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呼罗迦》秋风沧海

5、牡丹

　　付绒惊骇的情绪达到极致缓缓倒在地上，双目阖上，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的梦中她又回到了罗刹鬼市场的古老楼牌前，手里提着来时的那盏长明灯，同样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就在坐在楼牌下，她抬起头来正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盯着付绒看，最后叹了一口气，扯着苍老沙哑的声音朝着漆黑一片的空荡街市幽幽喊道，“罪大恶极，子时一刻勾魂索命。”
　　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阴森。
　　话音刚落，老太太把一样长方形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
　　付绒低头一看，银白色的形状，但粉色的屏幕……自己的手机。
　　只是，手机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渍，付绒的视线定格在时间，11:15！！！
　　她眼睛蓦然睁大，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一阵一阵的风阴恻恻的从她身边穿过，身上涔涔流汗。
　　老太婆满满站起了身子牵起了付绒的手，引领着意见呆滞的付绒，慢吞吞的挪动脚步。
　　两人不协调的步调踏在空旷的街道上极其不协调，一直穿过了两条漆黑的街道阴暗的街道，在一座点亮着幽暗红灯的超市门口停了下来，老太婆抬了抬眼皮，示意付绒走进去。
　　付绒走低门口时脚步踌躇了一下，她的神情很不安，强忍着想要转身的冲动，继续走了进去。
　　超市的光线昏暗，货物架整齐地排列着，当她踱步到一列摆放镜子的货架前停下了脚步，微微低头斜视最下面的一盏镜子里竟照射出一双手，她顺着镜子转身去看……
　　一具尸体横躺在地上，头部不自然的角度扭了过去，后脑勺背对着付绒，乌黑长发凌乱的铺在地上，像一滩黑色墨水，尸体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蓝色休闲装，看了二十多年的身高、胖瘦，付绒的心“咚”的一声坠了下去，四肢沉重的微微发颤，感觉的自己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她颤巍巍的伸手将尸体的头侧了过来，付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惊恐万状的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尸体。
　　她惊恐万状的尖叫着，挥舞着手一步一步后退，挣扎中紧紧攥着一个微凉的手用力一拉，迷神引顺势倒在了她的身上，抬起头来怯怯的瞧着付绒。
　　付绒双目短暂失神后渐渐凝聚，定睛看了看四周景物才恍然明白自己做梦了。
　　“你可总算醒了，你昨晚………已经昏睡了一夜。”
　　昨晚那个女人关切的说道，“你睡的很不安稳，你的朋友很担心，一个晚上坐在你的身边照顾你。”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来，“今晚要轮到我了，这一天早晚就会来到。”
　　一屋子的氛围顿时凝重了起来，除了迷神引，自从付绒醒来之后他显得又害怕又开心，小心翼翼地朝她身上又凑了凑，像个小狐狸一般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安心的将头枕在她的膝盖上。
　　“噗——”
　　女人似乎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忍俊不禁地出声笑了出来，柔声细语地说，“我以后很久没有看见你们这么特别的人了。”
　　付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用力的戳了戳迷神引，他却调皮的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咯咯直笑。那幅纯然天真模样煞是好看，常年清修的身子似乎散发出清雅淡泊的气态，付绒脸微微发红，她强压心中悸动，不自在地转目看向女人，“你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
