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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约定 ...

  •   弹琴,自然讲究个心神合一。一擘,一挑,全神贯注,那红甲的事也再不能干扰他分毫。听那曲调先是沉郁,一声一声直扣心弦,仿佛那石子投入沉淀许久的愁怨,激出波澜阵阵。继而逐步递进,琴声愈发急促激昂。
      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中,那浓郁的仇,深沉的恨,随着琴声喷薄而出,在室内回旋激荡,又如骤然盛放在漆黑夜空中的烟火那般炫目而震撼,而在这之后,便化为尘埃点点坠落。
      琴声逐渐平缓,却又暗含悲凉之意,犹如赤足踏在那冰窟上,一声一声都是从伤痕累累的脚底蔓延而上的冰凉。
      冰的刺骨,凉的诛心。
      那伤口上的血迹凝固发黑,而脚步却是越来越缓了。痛,但那锥心的痛却越来越淡,随着逐渐模糊的意识,痛与恨,还有那唯一剩下的点点尘埃,摇摇欲坠。终于,都被薄情的寒风轻易的吹散,混入这冰雪之中,再无声息。
      一曲终了,从那深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后,梵祁睁开眼。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萧宸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果然弹得极好。”萧宸拍掌赞叹道,“让我想起当年玄溟峰上,梵殿主以此曲大败赫连睿的情景。只是那日曲为兵刃,力求破敌,杀机迸现,不如今日壮阔悠远。”
      此话一出,梵祁才反应过来这又是试探。
      修行之人多着意于修炼,甚少在这琴艺上有所造诣。还好他出身世家大族,不然这一关还真是难过了。
      收敛心中种种情绪,梵祁回道:“宫主真是折煞属下了,不过胡弹乱奏罢了。”
      “若是梵殿主都是胡弹乱奏,那这修真界中还有谁的琴声能入耳呢?”
      有,仙门世家梵家族长嫡子,梵祁。
      梵祁心中默默道,忽然生出些怪异的念头。若是那原主在这,不知自己与他相较结果如何。且,当日他渡劫之时乃是二月初七,惊蛰。醒来后打听到原主渡劫那日也是惊蛰。更巧的是,那原主所练功法名叫《漱翊决》,虽然与自己家传功法不同名,但内里心法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不该是偶然。若是只指望那品茗会上的仙门人士,对于涉及到这种家族核心之事他们的用处基本上是聊胜于无了。只是,就算自己找了个理由,在品茗会前夕提前出发溜去梵家,可这琉宸宫和梵家少说也相差数千万里,还要越过个无妄之海。若是没有意外,他御剑全速飞行也要用上五六日,来回路程就是十几日,赶回来的时候品茗会早就结束了。
      想着,他不禁微微皱眉,不过那思索也只是刹那之间事,萧宸并没有发觉不妥,便接着说下去:“看来我那些小家伙没说错,有梵殿主相伴,想必日后便有趣的多了。”
      “能伴宫主左右,是属下荣幸。”
      两人相视,仿如知音旧友。面上一团和气,心中却是各怀鬼胎,不安好心。且梵祁明知这宫主要折腾他,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接受他的试探,当真是累得慌。
      用过晚餐,沐浴后,萧宸浑身水汽的踩着棉鞋进屋。他坐到长桌前,梵祁为他梳理长发,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梵祁指尖过处,水汽便被灵力蒸干,待到全部梳理整齐,那长发也干透了。萧宸很合时宜的打了个哈欠:“啊......”接着抬眼问道,“梵殿主,现在几时?”
      梵祁看了一眼漏刻道:“戌时三刻。”接着走到一旁,给萧宸铺床去。
      身后传来被褥抖擞的声音,萧宸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模样有些呆滞。这也不怪他,到了困的点,任谁都会这样没精神,当然,一般的修者绝不会这样,也没人有这个资格像他这般逍遥。
      等到铺好了,梵祁低声唤他,萧宸才慢吞吞的从桌上起来。拉开床幔,他翻身躲进被窝里。梵祁给他掖好被角,放下床幔,又熄了两根蜡烛后搬了张小凳坐在床边。
      按照手账上的日程,现下应当讲两段故事。等宫主听着听着睡着了,自己这一天的折磨也就算告一段落。想着快要解脱了,梵祁开口道:“还是读《玉娇梨》么?”
