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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风雪誓约 ...

  •   帐外,风雪依然,元宵后这天分外的冷,帐内也能隐隐听见呼呼风啸。
      厚重的帘幕外突然响起了几声节制有礼的咳嗽,一声一声如重锤敲在宇文成都的心间。
      是他?

      “进来。”
      一个披着白狐皮斗篷的男子钻进帐来,脸上带着亲切谦和的笑容,“成都。”
      宇文成都眼中陡然射出寒光,这个人,永远的表里不一,温厚之下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正是大唐皇帝李世民?
      “你带了多少人来?”
      “两千黑甲兵,以布裹蹄,借着风雪掩护而来。”
      “你意欲何为?”宇文成都手扶腰中剑,微微拔出铿然有声。
      他没有即刻出剑搏杀,只有一个原因,李世民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婴儿。
      “我来贺兰儿喜得贵子。”
      宇文成都一愕,竟是这个原因?
      李世民解开披风,抖去积雪,露出怀里的襁褓,向宇文成都走近道:“我在洛阳听闻妹妹即将临盆,很是欢喜,所以让人做了一对长命玉锁送给我这小侄儿。”
      他抱着孩子走来,宇文成都不得不松了剑接过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用上好的和田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锁,精致到仿佛可以用钥匙打开。
      李世民将怀里的婴儿抱给宇文成都看:“就是这么巧,无垢正好给我生了第三个儿子,你看。”
      宇文成都去看那孩子,粉嫩的小脸还在嘟着嘴酣睡,一只小手露出袖子,比那长命锁大不了多少,肥嘟嘟的甚是可爱。
      宇文成都心中狂潮澎湃,这个此刻站在身边的人就是他的死敌,两人之间的血债倾尽黄河之水也无法清洗,可现在他仿佛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向人炫耀自己的儿子。
      “只比阿史那兰早生了一日,我这孩儿侥幸做了哥哥。”
      那婴儿的襁褓上已系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玉锁,宇文成都抚着玉锁沉思,若说李世民是来送礼认亲,他一万个不信,可若说他是来偷袭大兴,却绝对不像,李世民何其谨慎之人,一向谋定而后动,岂会打此无把握之仗,那他究竟有何企图?
      “成都兄,一眨眼我们都做了父亲了。”李世民去看睡在阿史那兰身边的孩子,也在端详阿史那兰,她胖了一大圈,皮肤更是白得能滴出牛奶。
      他猛地转身,眼中竟是通红,“成都,从我们第一次披上盔甲上阵杀敌,手上已沾染多少人的鲜血,你可还记得清?”
      宇文成都摇头,平生杀敌无数,将来只怕杀孽更多。
      “成都,自隋亡以来,战乱不休、生灵涂炭,天下人口折损其半,多少繁华都市化为残垣,我日日征战杀戮,也日日在问自己,这样的乱世何时是个头,这样的乱世又会终结于哪个英雄之手?”
      宇文成都听得此言鼻中一声嗤笑,身躯更形挺立傲岸,双目冷冷睥睨这一代枭雄,将天下挂在口边,却弑父杀兄之人侈谈仁义!
      李世民不理他的嗤笑,逼近他放言:“很早之前,世民就立下一统天下的宏愿,这个终结乱世的英雄舍我其谁!这个孩子呱呱坠地的那刻,我欣喜若狂,可又悲从中来,因为他的父亲无能,这天下还是四分五裂,他还要苟活于乱世,经历父辈曾经经历过的生离死别,甚至有朝一日,他还要披甲上阵完成父辈未竟的事业。这是我李世民之耻,这又何尝不是你宇文成都之耻?”
      宇文成都颇有些动容,手指轻触儿子的小脸蛋,立誓般道:“我的儿子绝对会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空谈何用?”李世民步步紧逼,“你我之间必有一战,决定这天下谁属。到时候中原之地汇集百万精兵,日夜鏖战,只会比当年血战紫金山更加残酷、更加旷日持久,等到我们分出胜负,只会给孩子们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江山。这会是你我所愿吗?”
      “这个结局非成都所愿,”宇文成都语转凌厉,“亦绝非成都所惧!”
      “当年紫金山血战之后,我便立志此生决不打这样百万人以上的大战,这样血腥惨痛的经历在数年之间有此一次已经足够。所有阵亡的将士也是别人的夫君、也是别人的父亲,这样的大战会造就多少的悲剧?我们难道就不能为这两个初生的孩子作出牺牲,将一个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送给他们做最好的礼物?”
      “父亲为了孩子自然是在所不计,不知世民兄有何良策?”宇文成都深情地望着粉雕玉琢的孩子,已被李世民打动。
      “与其百万人玉石俱焚,不如单打独斗,一战定江山!”世民仰视宇文成都,等待答案,“你我两军,各出一人决战,败者要举军投降,让出城池,促成天下一统!”
      宇文成都仍旧冷冷的自鼻尖看他,脸上不露任何情绪,更加叫人捉摸不定,李世民却是极有信心,傲然直视。
      阿史那兰自李世民进来便被吵醒却不愿与此人相见,他们所有的对话一字不漏入了她耳中,此时她攥紧拳头,苦苦等待夫君痛斥李世民这个奸人,他此来的目的正是诱宇文成都与李元霸决斗,他要利用的正是宇文成都的骄傲、是宇文成都对儿子的深情、是他一直以来意图自毁的心病,这是个何其卑鄙的阴谋?
      “好!”宇文成都千金一诺,“三日之后,黄河河口,我们决一死战!胜者王、败者寇!”
      阿史那兰惊骇莫名!
      她强忍一跃而起怒斥李世民的冲动,她相信夫君绝对不会上这样的当,他既然敢答应必有所恃。
      李世民仿佛被宇文成都的决心感动,语带哽咽,“成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才配称世上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夫君,你更是最好的兄弟。”
      宇文成都轻蔑的微笑,这话从世民的口中说出来何其讽刺!
      李世民走到婴儿面前,激动道:“孩子,很快,你的伯父和父亲就会为你造就一个旷古未有的太平盛世。”
      他转身问宇文成都:“这孩子可取了名字?”
      宇文成都摇头。
      李世民轻轻点了孩子鼻尖,道:“宇文长安,长治久安如何?”
      “长治久安?”宇文成都连连点头,“我们既然为这乱世流尽了血,自然要让孩子们享受我们浴血奋战而来的成果。好名字!”
      李世民将怀里的三子抱到成都面前道:“我这孩儿尚未得名,还请宇文叔父赐名。”
      宇文成都看着他家一脸福相的胖小子道:“长治久安,我家小子叫长安,你家这个不如就叫李治吧!”
      “李治?好!他们将来一定会成为并肩而战的好兄弟!”

