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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风崖,顾名思义是个悬崖,和他们这住处离的也不远,几乎就是后厨那个屋子贴着山体往下,有个空出来的山洞,背阴,一年四季都不着阳光。
      从屋子的拐角,有条小道直通往下,说是小道,其实就是条近乎直上直下通道,栓个绳儿,边扶着边走,就算是路了。华山陡峭的地方都是这个套路,普通人若是想上山,只得这么走,几乎整个人都依赖在这绳子上,假如不是体力强壮的汉子,没人能受得了这罪跑到上山来。
      东黎这是第二次来风崖。
      上一回是戎慈亲自送他下去。拎着他的衣领,然后纵身一跃,东黎还没感觉到是怎么回事呢,就到了。那次戎慈也不是要真要他在里面待着,就吓唬吓唬他。
      戎慈站在一边,看他在阴风里直打哆嗦,淡淡的开口道,“冷吗。”
      “冷。师父你不冷吗?”
      “为师和你不一样,不冷。”戎慈说,“你看,你要是再不听话,就自己到这儿来待着。想想自己哪儿不对了,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来接你上去。”
      东黎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一天还真的来了。
      光是往这崖边上一站,还没下去呢,就已经感觉寒气顺着风呼呼的腿上蹿了。
      善火站在东黎后面看着他,她今天的任务是把东黎带到这儿来,然后看着他自己下到洞口去,完成这些就可以回去了,倒不用特地在这里看着他三天,反正按照东黎现在这个水平,要想自己上来,还差了那么点儿。
      东黎站在路口发了一会呆,善火就抱着胳膊盯着他。
      “快下去吧,在拖一会儿主子也不一定来呢,再说你也别指望他能收回这话让你回去。”善火撇了撇嘴,“何况这回善乐都被骂了呢,在房里伤心好一会儿了。”
      东黎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所以我说你听懂了没?”善火平时就是个急性子,碰上东黎这个半天没反映的人最没辙,也难怪她平常不能和东黎好好说上几句话,不管对话什么内容,最后一定是她先生气为结果。
      东黎还是没说话,也没表情,他蹲下来,抓住绳子的一头,再面对着山壁,脚上使力抵着岩石,双手把绳子攥的死紧,一点一点往下挪。往下就是万丈深渊,他全心投入在脚下的岩石和手里的绳子上,生怕分心看一眼脚下就能起到腿软的效果。
      几乎没人会特地跑到风崖这儿来,这儿一没阳光,二来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来了也是白来,东黎甚至觉得,这个小绳子恐怕就是师父当年看他不听话备好的,除了他,这一山上,估计真没别人能用得到了。
      绳子本身就粗糙,加上这源源不断的阴气,东黎爬到一半,一双手就破了皮,再一看绳子上已经留下斑斑血迹。他一开始还感觉挺疼的,也不知道是磨久了还是冻久了,总之后来就没感觉了,一咬牙,后半段也安全渡过。他抬头看了一会儿,善火没跟着下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沾到地面,腿都绷软了。他索性就躺在洞口,这会儿就算是又冷又硬的石头垫在身下,也没刚刚那么痛苦。
      他躺了一会儿,开始想他到这儿风崖来究竟要干嘛,跪着思过?面朝哪儿呢?他师父什么都没跟他说,善火也没跟他提起过。那他要怎么做才算是表现好了?半天没想出答案。
      他倒在地上,一个人困惑了好久,然后天就黑了。天一黑,这风崖就跟搬到了冰天雪地里似的那么冷。东黎跑进洞里,这洞里也是干净的可怕,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连个干树枝都没。他也不会什么点火的法术,于是转悠了半天,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边搓着胳膊一边缩在拐角里。
      十七岁,在普通人家里,男孩子十七岁也不算小了,东黎最近也是长身体的阶段,个子蹿了不少,前两年还得抬个脖子看他师父,现在都快比他师父高了。一个挺大个的少年,往这儿一缩,其实挺没什么形象的,但他现在真的顾不上什么了,他冷的心里发慌,忍不住又开始想自己最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总能惹到他家师父生气。
      恍恍惚惚间,他还有空想,要是玄蛇在这儿,估计又要说三道四了。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竟然也能睡着了。他其实有点不太敢睡,但撑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冷、饿、累,加上心里有点堵得慌,他抱着腿,把头整个儿埋在胳膊里,感觉鼻子稍微有点儿温度了,慢慢也就睡了。睡了不知道多久,他又觉得手也有了点温度,慢慢恢复了感觉,然后手心蹭的那些伤一股脑全把疼还给他了,他在梦里就看到自己这两只手挨个儿从一排刺板上摸过去,摸完了,刺板一抹不到头,没把他疼醒,愣生生这场面吓醒了。
      他用手背蹭了遍额头,居然还折腾出一层薄汗,真不是什么好事,他觉得更冷了。他把手仰面搭在膝盖上,然后把头靠在墙壁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光是听着就能感觉到这少年现在有多疲惫。