      “等等。”
      萧宸哈欠连天,慢悠悠的翻了个身,用手支着下巴看着床边的梵祁:“有件事忘了交代。”
      “宫主请说。”
      “倒也不是让你成天只陪着我,若有什么要事,你也可以出去处理一下——”
      昏暗的光线下,萧宸的身形略微有些模糊。骤然他靠过来,两人的脸仅隔着一层床幔,惊的梵祁一愣。
      “但亥初一刻前,务必回来。若是没人读故事,我可是睡不着的。”
      是叮嘱,更像是威胁。萧宸隔着床幔戳了他额头一下,又翻身躲回被窝里:“下午读到哪儿了?”
      “......第十二回。”
      “那便接着读罢。”
      梵祁打开话本,接着下午的内容读下去。只是那萧宸也当真是嗜睡,还未读完一回便已去和周公相会了。
      “......”
      以防万一,他一边读着还仔细瞅了两眼,见那萧宸果然是睡熟了,梵祁这才停下,将话本合上放在床头,又蹑手蹑脚的熄了剩下的蜡烛。
      黯淡的月光从那窗户缝中漏进来,洒在床边,倒映出屋外树木的影子,又不时地随着微风摇摇摆摆。梵祁将那小凳摆好,原是转身就要走,却在那门前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了床上之人一眼。
      这萧宸的疑虑,究竟消了几成了?若是迟迟不消,自己也没功夫再陪他玩下去,得赶紧寻个由头回梵家看看。倒不是担心那些个废物,只是这天劫后的事太巧合,也太蹊跷了,这天殿殿主的身份也太让他忐忑了。若是回去正好能寻得这原身也好,就算他不知道,两人合计一番也总能有些头绪。
      想着,他缓步踏出内殿。殿外守夜的侍女提着两盏灯笼守在门旁,见他纷纷福了福身子。
      “梵殿主。”
      梵祁挥了挥手,正想离去。却发现有两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侍女也都是有金丹境界之人,那眼力就是在漆黑之中也是了得的。一下子就看见了梵祁手上那点点殷红。
      男子染甲实在罕见,何况又是这样不苟言笑的一个人。那模样,怪异又滑稽。侍女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梵祁原本就心虚,此刻被发现,顿时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他猛地回头,面色冰冷,洞虚期的威压稍稍放出些,就压的两位侍女浑身僵硬不能动。
      “你们看见什么了?”
      他的语气倒是和缓,只是那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说话的主。侍女一看他的反应,又想到住在里头的那位,便明白了一二。两人一边运气抗住那如排山倒海袭来的威压,一边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奴......什么都没看见。还请梵殿主恕......罪。”
      “你们又未曾见着什么不该看的,何须恕罪?”
      “是...是,奴只见到梵殿主离开...内殿...罢了。”
      两人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口鼻中隐隐有鲜血渗出。梵祁见状,想到毕竟在萧宸的地盘,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就只当给这两个多事的一点教训。
      想着,他转身收了威压。威压一去,其中一个侍女便哇的一口血吐出来,身旁的急忙将她扶住,心中又害怕梵祁,不敢出声,就连抬头也不敢抬。只听见一句“记住了就好。”,那殿主的影子才逐渐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梵祁一边走着,一边从戒指中拿出一副手套戴上。
      原本染甲只是那宫主胡闹折腾的,他也没在意,以至于刚刚都忘了这件事。只是那侍女居然敢盯着他的手看,放在梵家早就被抽三十鞭再剪了舌头卖了。且,若是自己染甲的事情传了出去,这面子要往哪放?越想越不快,联系到白日里萧宸的模样,顿时一阵火就蹭蹭蹭的上来。
      梵祁面色不善,一路上回来也没人敢触他的霉头,纷纷绕着他走。他的步伐也大,不过半刻钟就回了天殿。不远处,云琛和徐景昭已经在大厅里等候他多时。
      “殿主。”
      “恩,今日叫你们查的事,怎么样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随着云琛二人进了厅内,梵祁坐在上座。刚落座,便有下仆为他奉上一杯热茶。
      “有些眉目了。”
      这说话的是徐景昭。为了消除这件事在梵祁心中对他的影响,他可是卯足了劲查。天殿管理严格,连进出内外殿都有详细记录。徐景昭就拿这一月内的出入记录仔细反差,又对照着殿中弟子近日出勤记录,翻来覆去还真找到了点线索。
      “上月二十二,有外殿一普通弟子清晨早课后就出了外殿,说是去了后山密林完成任务。属下询问过他的同寝弟子,都说他那日颇为古怪,见人答话神色闪躲。归来时衣服又干净齐整,头发分毫不乱,不像是去猎捕灵兽或者采摘灵果灵草回来的模样。且那日黄殿试炼阁并无他领取任务的记录。”
      “这点根据,根本算不了什么。”
      “属下知道。只是关键是,那日云主事的一位弟子曾在内殿见过他。”
      “内殿?”梵祁用盖子拨了拨茶末,神色晦暗不明,“可有记录?”
