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夜谈录》三向箔

2、符都玄机门2

　　出了东宫，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巷，便能看见一座别致的小宅院。宅院的大门和围墙是清一色刻花原木，门上悬有一匾，上书：“癸园”。

　　此时，梁奚宇正矗立在门口，他身着黑色夜行服，戴一顶垂纱斗笠，正思考着应该敲门进去还是翻墙而入，大门便“吱嘎”一声露出一条缝。

　　门后响起低沉的男声：“进来。”

　　梁奚宇推门而入，只见眼前上官和洵穿着一袭紫衣，长发及腰，神色淡然地立在门前。梁奚宇脱下斗笠，笑着抱怨道：“奚宇每次来访都要让上官兄请进来，真是愧不敢当。”

　　“当朝太子不嫌弃敝舍，在下自当尽力招待。”上官桀边说边将梁奚宇引到小院的茶桌旁，开始亲自沏茶。

　　这院子虽谈不上宽敞，但是种满桃树。此时春意正浓，淡粉色的桃花簇拥在枝头，随着微风徐徐晃动，给人一种置身桃林的错觉。

　　“你这满院的桃花终于开了，还真是有几分味道，东宫那满园春色还不及你的几簇桃枝。”

　　梁奚宇环顾一眼院子，有些惬意，又有些疑惑，问道：“自古男儿志在天下，即便是食色性也，左不过美人在侧。上官兄倒是有趣，栽下这满园的桃花，却不近那楼阁的红颜。”

　　上官和洵斟出一杯茶递给对面的太子，梁奚宇接手时一片淡粉色的花瓣旋转着飘落下来，正好点在茶水中央，泛起一阵涟漪。

　　“殿下，在下不过是喜欢吃桃子罢了。”

　　梁奚宇闻言，笑道：“阁下喜欢吃桃，只管向我东宫索要，何需事事躬亲。对了，新近南贡的蜜桃刚到，不日我便派人送些来府上。”

　　“殿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只是江湖中人，官场那一套对我无用。”上官和洵端起茶杯，神色中也多了些傲慢。

　　梁奚宇见状依然嬉皮笑脸，毫无怒意。“阁下既已为我开门，想来也会不吝赐教。方才不过是见这桃林妙趣，有感而发，怎知会引得先生生气。真是失礼了。”

　　上官和洵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屋内走：“粗茶也饮过了，先生慢走不送。”

　　梁奚宇没想到上官和洵说翻脸就翻脸，忙追上去，大喊：“上官和洵，没有你这样的，本宫是当朝太子，快给我回来道歉。”

　　上官和洵倚在门边，边说边关上房门：“太子殿下，草民今日身体不适，且先休息了。”

　　于是门外便接连传来太子的叫嚣声，从威胁到利诱，再到和声细语的道歉。上官桀深吸一口气，觉得此刻门外的家伙只能令他想到两个字：欠揍。

　　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了，自从拜了那玉虚先生为师，太子就愈发没脸没皮，厚颜无耻了。不过这倒像极了他想象中的样子。

　　门外闹腾了一会儿终于没声了，上官和洵推开门，见梁奚宇耷拉着脑袋坐在石阶上，便自顾自地望着天边说道：“如今已经到了多事之秋，玉虚老头叫你装作纨绔荒淫的计策恐怕不妥。既然对方已经出子了，你也无须再被动受之了。”

　　上官和洵又把视线移向梁奚宇，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你是太子，是君，宫钰只是一个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梁奚宇一怔，继而神色凝重，道：“宫钰如今权倾朝野，即便是父皇想要铲除他，尚且艰难，何况我羽翼未满，要想扳倒他谈何容易？”梁奚宇抬着头，等待上官和洵的后话，他深知眼前之人总有良策，否则自己也不会一步一步走上这太子之位。

　　“宫钰不过是个想要挽回颓局的败将，而太子却是诸位皇子中杀出的黑马。如今宫钰唯一的目标就是将太子拉下马，好立慕王为太子，为他所控。但是他心里也明白一步错可能步步错，所以小心谨慎，只是对皇上旁敲侧击，暗示他太子如今羽翼众多，可是会谋反的。”

