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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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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忆带着人回到百崖山的时候,流莺已经走了,他们没能见到对方,章忆骑着马走进村子,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可最不是滋味的应该是流莺才对,如果昔日没有那么震撼的美,如今的满目疮痍也不能让她的心那么疼。
在酒楼听到关于百崖山村子被毁的消息,流莺觉得心快要停下来了。她第一次不顾形象的甩下苏一觐,用轻功赶回苏府。她颤抖着祈求苏顾,请他允许自己回去一次。不管是因为粗糙急躁的村长媳妇,还是沉默隐忍的村长,又或者是阳光下吱吱扭扭转着的水车,流莺放不下这个世外桃源,这可是她用差点死掉保护住的地方。
到底是谁?她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谁要对这个世事之外的小村庄下这种毒手。她想的快要疯了。苏一觐和苏一晟陪着她,也看着她着急。
尤其是苏一觐,他本来担心流莺,而流莺这一路上忧心忡忡的,都不怎么说话。至于苏一晟,出了名的闷葫芦,苏一觐和他是头顶屁股的亲兄弟这么多年也没说过几句话。这一路给苏一觐闷得快发毛了,偏偏流莺不高兴的样子让他更揪心,他发誓这是他走的最寝食难安的一段路了。
“一觐师兄,一会儿进了百崖山,你们就在路口等我,我一个人进去。”流莺靠在苏一觐肩膀上轻轻的说:“我不会惊动任何人,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我只是去看一看。”
苏一觐想说什么拒绝她,却无从开口,沉默了很久,递给她一个竹哨:“这个的声音可以传很远,你如果有危险,就吹这个,明白了吗?”流莺伸手接下来那个小巧的黑色哨子,收进怀里,想了想,又伸出手抱住苏一觐的腰,用力抱了一下,抬头冲他笑笑,再没说话。
苏一觐心里突然一动,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虽然还小,却已经有了女子独特的风韵,还有些不谙世事的青涩。让他止不住的心动,他垂下眼睛轻声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臂,却在她身后犹豫了很久。直到马车进了百崖山,他都没来得及抱她一下,就那么放她进去了。
流莺下了马车就轻身上了树,在村子外围踩着树梢轻悄的走,村子还是那么安静,像是从前一样。流莺的眼泪从眼里流进嘴里,咸咸的,她死死抿着嘴一声不吭。死寂,是最让人觉得可怕的事。她的心提的越来越紧,身后剑穗磕在剑柄上,发出轻微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却像是撞在流莺的心上——死寂中轻微的声音,是比最可怕还要可怕的事情。
又是一年三月春,本该草长莺飞,本该给流莺看到她从前看到的一切,然而昔日的人间仙境,如今只剩下一片片废墟。
故人不在景不在。
谁也不能明白流莺此时心里的荒凉,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却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承载了她人生中最初的喜悦与成长。现在房倒屋塌,大火烧过的残灰在空中飘浮。从前清透的水渠被毁,早已成了死水,荷花早就没有了踪影。残破的水车尽管还立着,却再也不能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让人安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轻声落在从前和章忆住的屋子门前。她看看四周,叹了口气,伸手去推残破的屋门,屋子里还落着灰,一推门让她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她才进去。流莺踮着脚往里走了几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去看,却发现是章忆从前用过的鱼篓,鱼篓上的竹条断了几根。鱼竿在不远处的地上,已经断成两截。她皱皱眉,便往大屋走。
大屋是章忆住的地方,这间屋子应该是闲置的,所以除了毁坏,也没什么改变。她摸了摸墙壁上的黑色痕迹,忽的微微笑了一下,章忆总是喜欢在屋子里看书。这么想着她伸出手捏在在床脚的一块砖上,用力拔了出来,果然洞里有章忆的一本书。章忆总喜欢在自己呆过的地方留一本书,他说:“有缘人当神交。”说这话时,他是眯着眼睛笑的。
她看了看那本平整的书,他在这里留下的这本书,叫做义山诗集。义山?是那个写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李义山吗?竟没想到,章忆那般不解风情的人居然也会看这种诗词。她将书卷了卷塞进了怀里,就转头出去了。
