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末未央》子若非子

5、第五章：游街惨死

　　夏火如荼。

　　都城宏伟的街道人山人海，暑气蒸泊。

　　人海里蠕动一小木笼，木笼里哐当着铁链儿，笼外冒一个肥嫩龌龊的人脑瓜子，没有鸡蛋萝卜青菜砸来，物价太高了，却有满街飙飞的咒骂。骂词的中心，皆镶着一个大大的“米”字，而几月前沸沸腾腾的臭豆腐卓小嫩，早已变得微小了起来。

　　世事就是这样，大丑遮小丑。百姓可以不吃豆腐，但绝不能没有大米。同理，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兴许可以被容忍，但如果他同时又沾了米香，那他就必须得死！而即使他死，也不妨碍漫天的口水唾沫横扫。

　　“田金显！你个狗官…没良心啊——”一个白发苍苍的的老母几乎哭昏在地，“你赔我家三郎的命！他给活活饿死了…他都饿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一旁瘦弱的女子忙将晕阙过去的老人扶起，嘶喊着“娘——”却是一火引线，炸开了家家户户的积蓄已久的辛酸泪，生死账，“砍死他！砍死他！！砍死他！！！”

　　护场的侍卫几乎快招架不住，谁想得到平日里温顺无害的百姓会凶猛至此。他们手上甚至挥舞着自家的菜刀，白晃晃的锋片在烈阳下厮杀一片，冲开一条条血路，直朝田金显的木笼处掷去！

　　“陛下，看到了么。平民之怒！百姓的可怕之处在于，你若是把他们逼得一无所有，他们也能让你一无所有！血海之仇，可以洗天。如果今日在此的不是田金显，您子民手中的屠刀，指向的就是您！血债血还的道理，勿论至尊权贵，是比法律还顽固的守则，那是人的本能！”

　　临街的看座上，卓小安一把柔柔的羽扇直点棂台，目含肃色，沉音在空荡的茶楼里阵阵回荡，铿锵有力，字字珠玑，“而大秦的帝王，若是连自己的子民都养不活，那他便不配为一个王者！即使他不下位，百姓死也要将他拖下位！”

　　侧身对坐的小皇帝，一身暗紫素韵的绛龙袍，双眼紧盯着窗外，袖中的手已是青筋暴起，卓小安的每一句话，都如雷鸣炮药，直击心口，轰得他五脏俱颤，“朕不为王！谁人敢！”

　　他回头，目光如炬，似是要在卓小安身上烫出一个血淋淋的巨洞来，“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耍的那些幺蛾子，田金显何人！那是朕的亲舅舅，母妃唯一的胞弟，你想整死他，朕偏不！”

　　卓小安直望着小皇帝，眸色清泉般柔和，也不恼，只是无奈一笑，“既如此，是斩是释，全凭陛下决策。臣言意已尽，便先退下了。”语毕恭身一揖，悠开那把羽扇，轻晃着便出了茶楼。

　　小皇帝凝视着卓小安的背影，久久不语。数月来，帝师频频授课于他，谈君臣之道，引君民之法，他又怎会不懂。可他还是恨呐，大秦皇室已死了个惨痛，难道连皇亲国戚也一个都不留么！

　　窗外的骚动愈演愈烈，安公公惊愕地看向早已被削去一块头皮的田金显，暗血沿着木笼淌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赤痕，“陛下，国舅怕是撑不得了啊！”言毕又狠狠刺了眼一旁持刀的将卫。

　　御林军统领一惊，忙附声一拜，“臣御林军左领韩信，旦听陛下调遣！”

　　——可他们的陛下却迟迟没有颔首。

　　小皇帝眼里似起了一场雾，他仰头，直直地望向大秦波澜壮阔的天际，背脊愈发刚劲有力，亦是愈发苦涩孤寂。刺目的晨光照醒了绛袍上的游龙，丝丝入扣，竟是比先帝遗袍上的龙爪更为眩目深宏。

　　安公公只觉连空气都掺了石块，沉沉地喘不过气来。良久，上方传来一重悲恸的叹息，“朕终归，还是亏欠了田家…”

　　次日，田金显游街，被乱刀砍死的讯闻席卷了整个大秦。

　　三个月来如春笋般疯长的粮价和憋屈在万民心头的嗔怨怒恨，终于随国舅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同入了土，腐化成一滩灰溜溜的脓液，在猛烈的夏阳下，升化成烟，竟是连半分踪影也没余下。

　　据说卓相府当日很是热闹。死了一个田金显，田家人抬着一棺烂尸直冲进府，嚷嚷闹闹了个狂犬飞天，本以为会闹出个名堂来，比如帝师点一点妖术，国舅又诈尸了什么的，结果只等来田家人哭声惨绝地蹒跚出府，真是一点爆料都没有！

　　从粮荒中康复过来的民众觉得失望透顶，以至于直接忽略了“田家人为啥要去砸帝师的窝哩”这个初始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