　　那个女人听了以后沉思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我不记得了，这里的人们是被夺去时间的残魂，没有时间，没有名字，也没有记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落寞，“我只知道我们这些人为是为了阻止阿修罗王的残酷侵略献阵而死的，生前的事情几乎忘记了，守在这里等待献祭是唯一的执着了。”
　　被夺去时间的人就是这么残酷，渐渐地遗忘了过去，现在，更别说对未来的期盼，这个阵法太过强大而又残酷，以恶制恶，以杀止杀，付绒的心不由得沉重，她伸手握住了女人的纤细的手，坚定不移，“跟我们一起逃出去，离开这个见鬼的阵，你们生前遭罪死后凭什么还要继续这样被折磨啊。”
　　女人笑的十分脆弱，眼睛里面却盈满了泪光，低声安慰，“没事的，我想我生前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是不会后悔的，你看，我在这里活了这么久连最珍贵的记忆都没有了，已经一无所有了，这样的活着会更痛苦，也许这次的献祭会让我得到永恒的沉眠，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付绒眼角一酸，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掉了出来，连日来的奔波与压抑一股脑儿地奔涌出来。忽然，一双细长白净的手骨轻轻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迷神引不知何时跪坐起身，他茫然无措的看着付绒流泪的样子，好想上前抱抱她，安抚她可是他不敢，他内心隐约又地恐惧付绒的气息，矛盾纠结的情绪莫名蔓延开来，他只好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拭付绒的泪水，讨好般的朝她笑笑。
　　付绒突然就呆住了，瞪大了眼睛，一幅见鬼的表情看着迷神引，然后就看见他那秀丽的脸无限放大渐渐靠近自己，自己竟然忘了躲，那张殷红漂亮的嘴唇轻启，清凉柔和的气息一下一下的吹到自己的脸上，迷神引的表情特别真诚，轻声说道，“乖乖，不要哭！”
　　天真浪漫的眼神，楚楚动人的姿态………这样的迷神引却散发出别样的美。
　　付绒打了冷颤，僵硬着的表情，将他的手缓缓从自己脸上拉下，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干嘛呢！”
　　迷神引疑惑的歪着脑袋，苦恼的皱起眉尖思考着付绒的话，不过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转动得很慢很缓，费力地摇摇头，好像要理清思路一样，甩动头发的同时，被他折腾一夜的凤冠早就歪七扭八的支在头发上摇摇欲坠了，有几根发丝零零散散地掉了出来，看上去好不凌乱。
　　这一幕扎眼的被付绒看去了，挑挑眉头，强迫症作祟，她说，“过来，我给你梳理一下头发。”
　　伸手就要去碰迷神引，却被他灵巧的躲开了，付绒脸色一沉起身去捉他，迷神引见状抬起脚就跑，发现有趣的事物一般，欢腾的笑了起来，起劲得躲避付绒，引的付绒七窍生烟，秀气的脸都快皱到一起了，不信今天抓不住他，小样。
　　她狠狠挺起袖子，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终于将人堵死在床榻上，一把扑过去摁住了他的手臂，“让你再跑，挑战我的极限，哼哼，跑不了了吧。”
　　迷神引脸朝下埋在被褥中，突然身子轻轻地颤抖，付绒奇怪的松开了手，“你哪里不舒服吗？”
　　迷神引突然转头一口亲在了付绒的脸上，然后就欢天喜地大笑起来，一双狭长的凤目快活地眯成了可爱的月牙状。
　　付绒突然僵住，脸色红红白白的来回转换，强硬着将刚刚脸上的柔软细腻的触碰感和心中的悸动压了下去，一脸便秘似的走到梳妆镜前坐着。
　　迷神引张口去唤她，见她依旧不理睬，还冷了张面容，迷神引露出困惑和无奈的神情，挺秀的鼻尖微微发红，他一脸委屈得不行的表情慢慢挨近付绒，乖乖靠着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像只乖巧温顺的布偶猫一样，怯怯的抬起清亮的眸子观察她。
　　付绒挑了挑眉头，斜眼去看他，哼，可算治住了。
　　她把迷神引的凤冠取下，拿起桌子上的木梳一下一下的梳在他乌黑亮丽的长发上，一梳到底手感滑腻，她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简单的把他的头发绑起来，整齐的垂在腰下，那凤冠被她嫌弃的扔在一旁。
　　迷神引舒服的半睁半闭上眼睛享受着付绒纤细的手和木梳在自己头皮上的游移，他快要舒服的睡着了，好像就这样永远的梳下去。
