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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天 ...

  •   等待和弗雷德见面的时间异常乏味而漫长。
      每天他在日出前起床,带新人们晨练,教他们基本且必要的作战技能,其他时候便望着荒原发呆,看城市远远伫立在另一端的地平线上。
      “教官,你到底在看什么?”训练的间隙里,他队里的年轻人瓦夏终于忍不住问。
      他拍拍身边布满锈迹的管道。“上来。”
      瓦夏爬到他身边坐下,仍是不明所以。“什么也没有啊。”
      晴天的天空呈现出没有瑕疵的蔚蓝色,棉花似的纯白饱满的云朵低矮地漂浮在荒野上空。
      “你的家是什么样子?”他问瓦夏。
      金发的小伙子回忆了片刻。“小山边上一座四四方方的小房子,是我爷爷修的。”
      “在北方?”
      “在北方。”
      “会下雪吗?”
      “会,冬天雪堆得厚厚的,几乎没过窗台。”
      “冬天这里也会有雪,虽然没有那么厚,”阿古指着前方,“但你那时候看到这片荒原,也会想到家的样子。”
      瓦夏似乎听明白了,跟他一起静静坐着。他摸了烟出来,分给瓦夏一根。
      “那,教官你的家呢?”
      阿古摇摇头。“我离开家的时候年纪太小了,几乎没有记忆,都是婶婶讲给我听的。”
      “那,你以后会回去吗?”
      阿古抬手揉乱瓦夏的头发,跳回地面上。“如果我能活到战争结束的时候。”
      他走了一段回过头,瓦夏还坐在管道上,抽着烟,头发被风扬起。

      晚上他又被老贺叫了去,阿尔刻也在办公室里。
      “怎么了,老贺?”他一进去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两个人脸色都不大好,像是刚吵完架。
      老贺叹了口气,走到桌子前靠着桌沿,面朝着他。“我跟叛军联系上了,他们说如果我一个人去,就让我直接见柳德米拉。”
      “肯定是陷阱啊,你过去,”他折起手指,对着老贺的脑门做了个开枪的姿势,“然后就把你毙了。”
      阿尔刻摇摇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这老色鬼鬼迷心窍,一心要去见他的情人呢。”
      “老贺你疯了吗?”阿古难得跟阿尔刻站在了同一阵线。
      “柳德米拉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段。”老贺的眼神闪烁着避开他的视线。“阿古,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全力辅佐阿尔刻。”
      “不可能!”阿古脱口而出。
      阿尔刻先冲他翻了个白眼,才转向老贺。“你要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老贺垂下头揉了揉太阳穴。“我已经够烦了,你们俩就别闹腾了,这是命令。”
      “疯子。”阿尔刻冷冷抛下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
      阿古看着老贺,提了好几口气,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出了房间。
      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他还刻意慢下脚步,发现阿尔刻并不在那里。他独自走上天台,秋夜的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他抬起头,苍穹中散落着数不清的星辰,在浩瀚广阔的穹顶之下,他和乐园都渺小如沙。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老贺。老贺走到他身旁,并排靠在栏杆上。
      “你刚来猎鹰团的时候,还不及我大腿高呢。转眼就这么大了。”
      “够啦够啦,”阿古捂住耳朵,“老年人又要开始唠叨了。”
      “好好,不说了。我就是有点感慨嘛。”
      沉默悄然铺陈开,荒野已经被夜色淹没,只有草叶的轻响窸窣传来。
      “我已经两年没有打过仗了。”阿古说。
      “我知道你一直在埋怨我。”老贺笑笑,并不介怀,倒是阿古抬高了音调。“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保护我?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家,就算明天死在战场上也没有任何遗憾。比起那些有所留恋的人,我这样的人才更应该去送死。”
      老贺捏了捏他的肩膀。“那就活下去,你才能找到值得留恋的事。”
      阿古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在战争里长大的,离开战争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两年前,你中枪送回来的时候,我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一直守到你醒过来。”他听出老贺声音的起伏,更不敢转过去看那双眼。“我忽然意识到,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作唯一的寄托。算我的自私吧。”
      老贺说完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太冷漠,才一直很难察觉他人的感情。“你真的要去见柳德米拉?”老贺没有回答,但他早已知道答案。“那,一路平安。”他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老贺转头冲他笑,即便脸上有一道丑陋的刀疤,笑容却仍然温暖。“下去睡吧。”

      老贺走的那一天下雨,开走了他的旧吉普。谁也没有留意那辆开往市区的破车,只有他知道车会在荒野深处掉头,绕过卫军驻守的地区,去往叛军势力的核心地带。
      阿古趴在窗户上看车开出大门。
      “阿古。”瓦夏来敲他的门。
      “进来吧。”
      浑身湿透的瓦夏走进来,旧皮靴在水泥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怎么弄成这样?”他从架子上扯下一张毛巾扔给瓦夏,才看到他手里那一束野花。
      “给你的。”瓦夏伸出手,笑容羞怯。
      他接过来,找了个小玻璃瓶插在窗台上。“以后别做这种蠢事了,药品都是有限的。回去吧。”
      瓦夏的笑容随即消失,神色低落下去,转身离开。
      “等一下,”他叫住瓦夏,“……谢谢你。”
      笑容再次在年轻人的脸上舒展开,眼睛消失在两道弯起的弧线里,湿透的头发紧贴着额头。“嗯。”
      瓦夏走后他低头拨弄着花瓣,残留的雨水逐颗滚落,窗外雨声沥沥。他再抬起头时,旧吉普已经消失在灰色的雨幕中。

      因为下雨,许多室外的训练项目都被迫取消,他耐不住性子下午就去了市区。老贺开走他的吉普,剩下的车都更加破旧,他好容易才发动了一辆没有顶棚的,撑着雨伞开过去,到苏子店里时还是淋得透湿。
      离客人来的时间还有一阵,苏子对着他的车好生嘲笑了一番,才吩咐人去准备洗澡的热水。
      他刚脱下衣服将自己浸入灌满热水的浴盆中,就有两个女郎笑嘻嘻地来敲他的门。“阿古,让姐姐来帮你洗吧。”
      “不用了。”他尽量让拒绝的口吻听上去不那么生硬。
      “怎么,难道只有老板娘可以洗吗?”
      他尚未作答,苏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别胡闹了,去收拾一下准备开店吧。”两个女郎这才嬉笑着走开。
      苏子推门进来,将外衫挂在门边,挽了袖子便来水中捞了澡巾帮他擦洗。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一边乖乖抬起胳膊,一边抱怨。
      苏子笑着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怎么,还会不好意思了?”
      “才没有……”
      他转过身背向苏子,才看到自己锁骨上还有淡淡的吻痕,连忙伸手遮掩。
      “捂什么,生怕我看不到吗。”苏子将一捧水淋在他背上,细细搓洗。
      他悻悻放下手,忽然想到问苏子:“我如果死了,你会难过吗?”
      澡巾一直揉擦着他的皮肤,苏子却隔了很久才回答,神情难见地有几分低郁。“也许不会像以前那么难过了。也就是逢年过节祭拜亡人的时候,多上一柱香罢了。”
      他对答案有些失望,便不再说话。水渐渐驱散身体里的寒意,尘秽也随之被洗净。
      “所以你可千万别死。”苏子离开浴室时说,合上门将他独自留在氤氲的水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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