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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碧洗过往(下) ...

  •   “你回来了,可晴。”安璃靠得很近。这句话明晰地落入可晴耳中,她连装作没听见的可能都没有。
      “嗯。”一瞬间的心安,一瞬间的感动,余下的委屈让可晴话语初落便又落了泪。
      那滴眼泪砸在他或她的衣襟上,一声很轻很轻的“啪”便让准备质问可晴的安璃乱了阵脚。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安慰一个女孩儿么?可晴不知道。在泪光模糊间,只感觉他有些粗糙的指腹有些笨拙凝滞地摩挲着她的眼泪,还有略带无措的劝慰:“怎么了?...别哭啊...没事吧...到底什么事?”
      安璃不是没见过女子哭。见过长姐偷偷地掉泪,他只是更加恨那个人;看见那些或骄蛮或羞怯的女子被他拒人千里的态度气哭,他只觉得厌烦。可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可晴的眼泪,害怕这个他怀疑过暗嘲过的少女的眼泪。他只把自己的关心归为同情怜悯。

      可晴从小到大被标榜为好孩子的开始,就是从哭泣不出声开始的。当幼儿园小朋友呼天喊地歇斯底里嚎啕大哭时,只有可晴默默红着眼圈流着眼泪做1+1,当即就被几近崩溃的实习老师发了一朵小红花。

      所以,安静哭泣的少女和微微慌张的少年,成为了极其和谐的画面。窗外晴空万里为景,树叶沙沙作衬,一双美好而年轻的轮廓,恍若璧人。
      当可晴缓缓拿下那只步摇的时候,安璃的反应却瞬间淡定。他接过步摇,脸上有淡淡阴冷和明了。缓步退回藤椅上,从袖间拿出一条花色素净的帕子递给可晴,扶眉闭目,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把玩着那只步摇。可晴也自然地坐下,全然没有顾及他现在才想起要给她手帕擦泪。
      “想必,你是见过她了。”他的脸微微侧过,长而浓密的睫毛有着极其好看的弧度。可晴觉得有些暴殄天物般地嫉妒。
      一时的脱线对于身为学霸的可晴基本没影响。她点头,却在猜度到底是“she”还是“he”。
      “淑妃娘娘,对你说什么了?”他嘴角似乎因为那个称呼讽刺地抽动了一下,眼底的隐藏的寒冷突然四溢,可晴吃了一惊,道:“她说,让你把'碧洗'赠给合适的人。”......还把步摇绾在我发间呢。
      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如江潮袭岸:“你便是很合适的。留着吧。”语毕便放下了那支步摇,目光却从未离开。如此简单的动作,可晴却感受到了他若有若无的失落。

      可晴无法解释她对安璃的每一个感受。她似乎希望能让他真心地对她笑一笑,不带忧愁思虑,不再悠远地如同上古石器和21世纪科技的距离。而此时的他,似乎更加让她看不清了。自他们相遇相识算来不到八小时,她早已见了许多种他,可温柔,可莫测,可阴郁,可天真......

      一步,又一步。她走到安璃背后,用莫名的勇气和冲动轻轻环住安璃。此时的她,心里是纯纯粹粹的善良和关怀。安璃身上有着一贯的草木淡香,浅淡略苦,让人觉得极其舒适。她阂上眼。
      安璃剧烈的颤了一下,不可思议般地转过脸,却只触到她的垂下长发,柔软细腻,触感像是新萌发的茸茸桑叶,蹭在脸上痒痒的。明明初始那么震惊,却不想询问,更不想挣脱。
      可晴用自认为最柔和的语气打破寂静:“璃,我不知你为何会如此,也不知过去发生过什么,甚至,我也不知未来会如何行进......”她顿了顿,对于自己世界的思念瞬间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顿时便红了眼眶,“我大可告诉你,我现在在这里,完完全全没有值得相信抑或是倚仗的人了。你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我很感激你收留我,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可晴觉得自己豁出去了,连带着语气逻辑动作,完完全全坦诚而混乱:“我不是说你好我便好这类伤感情的话,只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心向阳光地笑笑。”