她没有再进自己的屋子,而是径直去了村长的家,怎么还会在,那个在村口守护整个村子的房子早就被夷为平地。那个喜欢骂人,但是却很疼她,做饭很好吃的村长媳妇不见了,那个喜欢喝凉茶,总是沉默寡言的江湖汉子,那个全村人都敬佩的老村长也不见了。那些喜欢逗她的玩的人们也都不见了。
流莺蹲在村子中间捂着脸很低声的哭,她哭的压抑,她觉得好悲伤,无法形容的悲伤。她弄丢了爹娘,弄丢了章忆给她的帕子,还弄丢了章忆,最后把整个村子都弄丢了。
真没用。
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她擦了一下眼泪,纵身上了一棵茂密的大树,静静的看着来路。因为流莺他们是从小路来的,苏一觐和苏一晟并没有遇到这些不速之客。可流莺蹲在树上却看得清楚,领头那个人还是从前那样子,银白色的长衫,像是一只优雅的鹤。他骑着马走过来,腰间挂着一个银色的布袋。握着缰绳的左手拇指上还是那枚通体翠色的扳指,发尾搭在肩上,那块绑在银色发带上的玉依旧在晃来晃去。
流莺捂紧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该冲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或者怂恿他找到凶手去报仇,可她什么都没做,因为她想起叶致远说过,章忆带回了他喜欢的姑娘,她不能再那样不顾一切了。
章忆皱着眉打量了一番,之后又翻身下马进了从前的屋子,屋门上有小小的手印,地上也有小小的足印,那行足印延伸进了他的屋子。他就已经猜到是流莺回来过了,他放在炕洞里的书也被拿走了。
章忆站在屋子中间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这个村子对流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能想到这个孩子捂着脸呜咽的样子。他有点懊悔自己来的晚了。他也没有想到那些人真的会来报复这个村子,是他的错。
流莺还蹲在树上,章忆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了下来。
跟章忆同行的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眉目浓重,女的眉眼细长,也并不是很瘦。这两个人很多地方倒是长得很像,尤其是他们的颧骨都很高,和中原人都不太像。
就听男的问:“乌力吉泰,怎么样?”
章忆叹了口气:“泉岸堂这帮人都穷凶极恶,村子里的人恐怕都凶多吉少了。”流莺听章忆这么说,心里更加难过。底下的人沉默许久,那个姑娘开口了:“苏亚勒图,我们要帮乌力吉泰,这些人都太可怜了。”苏亚勒图叹着气点点头。
章忆伸出手握住姑娘的手,轻声道:“谢谢你,图雅。”
流莺也看明白了,这个姑娘应该就是章忆从漠北带回来的异族姑娘,原来她叫图雅,真好听的名字,那么有她陪着章忆报仇,自己就不必跟着了吧。她这么想着回身悄然离开,而章忆并没有感觉到。
她失魂落魄的走向在马车外面焦急等她的苏一觐,心里突然有百般委屈,然而不待她走过去,苏一觐就已经迎了上来。他什么也没问,任由那个小姑娘一头撞进自己的怀里嚎啕大哭:“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觐师兄,流莺什么都没有了……”
苏一觐将她抱紧,轻声道:“傻孩子,你还有师兄,师兄会一直陪着你的。”流莺哭的气也喘不匀,只好不停的点头。
苏一晟靠在马车门上,抱着肩膀不言不语的看着。许久,他才开口道:“走吧,先回去找爹商议一下,灭村不是小事。”苏一觐点点头,抱起流莺上了马车。流莺在苏一觐怀里哭的睡着了,苏一觐轻手轻脚的去擦她眼角的泪,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到苏家的时候,苏顾正急着准备再派人去找,看到苏一觐抱着失落的流莺和苏一晟一起进门,也松了一口气,便问:“怎么样?”
苏一晟行了个礼道:“回禀爹爹,那个村子被灭了。”苏顾皱起眉头道:“是什么人做的?”
苏一晟摇摇头,苏一觐也叹口气。
“泉岸堂。”靠在苏一觐怀里的流莺突然开了口:“是泉岸堂。”
“泉岸堂?”苏顾面色一紧:“你是说江湖上最大的匪寨泉岸堂?可泉岸堂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骅儿,你是如何知道的?消息当真?”
“我看到章忆了。”流莺垂着眼睛,眼眶又红了起来:“他和……他身边的人是这么说的。”说着又带了哭腔:“章忆说村子里的人都凶多吉少了,可我没能看到他们的尸体。”
苏一觐将流莺的头按在自己肩窝,轻声道:“小骅乖,别哭。”
苏顾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但他却没继续说下去,他只是吩咐道:“一晟,去将致远叫来,一觐,你去好好陪陪骅儿。”随后他叹了口气,转身背着手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