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之役》鲤老板

8、抉择

　　宋长卫跟弗雷德会面的时间，也就是暗杀行动的时间，是他跟弗雷德约好见面的第二天。这是极度焦躁中的唯一一丝慰籍，至少他还有改变局面的机会。
　　他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如果向老贺坦白求他放过弗雷德，他无法确定老贺会不会轻易心软，或是嘴上答应他，却仍照旧行动。他必须让弗雷德尽可能远离枪口的瞄准镜。
　　暗自决定以后，他又开始担心弗雷德是否会失约，于是每一分钟都成了煎熬。
　　前线传来阿尔刻得到撤退指令的回复之后就再无消息，整个乐园都陷在动乱前让人不安的宁静里。气温也像能读懂人事一般倏然下降，清晨的荒原已经开始结起薄霜，战争的第八个冬天即将来临。
　　终于挨到跟弗雷德见面的那天，他坐立难安，意识到自己的一生中从未如此焦急地盼望天黑。天色稍有一点暗下来的迹象，他立刻穿好外套准备出门，临走还确认了好几次口袋里的枪。
　　他实在太过急躁，以至于在停车场附近和老贺迎面相撞。
　　“你要去哪儿？”老贺问。
　　他佯装镇定，强迫自己看向老贺的眼睛。“我出去逛逛。”
　　“……这种时候别出去瞎晃，回屋待着。”老贺伸手来摸他的头，他踉跄着躲开。
　　“我就出去透透气，你少在这儿婆婆妈妈的！”他尽力模仿自己平时的语调，心脏已经快跳出喉咙。
　　他走出好几步，老贺总算没有跟上来，只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兔崽子，早点儿回来！”
　　他开车一路飞驰到市里，听苏子说弗雷德还没有来的时候几乎陷入绝望，按耐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独自在房中等候。
　　弗雷德从来没有来得这样晚。他等到天色黑透，店里渐渐开始喧哗，窗外盈满了男男女女的说笑和歌声，更加衬出他的焦急不安。
　　再等一等，他安慰自己，却忍不住去想如果弗雷德不来，后果会是怎样。越想越是难以从冰冷的恐惧中抽离。
　　门终于被推开的时候，他几乎是跳起来扑进弗雷德怀里。
　　“怎么了？”弗雷德伸手抱住他，大衣上能闻到夜晚的露。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他尽力压抑住声音的颤抖。
　　“几个朋友硬要邀我吃饭，推辞不掉，耽误了一阵。”弗雷德低下头，便有一个浅吻印在他的唇角。“在担心我？”
　　换作平时他一定死不承认，可是今天不一样，他真的担心得快死了，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开玩笑。
　　他没有回答，弗雷德却亲亲他的额头。“对不起。”
　　如果他心里还有一丝对老贺的负疚，也在此刻彻底释然。他太喜欢这个人了，胜过自己的生命，胜过未来和关于故乡的梦。
　　他竭力保持镇定，即使在弗雷德吻他的时候。直到一切结束以后弗雷德靠在他肩头喘息，他才放平语调说出那句已经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的话：“你能再带我去一次吗？”
　　“带你去哪里？”弗雷德刚问完便反应过来。“上次那栋楼？”
　　“嗯。”
　　他刚点了头，弗雷德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走吧！”
　　他笑着从榻上爬起来，拉住弗雷德的手。

　　一路上他都在低头看表，时间还太早，才刚过了午夜，离明天计划中的时刻遥遥无期。
　　登上楼梯的时候他走得格外拖沓，想再拖延一些时间。
　　“怎么了？”不知情的弗雷德只当是他身体不适，贴到他耳边来调笑。“刚才太激烈了吗？”
　　他低着头不作答，弗雷德以为被自己说中，反而体贴地陪他放慢了脚步。
　　他幻想脚下的楼梯能真的就此无尽地盘旋下去，直达重重云霄之外，可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尽头。
　　“想听什么？”弗雷德在琴凳上坐下来问。
　　他坐在弗雷德身旁，松松环住弗雷德的腰。“上次那首吧。”
　　琴声倏然响起。头顶的裂缝中能看到月亮与星辰。他闭上眼，许多脸庞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每一个细节都真切生动。十几年间，他在乐园里遇见了太多人，一些如今还在，另一些长眠于战火中。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至少眼前的这一个，他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担心和不安使他连续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此时阖着眼靠在弗雷德怀中，被体温和古龙水的香味所包裹着，他竟然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浅睡。
　　他睁开眼的瞬间看到天色的明亮，心脏几乎跌入冰窟，几近停滞，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仍枕着弗雷德的肩膀。
　　“睡醒了？”弗雷德轻声说着吻了他的眉毛，手臂仍紧紧抱着他。
　　原本跌到谷底的心情忽然又变得滚烫，眼眶立刻就红了起来。
　　“哭什么啊，”弗雷德柔声说着擦去他的眼泪，“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想了好多事情。”
　　“想了些什么？”他将头埋进弗雷德的肩窝，从穹顶裂缝中洒落的光线落在他的手腕上。
　　“想我们以后的院子里要种什么样的树，春天种什么样的花，要你每天早上睡醒，推开窗就能看见；还有墙上要挂什么画，要买几个做菜的锅，要养小猫小狗还是小孩子……”
　　阿古扑哧一声笑起来，眼泪却又滚了好几颗，顺着弗雷德的锁骨滑进衣领。“你好麻烦啊，我不要你了。”
　　“不要我也赖着你，每天在你家门口晃，等你哪天又冷又饿，就只好放我进去了。”
　　“然后就把你吃掉了。”阿古抬起头，轻轻咬住弗雷德的嘴唇，尾音随即消失在唇舌的缠绵里。
　　两个人沉默地相拥了一阵，弗雷德再开口时语气满是歉疚。“阿古，我得走了。今天要跟长官见面。”
　　“不行。”阿古猛然抬起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