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朝朝惜暮

8、同归

　　项羽杀子婴，屠咸阳，火烧秦宫，残杀义帝，种种残暴行径终于激起了民愤。于是刘邦复取关中率领诸侯，一举和项羽分庭抗礼。
　　楚汉之间的征战杀伐，历经三年，终于来到了一个寒冬，项羽被围垓下。
　　卫庄注视着营帐顶部漏下的些许天光，听着营地里回荡着的楚歌，默默出神。
　　这个乱世，即将要尘埃落定。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卫庄不用回头，也知道会是谁。
　　项羽一身甲胄已辨不出本来面目，脸上再也没有了意气风发的表情。他径直走到卫庄面前，忽然跪了下去。
　　“师父。”项羽一个头慢慢磕下去：“您当了我这么多年师父，我还从来没有向您行过大礼。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
　　卫庄不禁动容。
　　“师父，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你说。”
　　“明天一早，我会率军和汉军决一死战。我挑了二百精兵，到时候会趁乱带你们突围。师父，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带虞美人走，务必保她周全。”
　　卫庄从未像此刻这么痛恨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周全？如有可能，我希望能保你二人周全！他在项羽的殷切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然而，师徒二人都算错了虞姬的刚烈。
　　最后一曲舞罢，虞姬自刎于项羽面前。
　　项羽抱着虞姬渐冷的尸身，再也哭不出来。
　　天明的到来，警醒了卫庄。他大声唤人来，指派了数百精兵，赶紧护送项羽天明他们突围。
　　天明搀扶着项羽，经过卫庄身边时，迟疑了一下。
　　卫庄只挥了挥手：“走！快走！”
　　有兵士喊道：“卫先生？！”
　　“走！你们也走！别留在这里等死了。”
　　轰走了人，卫庄不管不顾地爬向赤练，第一次抱起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但怀里的，如今只是一具冰冷的躯体，他的心也如同掉进了冰窟一般。
　　他仿佛又一次看见白凤用满是血污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自己，说，照顾好她。
　　他仿佛又一次看见少羽泪流满面地跪在面前叩拜自己，说，护她周全。
　　结果呢，他又何曾照顾好她，又何曾照顾好他，又何曾照顾好曾经的所有人。
　　死门的弟兄！
　　流沙的属下！
　　身边的亲人！
　　还有悉心教导的徒弟！
　　如今，又都在哪里！
　　当所有人都成了一抔黄土，哪还有什么七杀门的辉煌！哪还有什么王图霸业！
　　“不…………”
　　卫庄只觉喉头一甜，嘴角漏出一丝血红，又硬生生把满口的腥味咽了下去。
　　这一刻，如大梦初醒般，卫庄怔怔地盯着空空荡荡的大帐，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脸庞，冰凉透骨。为了所有逝去和即将逝去的人们，他想要放声痛哭，却只能无声泪流。
　　帐外一阵喧哗，接着冲进来一队人马。
　　卫庄对来人的喝问置若罔闻，在他们试图拉扯他时，直接挥掌拍了出去。他用自己的身体全力护着怀里的赤练，就如当年白凤护着他那样，身体的伤害似乎减轻了心底的疼痛。卫庄渐渐地就不再反抗，最后也没有力气再反抗。
　　这群士兵本都是杀红了眼的，一冲进主帅军帐，却发现敌军主帅竟然跑了，自然目标放在了帐内唯一的活人身上。要不是有个士兵及时记起主公曾交代过找什么白头发的卫先生，恐怕立刻就要痛下杀手。尽管如此，他们也只是刚开始还多多少少记得要把人带回去，后来遭到反抗不说，对方可没手下留情过，伤的多了，那还有什么理智，一拥而上，下手就有些不知轻重了。
　　盖聂赶到时，众兵士终于回魂，立刻做鸟兽散。
　　卫庄伏在地上，一头白发都已被鲜血浸染得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盖聂呆呆地望着，双脚被心底升起的恐惧死死钉在了原地。
　　“小庄？小庄？”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声。
　　一步，两步……
　　该把他带走的。在鸿门宴的时候，就该把他带走的！
　　这个念头一起，就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心。
　　盖聂跪坐在卫庄身边，想要扶他起来，想要探看他的情况，伸出去的双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的手指终于碰到卫庄的颈侧，触手滑腻粘稠。是血……但是，还有脉搏！
　　盖聂小心托起卫庄的头，只见他脸上血泪交错，早已不甚清醒。
　　小庄！我不会让你死的！
　　盖聂立刻就想抱起卫庄，却发现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赤练腕上无法挣脱。他按捺下心焦，揽着卫庄，一遍遍耐心地在他耳边说着让他放心的话语，终于能够慢慢地一点点松开他的手。
　　盖聂吩咐带来的士兵好好安葬赤练，抱着卫庄急匆匆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