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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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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从二楼包间的窗口看到魂不守舍离开的章忱,笑道:“这下,他可就更恨你了。”
“嗯,想象得到。”章忆大概每每提起章忱,脸色都太过轻蔑,流莺转过头去看他,这次却出乎意料的看到一丝忧虑的神色。
“你很担心他?”
章忆听她这么问,缓缓的叹了口气,笑容有些无奈:“父亲很喜欢二姨娘。”
他这么说,流莺也就明白了,章家有三个姨娘,都比大夫人进门要早,却不知为何所出之子均要比章忆小。二姨娘刘氏,即章忱的生母,刘氏性格精明贪婪,这些年在章府虽然学了许多礼仪,可是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观。然刘氏貌美且听话,又是在当年章俱生穷困之时嫁入章家,不说当初她家道中落不得已而为之,章大人对这个第一任妻子还是十分用心的。
“章忆如此生气,却一直隐忍不发。”流莺伸出细长的手指将热水中的酒壶提起来,转口朝着另一边,一倾,细细的水流落进薄胎的镂空花瓷杯中,发出清泠的声音:“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吧。”
章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扣着桌子,眼睛盯着流莺的手,漫不经心的笑笑:“嗯。他如果能像阿恂那般不问世事就好了。”
“同为兄弟,差异竟如此之大。”流莺轻轻将酒壶落在桌子上,“嗒”的一声轻响,她垂下手臂,侧头看了一眼咬章忆衣带的阿孑,微微抿了唇笑,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有苍蝇。”
章忆一愣,流莺桌下的手臂一扬,一到银光直冲章忆而去,转瞬之间银钎已经擦着他的耳朵过去刺破窗纸,只听到外面一声惊呼便没了声响。
章忆转头看向窗户,流莺早已落到窗口,一只手推开了黄梨木的窗框。酒楼的后面是一条少有人迹的小巷子,此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十分寂静。流莺低低笑了一声,伸手将兜帽扣上,单手一撑,翻身而出。
章忆追到窗边的时候,灰色的巷子里已经重归寂静,独独雪地上突兀的几滴血迹,鲜红刺眼。
门外的小二轻轻的扣了扣门,礼貌道:“章少爷,您的菜好了。”
章忆站在窗边,没有回头:“进来吧。”
小二走进来将菜都摆在桌上,又对章忆道:“章少爷,天冷,您当心着凉。”
章忆点了点头,小二知道章少爷不爱说话,也便默默的退下了。章忆回身坐到椅子上,将流莺倒的那杯酒端起来,酒杯很薄,温热的酒能透过杯壁将温度印在手指上,他将酒杯抵在唇边,缓缓的倾入了口中。
身后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放了下来,章忆笑道:“又是太子?”
阿孑跑过去,一头撞在流莺的腿上,流莺将它抱起来,走回章忆对面坐下:“太子殿下真的很关心章忆,这次还派了心腹来。”
“心腹?”章忆看起来有些惊异:“杀了?”
“阿孑重了许多,以后不能总抱着了。”流莺将阿孑放在膝头,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他听到我说话了。”
“也好。”章忆缓缓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回答哪一句。
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九,章忆还在没回家吃过饭,流莺跟着他在街上溜达。天色渐晚,街上也没什么人,明天就是除夕,大家都忙着准备过节,只有他俩没什么事,在路上漫无目的的走。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流莺犹豫再三,最终伸出手拉住了章忆的衣袖,章忆回头看她:“嗯?”
“章忆,村子里的人,全部都……没了吗?”
“你回去过吧。”章忆并不看她,低头看到那只拉着自己袖口的小手,被冻得红而僵硬。他想了想,将那只手裹进温热宽厚的掌心里,缓缓的往前走:“没了一大半,刘太平和刘嫂带着剩下的人离开了。”
对于当年的事章忆并不想多说,只是一笔带过。再过几年吧,章忆对自己说,等这一切差不多结束了,再全部告诉她。
流莺垂着眼睛,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唯独有水滴摔碎在地上。她似乎在笑,声音颤抖着点头:“太好了……”恍而又摇了摇头:“可是都没有了……”
章忆知道她在说什么,是啊,她什么都没有了。章忆怜惜的看着她,一言未发。章忆不会说那种“你还有我啊”这种煽情而不实际的话,他知道流莺需要的并不是安慰。
他只要,完成自己要做的,也是她要做的事,就足够了。
两个人回到府上已经快要亥时,府上的主子们基本上都歇下了。府里已经只在檐下零零星星掌着几盏照明的灯流莺不着痕迹的往正厅的屋顶上看了一眼,微微侧头,问章忆:“看到了吗?”