      东黎这么靠着,发着呆,手上的伤口一阵阵疼他都不想管了。只是他忽然想起了那年,师父把他捡回来那年。那个时候,他在街头上的情况没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他的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一块好冰好冰的地面,偶尔经过的人、马车还会带起风,让他觉得更加难受。那时候唯一停在他面前的人只有戎慈,东黎至今能记得他手上的温度,像阳光一样,把他面前的头发拂开,问他话。那时候他就觉得这辈子是忘不掉这样的场面了,也忘不掉那双手的温度。
      东黎想着想着,睁开了眼,周围一片漆黑,让他的目光都不知道定在哪个点,完全没有焦距。
      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没有那双手,连一滴水的声音都没有。
      这夜特别漫长。
      漫长到东黎觉得它永远不会结束,后来,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听,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不知道是另一个梦里还是现实。

      戎慈安排好大小事宜之后已经很晚了。他整理整理东西,从书房出来,经过东黎屋的时候习惯性地顿了下脚步,听屋里安静的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才想起来他不在。一阵晚风吹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如墨的天空,今晚好像变冷了。
      等到他终于踱着步子来到他自己屋门前,里面灯火亮着,他还没伸手,门就自己开了。
      秋光坐在桌边,捧一本书看,时不时往门口瞟上两眼,就等着人回来了。
      戎慈在门口愣了一下,“你怎么还在我这儿。”
      秋光一挑眉,把书搁下了,“这是什么意思,客人来了还得规定时间走?”
      戎慈进屋倒了杯水,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你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我要休息了。”
      “我又不妨碍你休息,这么晚了正常人不是都会留客人住下吗。”
      戎慈把水杯放下,把外衣换下来,说,“你在我这儿转悠了一天,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该去的地方不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要说我这儿有几间房,你大概都能背下来了吧。有点自觉啊,我这儿可是一个客房都没有,你去树上凑合一晚我也没意见。”
      秋光哦了一声,他用一只手托着腮,胳膊肘支在桌上,摆出了一副要长谈的姿势,带了些试探,说,“那你徒弟的屋呢?现在不是空着呢,借住一晚不行么。”
      即使在说这句话之前,秋光大概可以想到对方可能不会喜欢他起的这个话头,但是当这话说出来之后,他还是给对方横过来的一眼噎了噎。
      “秋光,在我这儿你最好还是老实点。”
      男人尴尬的笑了笑,“喂,戎慈,只是一个屋子,不给住就不给住,好歹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你这话说的我好像故意来找茬的一样。”
      戎慈也朝他勾了勾嘴角,他大多时候笑起来很温暖,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笑里威胁十足,“就是看在这么多年交情上,换成别人你今天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秋光这才反应过来,失笑道,“别这么说,这样我觉得心慌慌的,你下次要再请我来,我估计都要考虑一下是不是鸿门宴来的。”
      “那你考虑去吧,我就不奉陪了。”戎慈揉了揉肩膀,刚刚一定坐姿不合适,他现在浑身都不怎么舒服。
      “哎,戎慈。”秋光看着在他转身的时候,及时出声喊住,“那什么崖,晚上不是一般冷吧?我今天看着那小子,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也和肉体凡胎没什么区别了。”
      戎慈听他说完,沉默了一下,又重新迈开步子,说了一声,“你真操心。”
      “我操心?你要不说说你这衣摆底下的沾的灰是从哪儿来吧?就你这儿宅子走一圈能把你这衣服走成这样了?”
      戎慈啧了一声,没说话了。
      秋光觉得这个气氛很适合他继续说下去,“戎慈,我真的不是来多管闲事的,你这事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多了都没用,但我还是那句话,我,身为你为数不多的朋友,要告诉你,你不能对这事寄太大希望明白么?有多少人盯着你呢,用得着我帮你再数数么?”
      “真的,这一次过后我不会再往这儿来,你有事就去找我,我这个资历现在说话还有点用,能帮忙的肯定帮,不管你们以前怎么样,反正这一次,你绝对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戎慈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秋光瞅了他半天,确定他真的听进去了,才从桌边站起来,拍了拍袖子,“那就这么着吧,再多说我还真回不去了,走了。”
      戎慈没说话,秋光倒是规规矩矩走到门口,扶着门框还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多保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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