      一室幽寂。两人呼吸交缠。明明是极其暧昧不清的画面,其中两位主角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坦然。

      安璃突然开口:“可晴你知道吗,在你抱住我之前,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不问过去好不好。”
      可晴心下突然一凛。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慌,他又道:“可是,我也不是说我要与你交换那个不问过去的权利,而是......我选择相信你。”
      “但那是之前的决定了。我既相信你的来历,也没有理由不让你完全信我......所以,你且听我讲一个故事吧......”他望向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微微一笑。
      可晴应当庆幸她没看见那饱含复杂纠结的笑。那是她绝对读不懂的微笑。

      她没有放开安璃,安璃也不抗拒,任由她抱着,感受着她软糯轻柔的呼吸穿过发丝,游走在他的颈项,仿佛透过衣领的细缝拂在锁骨之间。分明是清浅如春日初融的雪水般的气息,安璃却听见自己心里那道构筑多年的河堤因那清流缓缓倒下。

      真是的,她本是最值得怀疑的女子呢。

      “从前,大灵初开国,前朝混乱不堪的局面竟然类似于瞬间扭转,也无余孽作祟,再加诸风调雨顺,百姓皆赞大灵先帝得天命,是为正统君王。
      可是谁人不知这是安氏一族倾力而助的后果呢?但难道安氏蛰伏多年,只为一朝为他人作嫁衣裳?
      当年安氏家主是权倾一方的藩王,而大灵先帝洛莘只不过是新秀将军,初立战功,既无威信又无实权,只有对于前朝一腔愚忠和空空名号罢了。百姓虽知前朝大势将去,安氏逼宫只在旦夕,却不曾知道当年安氏兵临城下,安氏主帅,亦是藩王嫡长子的安沣几近扫尽洛莘带领的护驾军队,一路杀进前朝内宫,横尸遍野之时,竟为一个女子功亏一篑。
      当年两军对阵,洛莘伤于安沣武艺之下,安沣敬其忠诚且有胆识,未曾痛下杀手。洛莘随后被安沣道尽前朝昏庸百姓蒙难,惭愧自刎,却被一女子一箭拦下。
      洛莘有一胞妹,名为洛茵,正是来人。洛茵自小性情温和,但长在军家,自是有武艺傍身,还兼具胆色过人。她独身策马而来,要求与安沣谈判。没有人知道此二人究竟谈了什么,连当时的士兵也不曾了解。
      随后安沣依旧斩尽前朝皇室,却宣告天下新皇为洛莘。说来也巧,安沣的藩王父亲在战争将尽之时,突然猝死,终究只是作了个君临天下的梦。
      新皇不日登基,却丝毫不忌功高盖主一说,为安氏加官晋爵。安氏谋划布置多年,人丁损失惨重,算来正统竟只有安沣一支。安氏自然显贵,洛莘还将妹妹洛茵许配给了安沣。”安璃毫无语气地讲述完,“这便是我父母的故事。”
      “接下来,便是我亲历这荒唐故事了。”终于带上了淡淡嘲讽。
      “洛茵,啊,该称呼为母亲了。母亲当年风光出嫁,落轿之时,一阵飓风吹走了她的盖头,所见之人无不盛赞茵公主秀美淑顺,再兼安沣少年得志,且眼见安沣对尚未过门妻子呵护有加,百姓皆称天赐良缘。
      两人据传恩爱非常,但婚后一年,母亲方才有孕。九月后产女,迟迟没有取名。