      徐景昭有些惶恐的回答:“并,并无。”接着给云琛使了个眼神,后者顿时领会,急忙开口帮忙解释:“那日偏殿西厢的顶梁年久失修,塌了下来。西厢放着许多杂物,都是常用的木符令牌这类。属下两人怕耽误事,就先叫了下仆进来维修,谁知那弟子混在那群外仆里。内殿的人也见着他眼生,都没认出来。”
      敢情就为了一个房梁,就能忘了天殿的规矩。
      梵祁扫了一眼胆战心惊的徐景昭,饮了一口茶,又慢悠悠的把茶杯放下。
      “你们以为,那规矩立着是摆设,是繁文缛节,能省就省了?”
      “属下不敢!”“属下岂敢这般想!”
      “你们也做了这些年主事,便能知道这天殿上下挂着名字的合起来就有上千号人。若是规矩不严,出入不查,那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好,就这么一次,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就能找了空子钻进来,要致柳茗和林舒于死地——”
      “不敢再有下次了!请殿主恕罪!”
      梵祁话未说完,徐景昭就猛的接上求饶。他嘴上说着好话,心里苦的直泛酸水。云琛当天原本就说要查清楚才放人进来,偏他急功近利,说就这些个下仆,还都是自己殿里的能捅出什么幺蛾子。
      现下真出事了,真是自作自受。
      说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云琛看他跪了又怎会自己一人站着,跟着也跪了下去。
      梵祁见他俩这模样,越看越心烦,便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接着开口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暂且不追究。你们先说说后来查到了什么。”
      “后来...后来云主事又问了其他内殿弟子,看了那弟子的画像后好几个都想起了那日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进了内殿。而且几个见到他时,他的穿着都不一样。一个见了他穿着外殿下仆的衣服,一个见着他穿着内殿下仆的衣服,还跟着内殿的侍女一同将花盆搬到了柳茗的院子里。”
      “属下查问过那日进出柳茗院子的侍女,她当日觉得那弟子眼生,只想着是新来的,又或者是别院来帮忙的罢了。且弟子还帮她把花盆搬进内室,她还多谢了那弟子一番。”
      接话的是云琛,比起徐景昭,他的神色便淡定的多,目光敏锐的看向梵祁:“殿主,想必便是那日他进了内室后下了手。”
      “查到是什么作怪了么?”
      “销神软骨散。掺在那花里,柳茗回屋就日日闻着,自然药力就无形之中渗入体内了。”
      倒是好手段。梵祁想着,这外殿弟子心思也太过歹毒了。只是他也不过是外殿的,为何要对柳茗下手。
      云琛似乎看出了梵祁所想,接着说道:“那弟子唤作张瑞,与柳茗一同入天殿。只是柳茗修炼勤奋,天资非凡,早早就入了内殿,还能得殿主您亲自指点。偏他现在还在外殿,刚入先天,心里不平衡。”
      “有证据吗?”
      “有,已经收在暗阁了,只待您一声令下就能将他抓来审问。”
      与柳茗同时入天殿,而自己还在外殿,心里嫉妒才暗下杀手,想要陷害柳茗。不得不说这确实说得通。只不过,他一个外殿弟子,并不熟悉内殿情况,只不过进来一回就这样轻车熟路的找到柳茗的院子,还能避人耳目下了药,实在有些可疑。而且,你若只是胜人一筹,他人会嫉妒,你若在天他人在地,那些人便只会羡慕。柳茗结了金丹,想必以后大有作为,这弟子不过才入先天,别说渡天劫,就是能不能感应到天劫都是个问题。这两者便是天壤之别,他又何须去嫉妒柳茗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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