      李世民旋风般而来,旋风般而去,宇文成都出帐一看,果然守卫的兄弟都被他制住,他却没有痛下杀手,这样的偷袭已杀不了宇文成都,若杀不了宇文成都杀再多的人又有何用?
      宇文成都召来扫地僧吩咐:“你即刻点起这里的所有兄弟,迟滞李世民,沿途袭扰,让他在两日后到达洛阳,多一刻少一刻我都要你提头来见!”
      “末将领命!”扫地僧又很担心,“我们一走这里就剩你和夫人公子了。。。。。。”
      宇文成都藐了他一眼:“难道我还要你来保护吗?”

      宇文成都带着阿史那兰赶回大兴,急请罗成、李建成、杜如晦来见,向他们面授机宜,“罗成,你即刻带着长生务必一日之内赶到洛阳,乔装改扮混入城中。”
      “你是要我去劝表哥来降?”
      “正是。”
      “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自从北平府一役之后,表哥在李世民那里处处消极避战,已经受到其他将领的猜忌排挤,请他过来是水到渠成。只是我表嫂。。。。。。”
      “所以才让你带上长生,你嫂子的脾气大,若她以为我们用长生要挟反而会糟。”宇文成都道,“不过你表哥只是鱼饵,我要钓的大鱼是元霸。”
      他又向建成道:“以你对元霸的了解,趁李世民不在城中,让秦琼诓他出来见你,可能吗?”
      “绝无问题。元霸非常信任秦琼,再加上我们的兄弟情谊,他一定会来见我。”
      李建成嘱咐罗成道:“你去告诉老四,他的大哥尚在人间,想同他相聚。要记得给他带一套九连环,我答应过要送给他的。”
      “罗成明白。”

      宇文成都又吩咐杜如晦:“你一面在黄渭河口大张旗鼓的筹备这次大战,一面通传天下,要让最穷乡僻壤的人都知道我们与李世民以此一战决定谁来一统天下,输的人要拱手让出城池,俯首称臣。”
      “如晦领命!”