      众人则言安沣不喜头胎得女,但百日那天,盛大的喜宴让流言不传自灭。当日安沣携妻女宣布,长女极似其母,名秀。来宾见那孩子尚才三月余,安静不说,还颇有眉目如画粉雕玉砌的颜色,于是此次安府盛事,再留佳话。
      鲜有人知,安秀此名,并非母亲或是安沣所取,而是母亲的三岁小侄无心而名。那孩子是洛莘已逝发妻所出嫡子,天资聪颖,却不知为何并不受皇室待见。母亲可怜亲侄年幼丧母无依,便将他留在身边照料,视若己出。
      又是两年,母亲再孕,几月后太医诊脉,是为双胎。安府上下一片欢腾。谁知临盆之时,却有难产之兆。母亲拼力诞下一男婴——那便是我——太医说我的同胎兄弟尚在腹中,要留实在凶险。母亲恳求安沣救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于是安沣便请来一位据说是来自西域的医士给母亲施诊,七日后另一男婴终于出世,可母亲虚弱不已,再加诸突然血崩,几刻后便没有了呼吸。”安璃描述的场景慢慢浮现在可晴眼前,血腥混杂着婴儿的啼哭让她有些莫名的怯缩和焦虑。
      “母亲临终前吩咐次子取名为彦,他便是你今日所见,护在淑妃身边的“我”,我的胞弟,安氏嫡次子,安彦。”
      “后来太医在安沣逼迫之下,进屋查看母亲的尸首,罪魁祸首竟是那西域神医的药石中一味药剂量过大,让母亲慢慢血气凝聚,最终产子后血崩。当时安沣下令斩了那庸医,谁知那位医士早已无影无踪——所以毁母亲的人,还是安沣。若不是他经不住母亲恳求再生一子,请来那庸医,母亲也不会香消玉殒。”
      可晴以为这就是安璃对自己父亲恨意颇深的原因,问道:“恕我冒昧,允你母亲一意孤行也有可能是他不明现状,也不见得全都是他的错...”
      她听见安璃冷哼一声:“母亲当年与安沣是否恩爱,无从考证,可是试问再爱一个女人,会在被明确告知再产子将威胁性命时助她所谓的'一臂之力'吗?何况那医士自称来自西域,试问距离南郝近六千里的边境地域的名医又如何会被安沣得知?即便不去推测他是否有意为之...”
      “够了...”可晴突然打断了他,她的臆测越来越接近黑暗恐怖,竟让她有一点虚弱,“所以,你因他害死你母亲而恨他?”
      “母亲虽是予我生命的人,但在我脑海中,根本找不到她的影像,实际上,我对母亲并没有多少感情,这些话,都是当时早慧的长姐讲述的。长姐恨他,却也不只是因为他夺去母亲生命。”
      安璃的声音越发地冷,像是在努力压制某种情绪:“当年给长姐取名的皇室嫡子,母亲的侄子,就是当今圣上,名泽字予涵。”
      “等等,你怎能谈及皇帝名讳?”可晴想到原来追小说时让她啼笑皆非的错误,连忙追问,话音一落,又后悔打断了他。
      “先皇加封安府时,赐了许多特权,其中就包括与皇室后裔平起平坐,这条还遭了大大的反对,均被先皇一句开国有功驳了回去。长姐幼时喜欢称先皇为莘舅舅,臣子均觉不妥,区区幼童岂能直呼天子名讳?也被先皇一通批驳,安府自此便被隐允可直呼皇室中人之名。所以,'当今圣上名为洛泽'这句话对于安府主子们来说,绝非大不敬。”安璃语气中的冷酷缓了缓,并且丝毫不见动气。这让可晴暗暗松了口气。
      “洛泽自从丧母,一直由我母亲也就是他的姑母照顾,与长姐一起长大,日久生情也不是不成立,总而言之,他与长姐两情相悦,他承诺长姐,待时机成熟,便向安府提亲。”
      “谁知先皇突然去世,宫中看似哀歌一片,实则为了皇位暗潮涌动。先皇未立太子,本来最有威信和希望的皇长子遭到了暗杀,皇长子的母亲许贵妃随即拉拢了安府。”

