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六章:国舅冤案 ...
-
何叔此时正召集着相府众仆,清理府内一片残景狼藉。
正厅里更是惨目忍睹,奇秀缤纷的广寒琴,摔了个五马分尸,连着北疆润丝的纤玉瓶,碎碎晶晶,遍地生莲。
方才火热的一幕还未降温,田家人的嘶吼似是还回荡于耳畔,“卓小安!都城当官的哪个没沾点油星儿,你为什么不去抓!我田家三日前给你半数家产,你那时怎么说,去财消灾!可为田金显还是惨死街头!
你…你这个奸诈无信的小人,就不怕我等告你一个更大的贪赃枉法,欺君罔上!”
卓小安那时竟也不怒,面不改色地躺在贵妃榻上,反疑道,“如今大秦谁人不知田家富可敌国,但十七年前也不过江北一卖杏枣的…
这细细查来,偷赃循法,欺谣诈骗,强拐强卖,可真是半本秦史也记不完,我不过抓田金显一人,如何过分?再者,那日说去财消灾,财都已经呈给陛下了,游街不过一个幌子,可惜国舅自己命薄,天意如此,我又能如何?”
语气徒然一冷,竟是赤裸裸的胁迫之色,“至于欺君枉法,莫非教我再一一查证一通,把田姓的都给端了,才叫忠正廉洁!”
田家几个长老气得白须发颤,却又莫可奈何,那样子恨不得抓一口沸锅就要把帝师扔进去炖了!
何叔想到此处,连心尖儿都在抖,便再也忍不住问道,“主子,属下不明白,您为何不直接告诉田家,田金显其实…”
卓小安在贵妃榻悠了个身,叹道,“田家如今真是富得只剩银子了——死而复生,才是真正的必死无疑。”
是啊,若是连田家人自己都不信田金显已死,百姓又怎会信?此案一翻,便又是多少风波浪起,多少条性命牵连。
何叔幡然顿悟,憨厚的脸上涌起一个大笑,“主子心善,世人的眼蒙了尘,总有一日会看清的!”
卓小安似是听了什么趣事儿,失声笑道,“心善?何叔莫非忘了前吏部尚书何晏是如何死的?我当初如何救你,便是如何杀了你尚书府内尽数的血脉至亲!”
尾音轻顿,似嘲似讽,“而田金显不死,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处,不物尽其所,我不甘心——而已!”
何叔的脸骤然煞白,深隐于骨的一幕幕又被撕扯开来,连呼吸都染了痛,却仍摇头固执道,“主子直言坦白,当是问心无愧。外人如何传,属下从不信,主子更不必如此曲解本心,我何叔自有度量!”
夏风从半掩的厅门外徐徐渡来,吹乱了卓小安拢在颈后的青丝万缕,层层荡荡,华美如秋波莹丝;可眸角处,却似是撒了层薄薄的晶沙,茫然且疲,竟有种颤心的苍白。
何叔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可以在刀下舔血而笑,却独独承不住一句话的轻抚。
卓小安缓缓侧过身,语调是说不出的别扭,却执着地闪着寒光,“你又怎知我方才坦言,不是为了博取常人信任的伎俩?”
声音渐浅渐离,化作一游叹息,“人心善变,最是信之不得。何叔,不该啊…”
不等何叔回言,卓小安已整衣起了榻,一渡白衫宛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何叔自己的幻觉罢了。
他抬眸,焕然一笑,随声道,“听说安信侯家的佛槿花开了,夏日初好,何叔可愿随我一道走走?”
厅门被轻缓打开,一烫金镶边的请帖敬上,何叔一惊。
——信封正中央浮起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分明是:安信侯府。
“安信侯倒生了个机灵的儿子!”小皇帝打开侯府呈来的,事关国舅冤案的密奏,愈看愈惊,愈看愈怒,颤声笑道,“帝师说的孤家寡人,帝王之术,原来就是把屠刀交到朕手上,然后逼着朕一点一点砍掉自己所有的羽翼!他想让朕做他的傀儡,除非朕死!”
“陛下!您可是真龙天子,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公公见形势不妙,给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连忙拜倒,哀劝道,“即使卓相帝师,也不过您的奴才,陛下可万万不能因这些个下人受了气,折了天家威严啊!”
安公公尾音刚止,内侍便领着刑部尚书季柏然入了殿。
可怜季柏然还未来得及行礼,一本厚厚的密奏已飞天砸下,哗啦啦的证词书信泼了他满头,就听他们陛下沉沉地质问道,“刑部审的好案子!国舅囤粮,抬价,嗯?京城粮荒,嗯?
你倒是会为朕省事,找个替罪羊就把如此大的祸事给掩了去,若不是安信侯世子暗中查明了此案,你是不是打算把朕也直接掩了去!”
季柏然肥厚的嫩肉儿跳了跳,豆眼眯成了一条小缝,精光微闪,却埋头哆嗦道,“臣惶恐!刑部只办案,不办人。
且粮荒一事,本是陛下您授命帝师主察,三日之内完案,刑部也不过打打下手,审核一下证据而已。这其中的奥妙,恐怕要讨教大理寺和帝师了。更何况…”
“何况什么?”小皇帝挑眉。
“恕臣直言,这安信侯爷虽得先帝所赐的五万兵权,但志在花酒美人儿,向来是不过问朝堂之事的。”
季柏然挤在肥肉里的眼皮往上抬了抬,似是有几分胆怯,小心道,“此番小侯爷如此热衷于国舅一案,可平日里又与田府素无往来,怕不只是满足于伸张正义,且不说是否为安信侯授意所为,都难免…有些蹊跷。”
小皇帝了然,单手指了指凌乱一地的密奏,迟疑道,“季卿的意思是,安信侯不怀好意?他沉迷于歌舞都是装的?上奏是为了挑拨朕与帝师的关系?或者是假装投诚于朕,实际上又授命于帝师?”
“陛下英明!”季柏然圆润的脑瓜儿,合着膘肥的大肚子,一齐瘫倒在地。
“荒唐!”小皇帝阴测测地笑着,声音是彻骨的寒,“冤案一起,刑部就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反倒给安信侯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难道大秦的朝堂上,连忠正大义都需要理由?国舅惨死,滔天大案,却无一人上表重审,你们关心的除了在帝师的狼爪下保全自己的乌纱帽,还有甚么!到底朕是皇帝还是卓小安…”
“陛下!”安公公惊声打断,“泉阳君觐见!”
小皇帝应声一顿,眸间寒光隐去,即刻间又似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兴声道,“梓熏来了,快宣快宣!”
季柏然跪倒在大殿中央,好若一只假死的棕熊,膘肥的油脂上冷汗淋漓,怔愣地望着嬉皮笑脸的小皇帝,觉得方才仿佛做了一场梦,梦见了先帝盛怒,要砍他的脑瓜子呢,一时间忽惊忽惧,又感到万分好笑,想这小皇帝不过一连脾气都把持不住的小儿,哪里值得他费心忌惮。
便忙挑了个空当,滚出了殿。
夏风暴躁,季柏然粗圆的腰带“崩”地断裂了,他抬起细嫩的肥爪遮了遮眼,委屈道,“闪个神,连眼睛都进沙,这破天气,要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