　　忽然一阵和风吹过，卷起枝头的桃花纷纷飘落，上官和洵俯身捡起一朵桃花，搁在木制的茶桌上。此刻他与身后的景色融为一幅画卷，一幅朴素的，价值连城的画卷。

　　而后他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说道：“既然他那么希望看到皇子谋反，何不就反给他看？”

　　上官和洵看到梁奚宇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然后假装淡然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杀君弑父？”

　　这就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对骨肉的生死尚且只有一丝恐惧，对其他人呢？置若罔闻吧。上官和洵想。

　　“当然不是。”上官和洵看着对面的男子，反问道：“难道整个朝局中只有你一人想要扳倒宫钰吗？”

　　这样的春景里，桃花不止开满符都的癸园，更是开遍江南。

　　三月的扬州微风袅袅，在这座繁华的江南小城里，无论是临河小居还是高大庄严的府院，都有争奇斗妍的花朵印满白墙黛瓦。

　　扬州地处东南，位于符国和南越边境。纵横的河道上停靠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船，人们各自忙碌着，打点着自家的营生。

　　杨玄灵这是第二次踏足扬州。记得六年前师父带她来过一次，当时也是三月的光景，城中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歌台舞榭，瑶簪珠履，香风罗绮。

　　当然，还有记忆里那张久久不能散去的男子的面容。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萍水相逢不可能再有，曾经的过客毕竟只是过客。她望着那座人来人往的拱桥，当年就是在这里十三岁的她被他抱在怀里，他说：“没事了，回家吧。”

　　也许这只是对方一句无心的宽慰，但是六年过去，每时每刻她都都不曾忘记。只是茫茫江湖，再也找不到曾经那片刻的幸福了。

　　六年后还能踏足此地，她也算是无憾了。

　　杨玄灵伸个懒腰，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河水里，石子连打了几个水漂才沉入水底。她眯起眼，笑着自言自语：“管他呢。”

　　于是这位姑娘就兴奋地在城里游荡起来，她感叹道：不愧是南城，歌舞酒楼，店肆铺坊，应有尽有。幸而出门时带的盘缠够多，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都一并买下了。

　　此时，王少陵刚挑好一家干净的客栈，便出门去寻找师姐了。偌大的杭州城，人来人往。他不禁认真地嘀咕着：“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找不到师姐了，不如先在城内转一圈。”

　　只可惜这位也是个贪玩儿的主，这俩人在一起倒是把正事全忘了。

　　王少陵正在街上东瞅西看时，忽见一名打扮诡异的女子路过。

　　那女子蒙着素纱，苍白的脸上一双杏眼，睫毛微卷。身着云纹沉蓝色衣裙，体态婀娜，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手持长剑。她步伐轻盈，却隐隐透着一种独特的气魄，走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而她身后跟着两位身材略娇小的绿衣女子，也蒙着素纱，肃穆的神色中透着一些高傲。

　　这城中果然热闹，江湖上奇绝之人都屡见不鲜。就眼前这位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可比师姐高雅许多。

　　王少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声音。

　　“师姐，他是南玄机的人。”

　　王少陵回头，见方才的三位女子笔直地向他走来。此时他更是看清了蓝衣女子的神态，她与身后两位不同，她的眼里充满谦和之色，还有一些莫名的淡然。

　　蓝衣女子注视着他的腰牌，问道：“阁下可是南玄机的人？”

　　王少陵拱手道：“在下玄机门王少陵。”

　　女子杏眼一眨，慢慢弯起。“那玄珠姑娘可与你一起？”

　　王少陵有些惊讶，这位恍若天仙的女子竟然认识自己和师姐。莫非她是北派的人。

　　还不等王少陵开口，女子便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北玄机秋环珺，承师命接应师弟师妹去北玄机。”

　　此时王少陵内心更是感慨。这个师姐也不知道跑哪里疯玩去了，早知如此就不该真的带她来杭州，王少陵尴尬地笑道： “杨师姐就在城内，我正要去找她呢。”

　　秋环珺轻笑道：“天色也晚了，就不打搅师弟了，明日辰时城门口见。”顿了顿，她又说道：“扬州的夜市很热闹，东市最佳。”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了，那一抹沉蓝色的身影在杭城的夕阳里渐渐消失不见。王少陵站在原地，总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