      安璃语气中的嘲讽终是明显至极:“安府若是想要那皇位,在先帝统治最繁盛时逆反都有大大的胜算,许贵妃能给出的那一点点筹码,说是拉拢,还不如叫侮辱。没人明白安府为何对财权来者不拒,却从不觊觎皇位。所以,安府再次以惊人的速度平定宫中混乱,将在政治上一直默默无闻的洛泽拉到了天下人的面前。
      洛泽天资过人,在文学书画界颇为有名,唯独从未涉足政局。他随即抗拒即位,谁知许氏竟洞悉他对长姐有情,半是逼迫半是诱惑地使他登基,并允诺两年后待长姐满十八岁时,定将安氏女嫁入宫中,并不阻挠他为此人废去后宫,只是在这两年中不许相见,且与洛泽立下契据。洛泽虽对不许相见颇有疑虑,但还是签下契据,开始一心社稷。
      其实一切都是许氏与安沣设下的局。他们早已密谋,预计将长姐许给许氏后裔,而当时的两年后将嫁予洛泽的安氏女,则是你今日所见的淑妃,安雪莓。
      雪莓出身北陵李氏一族,曾是受到万分宠爱的嫡脉后裔。谁知李氏一夕败落,男丁发配边疆,妇女卖为官妓,而孩子则在官府未判的情况下,一夜蒸发,想来也定是在暗渠道中买给了人贩。李氏家主曾有恩于安沣之父,于是从不顾念旧情的安沣为了计划,暗地收养了雪莓,成功地偷梁换柱,将长姐和洛泽同时瞒在鼓里,让长姐满心欢喜地坐上了许府的花轿。
      皇宫大喜那晚,传言洛皇暴怒,当世人都估测安府将临难时,洛皇又突然下旨宣布封安雪莓为淑妃,废去后宫,只留一妃一后位。而许府内,长姐探明真相后以死相逼,换来一纸休书,从此许氏嫡子不举导致新娘洞房之夜便求和离的谣言不胫而走,一发不可收拾。但长姐自此也无人再来提亲。”
      “所以,你恨是安沣……安老爷毁了长姐的姻缘?”可晴慢慢松开她环绕安璃的手臂,决定坐下来好好听他讲述,却被安璃一声低低的“别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你怎么没有问,为何我会赠淑妃首饰,为她画像?”安璃突然发问,却是将皮球踢给了可晴,让可晴有些尴尬。
      冷场三秒,她挤出一串笑声,却被安璃的气息波动打断。
      安璃悠悠舒气:“ 当年雪莓被安老爷收养,虽是像原来一般娇生惯养 ,却已算是被软禁于远郊的宅子里,我曾经去看望过她,她初历大劫,整个人神智恍惚,把我当作了她的心上人,央求着我带她走。可我做不到,即便我觉得很同情她。她本来应该是那么骄傲光鲜的贵族小姐,如今却连自由都没有了。她对我的沉默不作理会,一遍一遍地问我说好要做给她的簪子去哪儿了,我便用树枝和香囊流苏上的翠玉作了一支。”
      “那支'碧洗'?”可晴因为捋明白了前因后果,心情愉悦了一下。
      “我又不是正宗的手艺师傅,哪能做得那么好的首饰。我的那支简陋得紧,于是便偷了出来,让朱玉轩的手艺师傅照着模样用贵重材料重做了一支。当时雪莓对那'碧洗'欢喜得不得了,但竟没有发现掉包。”安璃似乎是思考着什么,停下了讲述。
      可晴趁他出神,终是断绝了与他的身体接触,离远了才愈发觉得他的草木香清新淡雅,脸不自觉红了红。而安璃感受到后背柔软的压力蓦然消失,心下竟莫名有几分懊恼。
      “翌日,她簪上了已偷梁换柱的步摇,央求着我为她画画。我便是画了,她也是神志不明,硬是叫我许诺步摇只赠一心人,想来她也是把我当作旁的人了。”安璃看着席地而坐仰面蹙眉专心听讲的可晴,心中阴霾似乎消散了些许,突然有了想笑的冲动。
      “你那副画画得真好,我可以拜师吗?”可晴眼中,安璃脸上已然写着两个大字——大!触!
      安璃被她崇拜的眼神逗笑,一时像是安抚幼犬一般,用手摸摸她的发,眉目含笑着道:“好啊。”抽回手,手指无意中划过鼻尖,闻到了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甜香。
      他是一贯讨厌女人红妆香脂的气息的,但这次却这种香味却格外令人愉悦。
      “第一课...”安璃似乎陷入沉思,“莲花近来开得不错,你明日就去采风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碧洗过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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