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骅》逆小奴

9、九

　　流莺心里不是不怕，她也不希望自己被师父赶出去，但怀中的小狼是自己在蛇嘴里救下来的，她将蛇肉一口一口嚼碎喂活的小生命，她做不到让它再死一次。
　　苏顾一声不响的盯着流莺，她固然是怕的，苏顾看的出来，但她仍旧低着头不言不语，怀中紧紧抱着蜷在一起的小狼。苏顾便冷哼了一声开口：“想清楚了吗？”
　　“是。”流莺向前俯身：“但骅儿还是不能放弃。”
　　“好！”苏顾“哗”的站起来，冷冷笑道：“你倒是顽强。”说罢走到流莺面前居高临下道：“你要留着这祸害，好，但是，它长大的那天，就是你离开我苏家的时候。”
　　“谢师父成全。”流莺忽然觉得鼻子很痛，痛的她想流眼泪，可她只是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许久许久，直到苏顾已经离开。叶致远去抱她，她却已经不能动了。
　　“流莺，别哭，哥哥在的。”叶致远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只能这么安慰这个小姑娘，流莺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怀中的小狼也在不停的发抖，流莺说：“流莺忽然很想章忆。”
　　叶致远一怔，随即叹着气将她的脑袋搂进怀里：“章忆一定会回来的，流莺，你再等等。”
　　而此时身在漠北沙漠的章忆正靠在酒肆门口看大漠孤烟直，边关战乱不断，那边的蒙鞑子在章忆眼里就是一块肥硕的羊羔肉，他需要这些人成为他的力量。在这里一年多，他学会了在草原上纵马长歌，有人教他悠远的呼麦，他也常常会在篝火旁和美丽的姑娘们喝酒跳舞。章忆那与生俱来的豪放，让他和这些游牧民族的汉子姑娘们成为了难得的朋友。
　　“乌力吉泰，怎么又跑出来了？”一个穿着天蓝色祥云纹长袍的姑娘跨着一匹马走到章忆旁边，也没下马，冲着章忆笑，高高的颧骨微微发红，眼睛细长，眉毛浓的像是这姑娘的性子一般大方，让人舒畅：“苏亚勒图说你一定在这儿。”
　　“哦？”章忆仰起头看马上的姑娘：“他怎么知道？”
　　“因为这里能看到你家乡的天空。”姑娘笑嘻嘻的看着章忆：“苏亚勒图是这么说的！”
　　“苏亚勒图倒是了解我。”章忆哈哈大笑，起身走到姑娘身边，伸手一拉缰绳便跳到了姑娘身后，一只手猛地抽了一下马臀，马就在沙漠上飞奔，没多久就到了草原上，章忆停了马笑道：“图雅，我们一起去我的家乡看看好不好？”
　　图雅靠在章忆怀里，悄悄红了脸，而后点头道：“好。”
　　这一片最大的蒙古马帮，是苏亚勒图的部队，而图雅是苏亚勒图的双生妹妹，章忆和苏亚勒图认识之后，很快取得了苏亚勒图的信任。至于图雅则是个意外，但对于章忆来说这算是个惊喜，其一，图雅对于他收拢苏亚勒图有很大帮助。其二他也并不讨厌图雅。图雅的单纯和大方不扭捏，让他觉得舒服，像是这一片广阔的草原，让他呼吸顺畅。
　　苏亚勒图很喜欢章忆的豪气，与他在一起，苏亚勒图总觉得十分痛快，他把章忆当做兄弟。当章忆告诉他自己要做的大事后，他也不是没有过犹豫，但章忆总是那么胸有成竹，让他觉得安心。更何况他和自己亲妹妹情投意合，这样的感情，让这个蒙古汉子决定全力帮助章忆。
　　叶致远听说章忆回京里，是在他们分开的两年后，那年叶致远刚迎娶了自己的妻子。不同于自己大嫂的郡主身份，自己只是娶了一个平凡的姑娘，他不喜欢太聪明的，而他的妻子也不需要太理智，他自己聪明理智就足够了。这可能是他们这些人同样的选择，不管是叶致远还是章忆，他们从小到大接触的人都太过复杂，所以单纯是他们所珍惜的东西。
　　然而章忆忘记自己同叶致远不同，叶致远是他的世界里的王，他的妻子确实不需要太过聪明理智。可在章忆这里不同，图雅的单纯对她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而说到流莺，小狼确实长大了，但是流莺也没有被赶出去。因为当黑鼻梁差不多八个月大的时候，它就自己跑上了山。
　　这事说来也算奇怪，本来随着黑鼻梁越长越大，府里的人也就越来越担忧。然而还没来得及让苏顾去把流莺赶走，黑鼻梁就不见了。那天流莺和谭琦去庙里上香，没法带黑鼻梁，就把它关在屋子里。因为是初秋，秋老虎委实厉害，屋里闷得很，流莺也没想到黑鼻梁能跳那么高，走的时候就没关窗子。
　　等回来的时候，黑鼻梁就不在了，流莺在四周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而苏顾却算是松了一口气，走了也好，免得自己逼走流莺，便不许流莺上山找。苏一觐他们也都规劝流莺不要去找了，说不定它自己回家找妈妈了。要不说小孩子好哄呢，哭了几日，被苏一觐带出去好吃好玩哄了半天，也渐渐释怀了这事。
　　那时候的流莺十三岁，还是能被自己的月事吓哭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一条道走到黑。