　　屋里的另一个女人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端坐在一旁，凤冠流苏的下的面容十分沉静的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扬，她的脑海里似乎划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那是她生前的记忆的吧！她这样想着，陷入更深的沉思中。
　　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付绒和迷神引不知何时落坐在身边她也没有察觉，迷神引乖巧安静的坐在付绒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女人。
　　女人叹了口气，突然对付绒说道，“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我们一起活下去。”付绒固执的反驳。
　　女人微笑的凝视着付绒漆黑的眼眸，“我刚刚似乎想起一些生前事情来，零零碎碎，我有一个未婚夫，漫长的时间使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和名字，但是我还记得他那高挺的背影，我们有约待到战争平定他便会回来娶我完成婚约，然后我每日，每日的坐在城门前的树下等他，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期盼着他的音讯和前方战况。”
　　“那他……回来吗？”
　　她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回来，迷梵阵便已经沦陷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归顺阿修罗，最终皆是被屠杀的命运，在破城的前一刻一位高僧以城为阵，我们自愿为饵做成了一个局，阿修罗及她的十万大军破城屠杀之时，阵法启动，这里除了我们便是被困杀的阿修罗的大军，他们就这地下三万尺。”
　　“………阿修罗呢？”
　　“她是死了，可是她的魂魄却不在这里，也许她也在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她停顿了一下，从袖子中拿出半块通身洁白，光泽细腻的圆玉，上面刻着牡丹两个字。她把放进了付绒的手心里，“求求你，你们一定要逃出去，出去后有机会把这块玉埋在迷梵镇的护城河前的柳树下，那是我们的定情之地，我便能安心了。”
　　“我再也不想带着这残破不全的记忆活下去了，太痛苦了，我一直一直想要去回忆他的面容可却记不起来。”
　　付绒紧紧抱住了她，眼睛里闪过痛苦的神色，安慰她说，“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痛苦了，我答应你一定完成你的愿望。”
　　“嗯，谢谢。”她真诚的道谢，神情显得十分安详，抬目盈盈地望着窗外的天色，“我唱歌给你听吧。”
　　她轻轻捻起兰花指，移动着柔韧的舞步，一颦一笑一旋舞，姿态甚为卓越曼妙，轻盈的歌声夹杂着浓浓的哀婉，令人肝肠寸断。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付绒永远忘不了流苏下的眼神是那么的哀伤凄凉，也许经历生死和时间的沉淀，有些事情和感情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日益趋增。付绒想起了旃檀，很多时候旃檀一直是个谜，包括他的出现，付绒到现在都在思考是否也是缘分呢。
　　迷神引睁着漂亮的钴蓝色眸子一眨也不不眨地盯着女人的舞姿看，眼神渐渐朦胧起来……
　　夕阳下沉夜幕降临，同一时间段的不同空间凝结着一阵浓郁的死亡气息，张灯结彩的大院里张开着门扉，西厢一偶紧闭的房间在夜晚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四射黑烟滚滚的从门缝里溢出，有女人的喊叫声。
　　三三两两听到动静的红衣女人打开了房门冲了进去，就在同一刻躲在门后的付绒拉着迷神引趁机噌的一声蹿了出来迅速从外面反锁房门，就在门口闭合之际大火中的新娘朝突然掀起面容上的流苏，俊俏美丽的脸庞露了出来，远山黛眉，目光盈盈，她微微一笑，大声喊道，“我像起我的名字了，我叫……牡丹！”
　　牡丹放下了流苏，微笑的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跌进火海之中，她的神情却十分的解脱，火红色淹没了凤冠流苏。
　　付绒关门的手一顿，指尖压着发白，她眼底的泪水一霎那间涌了出来。就在此时，反应过来的两个红衣女子猛然转身扑向门口，她颤抖着手狠狠关上了门，落锁，里面传来“咚咚”的剧烈敲门声，她拉着迷神引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跑去，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呀！