章忆的两只手缩在袖筒里,额角有散落的碎发,被风吹的四散飞舞,他缓缓的摇摇头,脚步不停的往自己房里走。
“不要清理的太干净,我们也需要替自己传话的人。”章忆端坐在小凳子上教育流莺,流莺则专注的用手指理清章忆发尾的结。自从流莺跟在章忆身边,手边的人便只剩下流莺了。
章忆从未想过让别人服侍,流莺帮他做什么事他也不觉得这是不平等的事情,他常年在外闯荡,虽然在旁人面前有少爷的脾性,可是私下里却事事躬亲,极少用得到侍婢和小厮。
大概是特别的交情,所以和流莺可以毫无芥蒂,哪怕是不喜欢被人服侍的章忆也愿意让流莺帮他梳头。
“我知道了。”流莺低声回应,并未多说,章忆知道她还在想那些事,叹了口气,提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明儿就是三十了,我要陪父亲去宫里参加皇上安排的家宴,宫里不比府里,你不能来去自如,扮作丫鬟比较合适。”
流莺自然不会不明白章忆的意思,章忆能谋善断,却偏偏对人情这一事颇为愚钝,自然不会十分高明的安慰。但流莺很领情的对他点头,又拉着他问了一刻的入宫礼仪,方才安顿章忆睡下,自己回耳房整理歇息。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流莺便梦到了村子里的美景,村里的人们笑着和她说话,可转眼间便沦为一片火海。又梦到苏一觐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苏一觐说:“师兄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忽而又只剩下一件染血的破袍子捧自己在手上。
她忽的坐起来,又缓缓的躺了下来,将头埋在被子里,底底的呜咽起来。
次日清晨,未到巳时,天色仍有些灰蒙蒙的,两个人已经醒来吃过早膳,章忆看着绑了双髻的流莺,隐隐流露出一丝笑意。流莺自己没觉得怎么,前些年在苏家也一直是双髻,看到章忆的嘴角颇有些不自在:“咳……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章忆笑着摇摇头:“这样有点像你小时候的样子。”
“小时候啊……”流莺笑着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候,因为自己不会绑头发,章忆每天都图方便就给她绑根马尾巴。有一次章忆突发奇想,把她拽过来揪了两根细溜溜的辫子,想了想又绕成了小髻。当时的流莺白白嫩嫩,又有一张圆嘟嘟的脸,配上双髻简直就像门神画上的小童子,绕是章忆也笑的前仰后合,把小流莺带出去转了一圈,直接娱乐了整个村子。
当然也很可爱就是了。
章忆看流莺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事,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忆儿。”
突如其来的一声,有些吓到了流莺,全顾着回忆,竟没发觉有人到了附近。她默默的骂了自己一句,迅速的转过身退到章忆身后低着头福了福身子:“见过老爷。”
章忆的手收回身后,缓缓的收敛了笑意,双手抬起,恭敬十足的对着章俱生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章俱生同苏顾同年仿佛,却是一副文人的形态,容貌和章忆八分相似,尤其是那份傲气,想不认父子都难。章俱生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流莺,流莺也在低着头打量章俱生。
紫色的长袍上纹了张牙舞爪的瑞兽,花纹繁复,一眼就瞧得出不是凡品。腰际悬着一个金丝鱼袋,不愧为一品大学士,看起来气宇轩昂,又不失清雅文气。
“父亲清晨便来儿子这里,可是有什么指教?”章忆并不在意章俱生的眼神,大抵是以为自己看上了这个小丫头,新进府的丫头总会被多想想,尤其是一个平日里不近女色的章忆。
章俱生见章忆并无特别的反应,反而没有再放在心上,只是点点头,面容依旧严肃:“今日宫宴,陛下一直有意将阳安公主许给你,我知道你一直想着那个图雅,所以若是拒绝,说话时多想想,莫要驳了陛下的面子。”
“是,父亲,儿子记住了。”章忆礼数周全的应下,转而对章俱生说:“父亲,这是流莺,苏家弟子,儿子早年游学救过这孩子,现如今为了报恩便随身伺候儿子。”
章俱生点点头,又细细瞧了瞧流莺,转头对章忆说:“模样不错,身世也清白,若是喜欢,早日纳了也可。”顿了顿,又道:“不过,正妻之位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