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朝朝惜暮

6、同归

　　盖聂与卫庄分别后，各自为营。
　　刘邦先项羽一步进入了咸阳，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约束军队，封存府库，秋毫无犯，为保百姓平静，他甚至主动将大军撤出咸阳，驻扎霸上，不拿百姓一分一毫，种种做法尽得关中百姓民心。
　　与此同时，项羽则带着几十万大军，极其缓慢而疲惫地向咸阳赶来。偏军中大败章邯受降而来的秦军俘虏与项氏部众矛盾不断，暴怒的项羽直接砍杀了领头的战俘。
　　空有强兵，却少仁德。卫庄看得直皱眉，一等扎下营来，他便去找了项羽。
　　“师父，何事？”
　　“章邯二十万人马加入以来，就一直摩擦不断。你今天的行为，只怕会引起更大的不满，而引发兵乱。”
　　项羽余怒未消：“那照您的意思说，我俘虏了他们，我还得看他们脸色行事？我若退一尺，他们就会进一丈！难道还真的指望那帮仇人帮我建功立业？师父！时辰不早了，请回吧！”
　　卫庄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值探子来报：刘邦已入咸阳。项羽连发军令：全军准备拔营，连夜前往关中。
　　卫庄只得先回营帐，路过埋锅做饭的地方时，却意外地发现供给章邯旧部们的饭食比往常丰盛的多，顿时面色一变，又匆匆赶回项羽的军帐。
　　卫庄质问道：“那是二十万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项羽轻抚着手中长剑：“我要干什么，您作为我师父，应该比谁都清楚吧？今夜我就动手，您放心吧，过程很快。天亮之后，我们就可以轻车从简，迅速到达关中，灭秦报仇了！”
　　卫庄有些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项羽霍地起身，指着卫庄道：“为什么？最不该问我这句话的人，就是你！师父，您难道忘了，是谁跟我说屠城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卫庄觉得项羽简直孺子不可教：“那时你大业初创，需要屠一城以立军威，让其余二十城望风而降。而现在你已手握几十万雄兵，势不可挡，你为什么还要滥杀俘虏？”
　　“他们阻我行军，我为何不杀？！”
　　“阻你行军？胡亥已死，秦国已亡，你后无追兵，前无强敌，你行军为什么不能缓一缓？”
　　“秦还没有亡！秦王没有死，咸阳还是秦的都城，怎么能说秦灭了？我项羽还没有杀到咸阳，怎么能说仇报了？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所向披靡！所以，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咸阳，将咸阳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面。”
　　卫庄忍不住嘲讽一笑：“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
　　“来人，将先生送回他的营帐，好好待着，明白吗？”
　　卫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干脆地出了军帐，迎面碰上曾经的赤练现在的虞姬款款而来。他叫住了她。
　　“你应该劝劝项羽，要慎重一些，那二十万俘虏不该杀也不能杀。”卫庄从未觉得自己这么苦口婆心过：“如今天下的形势，成王败寇。他现在身上戾气太重，这样下去，一定会走火入魔，而绝不可能成就王者霸业。”
　　“奇怪，你才是他的师父，这样的话，为何要我去劝？噢，我明白了。大概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不听管教了吧？”
　　“你就算不为他着想，也应该替你自己想想吧。”
　　赤练失笑：“卫先生，你这莫非是在关心我？别装腔作势了！从一开始，他就是你指点江山的棋子。他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拜你所赐！怎么，现在棋子力量大了，不听话了，你害怕了？又想利用我，来控制他吗？”
　　卫庄一副无法沟通心累的样子。
　　“赤练！”
　　“再说一次！赤练早就死了！”赤练完全不为所动：“卫先生，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劝他的。因为我理解他，明白他心中的痛苦。所以，我绝不会违逆他的意思。不管他今后是王还是寇，我这辈子，都跟定他了！”
　　“即使他会因为现在的所作所为，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不过是杀几个俘虏而已。况且，将军复仇，向来只对着敌人、仇家，可先生复仇——”赤练定定地看向卫庄，“却是连身边最亲的人都不管不顾。论起这绝情冷酷来，将军可远远比不上先生。”
　　心中的伤口，永远都是被最亲近的人撕开的，自己曾经视她为亲人的这亲近之人如今视自己为仇人。卫庄低了头，闭了闭眼。
　　“不错。你本不该留下白凤保护我这个绝情冷酷之人的，或许现在一切都会不同。”
　　赤练浑身一震，怔怔道：“不错，是我，是我硬要他留在你身边的。说到底……”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说到底，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卫庄想着那个自己一手养大的男孩，望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一声叹息。
　　“虞姬……项羽或许还能听得进你几句话，不要让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自毁前程。”
　　虞美人脚步一顿，擦去泪水，进了军帐。
　　卫庄注视着赤练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他终是不放心，又去找了范增。
　　亚父被项羽的作为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范先生，少羽现在满心只剩了仇恨，完全忘记了何谓审时度势，这样下去，还谈什么王图霸业！”
　　“卫先生为什么不劝劝他？”
　　“呵，有些话，恐怕我是越来越不方便跟他说了。范先生，以后，就得劳烦您多提点他了。”
　　“你这是——究竟怎么了？”
　　“都是些纠缠不清的恩怨，不提也罢。这样的情形，恐怕以后会愈演愈烈。与其让大家都不好受，倒不如我主动回避。范先生，以后就有劳你了。”
　　然而，范增的进言，也未见效。二十万秦军战俘，一夕屠尽。
　　卫庄听着山下营地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自认已够绝情冷酷，仍是被项羽的这种暴虐激得心底生寒，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竟是不曾料到，本欲助他建立王侯霸业的悉心教导，反是激起了项羽暴虐嗜杀的本性。他，终究是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