　　她开始仔细的观察自己身边师兄们的招式特点，确然各有千秋。而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子，比力量一定是比不过他们的。但她忽的想起章忆，以前章忆告诉过她，速度有些时候比力量重要的多，而所幸她跟着章忆打过些轻功的底子。于是她开始刻意节食，并且加大运动量，这个过程十分难受，有时候会饿醒过来，肚子疼的满床打滚；偶尔还会在练剑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可无论如何，她还是倔强的不肯屈服。
　　这过程中苏顾不是没有注意到，但他清楚，这孩子的路没有任何人能让她改变方向。谭琦问他为什么不管，他也只是打个哈哈过去，他不想让任何人左右自己最喜欢的小徒弟选择的路，他相信她是对的。
　　这样没多久，流莺就瘦的像是一只小猫，看上去弱不禁风。因为章忆回来了，叶致远也比以前更忙了，难得回了一趟苏家，见到流莺的一瞬间却惊的差点掉下泪来。不过这时候的流莺已经度过了最难过的日子，轻功也突飞猛进，早已超越了当年的章忆。她轻轻巧巧的跳过来，像是一只灵巧的小猫，嘴角也是狡黠的笑容，她像个大人一样拍拍叶致远的肩膀：“别担心啊叶哥哥。”
　　叶致远无奈的笑笑：“你啊，越长大越鬼机灵，搞得这么瘦，以后被风吹走怎么办？”流莺伸了个懒腰，笑道：“怎么会呢？我出门会把自己用绳子绑好的。”
　　一旁的苏一觐听了就笑：“那不如拴在师兄身上，嗯？”叶致远反手拍了苏一觐脑门一下：“你那么大岁数，给我们小流莺当爹啊？”苏一觐不甘心道：“岁数大怎么了？我们小骅也未必不喜欢啊。”说着看向流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不对？”
　　流莺听了笑嘻嘻的凌空一转，落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坐下来，两条腿晃晃悠悠道：“当然了，谁不喜欢一觐师兄呢？”毫无痕迹的转圜，十三岁的流莺已经开始学会避开所有敏感的话题。
　　叶致远想，这孩子也算是长大了吧。
　　此时的流莺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纪，叶致远也早猜到的，自小流莺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脸渐渐褪去稚气，变成一掌大小娇俏的花钿脸；一双桃花眼生的大而美，如今一笑，竟也显得风流妩媚。如果不是因为长期练功晒得皮肤发黑，唇色暗淡，叶致远敢打包票，流莺绝对是个美人中的上品，如果不是因为流莺是苏家的弟子，恐怕去年宫里就将流莺选走了。思及至此，叶致远暗暗佩服章忆的远虑，他早就算到，当初流莺若是随便安顿，绝不会如现在这般愉悦。
　　正想着这些，流莺却突然问：“叶哥哥，章忆回来了吗？”叶致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看哥哥都忘了告诉你，这不是刚从京里回来吗？就是去看丹爷的，丹爷要办的事办的顺利，还顺便带回个蒙古姑娘呢。”
　　“哦。”流莺坐在桌子上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平安回来就行。”
　　苏一觐可能也和章忆是旧友，听他们说起章忆就凑过来问：“丹爷也找了媳妇儿啊？”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回头看流莺：“流莺你看我多可怜。”
　　“嗯。”流莺睁大眼睛无辜的点点头：“然后呢？”苏一觐表情一僵，随即痛心疾首的说：“你没想过救师兄于苦海吗？你想想这几年师兄救了你多少次，做人要有良心呢！”流莺转头去看叶致远，还是那副无辜的表情。叶致远瞪苏一觐一眼：“你小子是真想老牛吃嫩草啊？”
　　苏一觐看了叶致远一眼，忽的垂下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等她在长大一点吧。”至此叶致远算是明白了，苏一觐是认真的。他看向流莺，流莺正低着头拨弄手腕上的翠玉镯子，有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不在乎。那一刻他甚至在心里期许这个孩子能永远不谙世事，哪怕要永远笼在自己的翅膀下保护着也好。
　　但他知道不可能。
　　那边苏一觐过去抱起流莺，两个人嘻嘻闹闹，已经出了房门。叶致远也慢悠悠的走出去，阳光正好，他抬起手搭在眉上，抬头看了看太阳，挑起嘴角笑了。
　　管他呢，反正现在一切都好。
　　苏一觐抱着流莺去西湖边上吃东西，流莺已经不必再节食，因为她已经没办法吃进去太多了。两个人高高兴兴的点了几道精致的菜，正吃着，听到边上有人在聊天。
　　流莺听着听着，手上的筷子一僵，“啪”的摔在了桌子上。
　　苏一觐疑惑的看流莺，却见到她面色凝重的快要哭出来，他紧张的问：“怎么了小骅？”
　　“一觐师兄。”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