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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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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有人会慕名来这个小村子寻找当年的痕迹。
但其实对于流莺来说这个小村子本应该因为美而出名。
章忆不会懂这个地方其实多么美,但流莺不同,她一辈子不会忘记自己头一天走出房门看到的春江水暖。
章忆微微低头去看呆呆的小姑娘,有些好笑,也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说话,他想她既然对这个地方感兴趣,便索性将她提起来,带上了房顶。
要怎么形容呢,小时候的流莺没有那么多的形容词,她只知道自己被这样的景色惊呆了,长大了以后,流莺才学会怎么去描述这个江南小村落的美好,然而她觉得还是不够的。
小村子四面环山,最中间落着那么几十户人家,都是同样的尖顶子,黄色枯草的颜色在湿润的空气里泛着柔和的光,房檐上露出来匀称的椽子,就那么自然的挂着许多平常的东西,那么平常的一切,却浸润着异样的宁静。正是春雨纷纷的季节,草长莺飞,地上露出许多绿得柔嫩的草尖,散发出清香的味道。不远处是一个小水渠,水渠边有一个高高大大的木头水车,吱吱扭扭的不停转着,扬起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出彩虹的样子,水渠里浮着几枝亭亭玉立的红色菡萏,正是上午的好时候,花开的绝艳,惹得小孩子游过去拨弄。
流莺看的呆了,章忆那木头脑袋却除了舒服没有其他的感受。
“要不要陪我去后山钓鱼?”章忆坐在屋顶,胳膊随意的搭在腿上,侧过头看流莺。
流莺抱着膝盖坐着,听到章忆的话,收回视线,也回头看章忆,点点头,说好。
章忆就站起来,俯身将流莺环在怀里,带着她落了地。
章忆自己捏了鱼竿,便把手中的鱼篓丢给流莺,在前面慢悠悠的带路。章忆走起路来是很轻的,但是偏偏走的很稳很赏心悦目。章忆熟门熟路的带着流莺走到村子南边的湖边,意外的,流莺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十分俏丽的湖心亭,有六个弯弯的飞檐,漆着朱红色的柱子远远看去有些驳落,章忆就握着鱼竿指了指说湖心亭说:“我们去那边?”
流莺有些发怔,怯怯的说:“这里没有船。”
然后她看到章忆唇角扬了一个不羁的笑容,搭在肩上的发尾被银色丝线绑着,那块翠色的玉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的。
章忆笑着说:“要什么船啊。”说着便俯身将她带进怀里,足尖点着水面,转眼之间已经到了亭子的石板上,落地时声音还带着笑意:“这不就到了?”
流莺没被吓到,她只是有些崇拜的看向章忆,盯着他的袖口,粗布短袄下露出的银色滚边,拇指上的扳指被他用食指搓来搓去,看的流莺有些头晕。不过流莺当时想的是,爹纵是再爆发能力,也不过能轮着大刀将石头劈下半个,还要娘回去给他加个火罐出出血才能缓过来。决然不能像章忆这样平平稳稳的飞过一片湖。
章忆全然没看到流莺的反应,已经坐在了亭子边上,手指一捏饵,长长的杆子就扬了出去。
流莺回顾她这一生的时候,最为清晰的居然就是章忆这个侧影,她从来不晓得那个场面有多美,但章忆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真正走进她的人生。
那天在这个江湖最宁静的角落里,碧蓝的湖水在脚下波光粼粼,倒映着流莺的眼睛,和章忆的手指。
之后的日子,章忆常常带她来这里钓鱼,也许是这里肥美的鱼的滋养,也许得益于章忆的照料,总之流莺的手臂很快便好的七七八八。章忆最后一次带流莺来便已是两月之后,这次章忆在流莺这里变成了意义上的师父。
二月遇到章忆,三月春暖花开,四月花尽繁华,到了五月,章忆开始带着流莺练功。
但是章忆拒绝流莺叫他师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章忆其实是个比较传统老套的人,他认为真正的拜师应该是很严肃的,就像他和他的师父那样,自小三拜九叩,插香拜佛,这一辈子就当父子这么过了,但是他不想这么早就有个责任,男人喜欢当爹的前提是要先有个老婆。当然要说严肃一点的原因,毕竟他师父教导他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自己本事不够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应承。
他觉得自己还不足以给别人做师父,师父这个词应该是代表一辈子的羁绊。
他不愿意,流莺更不会在意这样的小细节。
彼时的流莺,其实满满的浸在懊悔里,她想自己虽然憎恨这个江湖,厌恶自己的地位,但终归是不应该离开家的,她本该回去。只是说起来又是一个让人听起来哭笑不得的原因,她其实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确然知道自己姓齐,可是自己的家在哪,她出来颠簸了半个月,早就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所以跟着章忆是她“没办法”的办法。当然那时候的流莺还不知道“走投无路”这个词。