　　院落景物疾速后退，穿过小院便是大门，很快就要逃出去了！门边赫然立着一个人影，披散着紫色长发，绝世优雅的容颜微微侧首，笑吟吟地看着奔跑而来的人，他似乎刻意等了有一会儿，手中捏着一把极为熟悉的折扇，只是暗红色的血迹染红了扇面。
　　付绒眼皮一跳，猛的定住身形，迷神引茫然而惊恐的躲在她的身后，手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知所措地盯着门边的邪魅男人。
　　素洛阐迦勾起薄唇，抬脚慢慢走近了付绒，轻柔地把折扇放在她的另一只手里，微笑，“一位故友的遗物，我想了想还是亲自双手奉上吧。”
　　心似乎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搅碎一般，全身上下冷冰冰地动弹不得，付绒直勾勾的瞪着素洛阐迦，颤颤地张嘴着，喉咙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发不声来。
　　“怎么了，看到前世宿敌的遗物不开心吗，那落迦………我的母后！”
　　付绒和迷神引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迷神引再也走不动了，他疲惫不堪的坐在一间破败寺庙门口再也不肯走了，眨着漂亮的眼睛蕴着泪光，仿佛一潭盈盈的秋水般，苦恼的凝望着付绒，她才失魂落魄的走了进去，直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双目直勾勾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她心事重重，回忆起之前素洛阐迦的对话。
　　“本体已死，作为分身化相的迷神引自然是没有神志的，能活到现在不死已经是个奇迹了，母后，原来你也有在意的人啊，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是冷血无情的。”素洛阐迦似乎十分愉悦，他微微眯起眼睛来，划过一丝狡黠，循循善诱，“这个阵就是为了困住你而造的，旃檀的出现也并未巧遇，他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所以母亲一直认为的恩人并非是恩人。”
　　“那你呢，口口声声唤我母亲却帮着外人来害我，手段可一点也没有犹豫。”忍着失落很心痛，付绒冷冷质疑他。
　　素洛阐迦颇为失望的扫了一眼付绒，“母后真是贵人多忘事，父王生前妻妾成群，而你是正妻，按照礼法我自然要尊称你为母后的，而我的生母可是与你争宠失败，亲自被你赐死的啊！”
　　原来是前世的仇家！
　　付绒微微皱起了眉头。
　　“母后不必担忧，素洛阐迦不会为难您的。”他侧过身去，身后紧闭的漆黑木门同时缓缓开启，他的脸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声音低沉缓慢，“母后，请吧，我只能送到这了。”
　　付绒盯着黑暗中的人看了片刻，抿着嘴紧紧牵着迷神引的手走了出去。
　　她很清楚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但是若是上去问素洛阐迦他也绝对不会说的，那双洞察一切充满戏虐的紫色眼睛，她真是恨透了，一种被人微笑地算计却无能为力愤怒情绪溢满胸腔，渐渐攥紧拳头，似要将这股狂躁的情绪压抑下去，一声丝丝地抽气和细细地呻吟声从身旁微微传来。
　　迷神引的手被付绒捏得发痛，他从未有见过付绒流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他惊恐的抽噎出声，白了一张脸。付绒见状赶紧松手，他立刻抽回手细细揉着手背。付绒觉得歉意，伸手而去，指尖刚碰到他的肩膀，迷神引向受惊的小动物般惊得缩回了身子，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怯怯地看向付绒，似乎对于刚才心有余悸。
　　付绒叹了口气，倾身蹲在迷神引身旁，放柔声音安抚，“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失态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弄疼起你了，来，伸出手让我看看还疼不疼了。”
　　迷神引眼睛里依然噙着泪光闪烁着害怕的神情，但是又不得不顺从的颤颤得举出手来伸到付绒面前，似乎等待被蹂躏的小动物的哀伤的神情，付绒被他纠结的神情逗得哭笑不得，指尖柔柔的按在他手背上轻轻按摩，指尖力道轻重适当，迷神引舒服的放下戒备，眯着眼睛快活得享受着，嘴里时不时哼哼柔软细腻的声音，不一会儿软软的靠在付绒的身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