中国人说，亲兄弟也要明算帐。”
　　“可我们不是兄弟。”泰奥打算继续耍赖。
　　“那就更要提防经济上的相互腐蚀了。”伊心宬一步不肯退让地微笑着。
　　“OK！赫尔曼教授说的对，中国人的确够顽固。”
　　泰奥摊开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甚至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旁边的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像哄小孩儿一样拉过对方悬在半空中的手，轻轻地握着，手臂自然地垂下。
　　没一会儿他的手就被对方更大的手掌反握在掌心里。泰奥的手大而温暖，带着一点微微的潮湿，覆在伊心宬干燥的手背上。
　　这是一种多么奇秒的感觉，泰奥想。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下午，自己和一个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走在冷清的马莎大街，吃着菠萝面包，相互牵着手，说着可爱而又无聊的琐言片语。偶尔向这个温和的黑发青年撒撒娇，看他好笑且无奈的表情。
　　生活是那么的美妙。天穹蔚蓝，空气芬芳；迎面而来的姑娘身上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气息，连她身边的夫人也显得神采奕奕；糖果铺的学徒工憨憨的模样叫人愉快；肉食店老板秃了发的脑袋上露出粉色的头皮，眼睛瞪得像车轱辘，稠密的胡子被修剪地一丝不苟；即便是那条常年流浪在这条街上叫人讨厌的沙皮狗，今天看来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泰奥真想拉着他们，给每个人一个结实的拥抱，一个热烈的亲吻，告诉他们自己是何等的幸福。让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来分享他的喜悦之情。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热情的像个诗人，为这上帝赐给他的这些写下一百首一千首的赞美诗，衷心感谢主所给于自己的一切。
　　泰奥在心中默默地祷告，然后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人对他微笑。笑得清风拂面，微波荡漾。他突然有种受到蒙招的错觉。
　　“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泰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道。
　　“它让我觉得你像个王子。”
　　于是，泰奥缓缓地拉过伊心宬，静静地吻上他的双唇。他们互相回应着对方，感受彼此唇齿间的醇香。
　　“咳！咳！”
　　两人听到动静，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缠绕在一起的舌。
　　“你们两个懂法语？”巡警先生忍不住要打断两人的热吻，不耐烦地开口道。
　　“我向您保证，先生。”泰奥站直身子，“我的法语说得比任何语言学家都要好。”
　　“那你呢？”巡警先生瞄了一眼另一个外国青年。
　　“我想没问题。”
　　“那你们知道这里是公共场所吗？”
　　“据我所知，马莎大街尚未被任何个人或团体以任何形式所收购。它目前仍然归法兰西共和国所有。”泰奥严肃地回答。
　　“既然如此，难道你们看不到那里的指示牌吗？”
　　顺着巡警的手势，泰奥和伊心宬看到前方的标牌上画着两个小人接吻的样子，以及一个大大的红叉。

　　3月20日《巴黎大公报》头版：
　　本市的交通问题一直令人担忧。该问题严重影响了巴黎作为一座古老而优雅的城市所应具备的良好形象。上周的市政会议就这一问题进行了特别的讨论，并针对性的提出了一系列的解决措施。这仅仅只是开始，市长先生明确指出今后将会有更大规模的整治举措。而作为巴黎的市民，每一位先生和女士都应当以身作则。
　　以下是就此次问题所提出的第一条新规定：
　　“公共场合，禁止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