章忆当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东西,他还是低估了流莺的心理年龄,他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认真的骗过他。而他要带流莺,其实也怀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坏心眼,但是那和他们现在的生活没什么联系,章忆是个鬼谋者,脑子里要盘算的东西弯弯绕绕,大概得算到别人去刨他坟的那天,所以现在去看也没什么太重要的意义。
两个人各怀鬼胎,在一起反倒融融恰恰。
村子里还有一个人,其实很重要,但是流莺一直没注意过,而章忆不同,他早就盯上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女中豪杰的夫家,这个村子的村长,刘太平。
当初章忆给刘太平老婆下定义的时候,大半还是看到了刘太平。
刘太平年纪不算很大,基本上还在中年的范畴,长相普通,身材还算高大,但大概是和一个泼辣的媳妇儿待久了,整个人都是闷声闷气的,章忆站在他对面,眼睛一走就知道刘太平年轻时候也是江湖上的刺儿头。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对章忆不动声色的检查了一番。章忆虽然是富家子弟,但他师父可是在江湖上遛马出身,江湖上那些小伎俩章忆小时候都是当过家家玩儿的,所以他也不动声色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他也没什么破绽留在外面。
但是这并不代表章忆不在意刘太平,同样的,没检查出章忆毛病的刘太平接纳了章忆,也不代表他真的就放心章忆,这件事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尤其是章忆,这段时间钓鱼看书带孩子,看起来轻松悠闲,实际上他那双眼睛从来就没真正合紧过。
流莺自然看不出来,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她自然而然认为章忆没什么问题。而以她阅人的经历来看,村长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村夫,他和他老婆对自己都很好。村长老婆做的鱼很鲜,比章忆下料手轻。章忆做出来的鱼简直就是酱鱼,口味重到流莺嘴角抽抽,吃他一条鱼,整个人立马变成鱼,看见水就想往里冲。
虽然有点跑题,但是流莺确实觉得村长夫妇俩都很正常,虽然他们没有孩子,但是应该也没有什么坏心眼。
不过刘太平对章忆的警戒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本能的觉得章忆不像是要加害村子的。他见过太多的歹人,都和章忆不一样,这可能就是年龄堆积出来的经验。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的道理,跑江湖的人要当成本能来练。
这种还算和谐的对峙是在一种大家都十分不情愿的关系下被打破的。
这些天正是六七月流火的天气,让人着急的是还没到下雨的日子,章忆和流莺也被热得不愿意出门,两个人窝在屋子里躲阴凉,也好在这屋子坐北朝南两方通透,不至于太憋闷。章忆这几天热的不行,索性破罐子破摔,每天裸着上半身,下面只穿一条单裤子,还把裤腿挽的高高的,长发也高高束起来。村长媳妇儿看流莺热的不行,就给她改了个背心,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连裤子都省了,每天和章忆一大一小两条马尾辫抽抽搭搭的能在屋子里背一天书,到了日头落下来才肯出屋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这天难得章忆赶在白天出门去找村里的一个老人,在老人捡回来的破烂里淘换些旧书,就看到村子里的人们都在紧张的开地窖藏东西,章忆没有当时问,顶着日头将淘换出来的书带回去,就去找刘太平聊天了。
章忆还考虑着转弯抹角的问出点什么,没想到刘太平也在藏,看到章忆,这个老实巴交的江湖客居然苦笑了一下,没等章忆问,就把事情告诉了章忆。
这个村子虽然美丽且宁静,但是却并不如章忆和流莺所看到的那么相安无事。因为在山丘的深处,有一股特别的势力。我们姑且称之为土匪。这些土匪占山为王,平日里靠着劫掠山丘另一侧走马道上的行脚商和商队为生,但在天儿不是那么好的日子里,走马道不会有人,所以那时候土匪们就会从山这边下来,进村子抢东西和女人。
这是这片山自古以来就有的事,虽然刘太平做了村长之后,通过一定方法有所好转,但是也并不能有什么本质的改变,毕竟平头乡民没法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抗衡。
“也就是说,这几天,会有土匪来?”章忆的食指转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脑子开始转起来。
“对。”刘太平这么说着,合上了地窖门,抬头问章忆:“你和那妮子有什么东西要藏的吗?”
章忆笑着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