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末未央》子若非子

8、第八章：谢飞谢空

　　“这事可说不好。” 安信侯哼笑，“国舅虽亡，其势未亡。田家有如陛下的第二个国库，卓小安若真想掰倒陛下，列举国舅罪证时，完全可以随手加上几条，斩草除根，灭掉田氏满门。可他没有。”

　　“而皇后一位，百官之女何数之多，他却偏偏为陛下选了韩氏嫡女。想当初韩家的隐兵暗卫，连先帝都忌惮三分，韩老将军一生三子二女，却只这一幺女最肖他，谁娶了韩家此女便是得了韩氏之势，陛下得了韩氏之势，皇位就稳固了三分。

　　卓小安无妻无妾，姿容俊逸，完全可以自己占了这好处，可他也没有。他明处似在处处难于陛下，可所做之事却面面留情，倒像在故意制造障碍，混淆人眼。”

　　“可父亲，您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些事并非卓小安不想做，而是他不能做，或者有更好的应对之法？！”

　　建文连连反击道，“单说韩家一事，韩老将军既然如此宠爱这个幺女，又可会允她嫁与一个断子绝孙之人？而即便不如此，以卓小安之智，也断不会以联姻之计，大张旗鼓地昭显自己的不臣之心。

　　与其最后让他人娶了去，卓小安安排给陛下，既削弱了陛下的警惕之心，又不妨碍他以后位为饵，诱韩家与他行军权交易，岂不更高明？”

　　“而田家，既可以是陛下的钱囊，除去国舅这层血亲关系，再威逼利诱，如何不能成为他卓小安的？卓小安留下田家，他日兴兵夺位，便了却了粮草军需的顾忌。

　　并且很显然，今夜大宴，父侯授的礼，卓小安来者不拒，看似领了父亲的好处，实际上却是施恩于侯府，有意招揽我等，为的，不就是那五万兵权？若非心急于皇帝之位，他如今已位极人臣，又着力控制兵，刑，户三部，有这个必要么！”

　　安信侯难得皱了眉，“卓小安此人，本侯真是愈发猜不透了。” 又慰心一笑，拍了拍建文的肩，赞赏道，“小小年纪，想得倒挺多，没枉费你二娘往日的督导。”

　　建文的脸噔地便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想着二娘常道的谦逊之礼，可得意之色已溢于言表，压着激动的声音问道，“父侯可有了决断？其实卓小安和陛下都各有所持，奉主一事，孩儿属意…”

　　大门刮开，夜风灌入，冻结了建文的后话。
　　“禀侯爷！西江来信！” 托盘上盛着一穿心的羽箭，分明是只莹润的莺鸟，鸟爪处勾一细纯黑的墨条儿，隐一豆小小的“悦”字，落款处为——北齐。

　　建文还未觉悟过来，就听安信侯打开信筒儿，漫不经心的抱怨，“黑得跟个碳似的，还搞一大堆连停脚都不会停的莺鸟来送，就算人家捡着了也不会看呐，真是个黑心的二殿下！”顿时，连发根都起了寒。

　　“悦王？他不给皇后捎信，开始给安信侯爷捎了？”

　　卓小安将墨笔勾篡的纸条儿搁放在案台上，玉指轻勾，剥开一个滚圆肥嫩的荔枝，递给单跪案下的白发男子，“谢飞，你的字模仿得越来越像了，安信侯哪天知道你截了信，还抄了一遍，肯定要哭的。”

　　“谢主子赏。”谢飞左手接过荔枝，含在嘴里，右边的袖管轻荡，飘出一味甜蜜的涩意。这断臂残身，除却一手好字，一云轻功，却是连剥荔枝这样简单的事也不允许了。

　　而眼前之人虽与自己一样残疾，甚至被剥夺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但却能成为他栖息的良木，他续命的活气。这样一个强者，待他如兄，如师，如友，他怎能不动容？

　　卓小安剥到第三粒荔枝的时候，嗅到了一股名曰感动的浩然正气，无暇的俊脸上闪烁起几颗小小的鸡皮疙瘩，无奈道，“谢飞呀，一粒荔枝就教你神魂激荡的，下次可不敢再给你剥了。”

　　谢飞面色一僵，咕噜一声，荔枝籽儿便滚进了喉咙里，呛得他憋红了脸，又死活不肯失了仪态。

　　何叔进来时，便生生被谢飞这囧样给逗乐了，转眼又见卓小安一副无辜圣洁的怂样儿，大笑了半响儿，才正色回禀道，“安信侯府的十二名侍女，属下已安置妥当，只是…”何叔沉思道，“有一名唤棋音的侍女，善武，似乎还通一些媚术，主子可离她远些。”

　　“不是她。”卓小安无所谓的笑了笑，“安信侯最擅长障眼法，他的密探，一定是最平凡的，你留意些便好。”

　　言罢给谢飞沁了一盏针叶茶，又补道，“还是何叔心肠好，此事若换了谢飞，音棋姑娘活不到此时，而明日定会有一名新的音棋进府。”

　　谢飞噗地喷了满口清茶，又顾作良善地露出了一嘴白牙。何叔心间一突，忽而又想起，“咦，主子，谢空疯哪去了？”

　　夜风潜入，几度烛光蛇舞，火舌舔食起信条的黑边儿，烧得滋啦直响。卓小安指尖游走在信纸上的小字上，轻笑道，“安信侯府今夜如此大礼，我又怎么可能不备上一份回礼呢？”

　　而此时的安信侯府静谧得好若尘棺。

　　良久，传来安信侯爷疲倦的指令，“魏间，你下去吧。”魏间处理完羽箭莺鸟，抱拳告退，举步间几分不往常日的伶俐。

　　厅门刚合上，建文便惊起了身，质问道，“父亲，为什么？那是北齐！您如今不是造反，是叛国！”

　　安信侯定坐在主位上，只是耐心开导道，“文儿，你是读书读呆了吧。何为造反？何为叛国？改朝换代，天下大统，本是历史潮流所向。何况为父一未推翻旧制，二未自立成王，不过在先帝数皇子中，择优而立，这算造反么？”

　　又连声追问道，“而如今大秦已非昨日大秦，你也看到了，小皇帝就是一个废物！卓小安权势滔天，若非北齐国君协助，二殿下质子多年，如何能顺利即位，这又算得上什佬子的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