      宇文成都与建成并肩站在大兴城最高的望火楼上,东眺洛阳,建成扶着栏杆的手都在颤抖,“成都,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我几次强忍着没有将李世民当场击杀,是因为他怀中稚子,更是因为我们的仇又岂是一剑可以了却。”
      建成凄然狂笑:“我们要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假仁假义的面具,叫世人都知道是谁发动大战,是谁为了一己权欲撕毁和约,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宇文成都见他复仇心切,面容扭曲,不得不提醒他:“建成,大战已迫在眉睫,我们要摧毁的是你呕心沥血建立的大唐王朝,我们的敌人跟你有割舍不断的关系,我宇文成都不知道什么是原谅,只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一旦开战就绝不容情,你需不需要回避?”
      还有什么复仇比亲手毁掉自己的心血更加惨痛?
      李建成默默温习这种钻骨噬髓之痛,“不必,自玄武门之变那天起,大唐已亡。”
      一个罔顾人间最基本的正义,只求功利的国家有何存在的意义?
      宇文成都将手放在他肩上,想为他分担些许痛苦,建成却转头冲他露出欣慰的一笑。
      “我做的这件事虽然痛苦,可我知道我是对的,我必定拼尽全力阻止李世民那样的伪君子得到天下!”

      宇文成都回到阿史那兰身边,给她端来一碗鸡汤喂她,“我有手”,阿史那兰好笑。
      “你的手是用来抱孩子的。”
      他们两两相望,仿佛相识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平静时刻,两个人都不忍打破。
      “成都,李世民乃一代枭雄,绝不好对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罗成赚不来元霸又会怎样?”可阿史那兰心里的忐忑忧虑怎么能不说出来。
      “你放心,此事我有十成把握。得道多助,有建成、罗成和秦琼为我出力,何愁大事不成?”宇文成都毫无惧色。
      阿史那兰心里咯噔一声,如果李世民连成都的自负都计算在内呢?那么罗成此去必定陷阱重重。。。。。。

      洛阳城外,两个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带着个孩子被个中年短须男子截住。
      “洛阳花开。”
      “牡丹富贵。”
      两下里对上暗号,中年男子沉着嗓子,“不要多言,照我说的做。”

      他让两个大人躲进一个大箱子,再往箱子里倒满硝石,自己抱着孩子,令人推了箱子便去闯城。
      门前一排侍卫拦下他们,让开箱检查,中年男子打开箱子,又取出一面令牌道:“我是徐军师府上参校,奉军师之命运送这批硝石作炼丹之用。”
      看来徐茂公这两年在洛阳颇受重用,侍卫听他这么说不再细查箱子就要放他们进城。一个窥视在旁的驴脸汉子过来拦住,一把抱过长生还要啰嗦,中年男子毫不客气一拳打在那人面上,抢过长生,“这是我家三夫人的弟弟,也是你碰得的?”
      他这一横,那人反而不疑有他,也不再拦着,中年男子将车推到一间药铺前呼喊,“宁大夫出来收货!”
      一个白衣男子出来,开箱验了硝石,让人把货推到里间。罗成在箱子里完全摸不着头脑,着急上火的,箱盖再一开,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出来吧!”
      罗成火速爬了出来,抖抖一身的灰,见那男子吃了一惊,“你不是已经。。。。。。”
      “我叫宁远,在这洛阳城里我有权调动所有的隐哨。”
      罗成连忙咽下后半句,改问:“这是演的哪出?”
      宁远看了看跟他一起来的人,警惕道:“这是谁?”
      “这位是薛万彻,乃是昔日建成麾下第一猛将,这次我带他来策反建成的旧部。”
      宁远对薛万彻很是亲切的一笑,“现如今洛阳城是外松内紧,李世民虽不在城里可他让徐茂功在洛阳八处城门都安排了见过你的人点相,你若是被认了出来就哪也不用去了。”
      罗成一怔:“我们不是被徐茂公的人送进来的吗?”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送你们进城,可阿史那兰交代偏偏要用徐茂公那里的隐哨,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罗成拍掌叫绝。
      宁远展开一张城图,“李世民料到你们必来找秦琼,无垢皇后产后需人陪伴已经把秦夫人接到宫里,不能保证夫人的安全秦琼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
      罗成看着唐宫里标出来密密麻麻的守卫,咽了啖口水,“那李元霸呢?”
      “李元霸住在赵王府,那里守卫倒是松弛,可是自玄武门之变后他便时时发狂,动辄杀人,所以李世民铸了个玄铁笼子把他关了起来,放他出来的话没人能保证不出意外。”
      罗成捏起下巴,嘟嘴皱眉,只有一天的时间,这个局可怎么拆解呢?
      他向宁远看去,“我们在徐茂公身边的人是谁?”

      翊坤宫前排着一长列命妇,皆是来向皇后请安,想谋得皇后赐见当面送上礼物。等了许久,皇后的宫人才出来通传,竟只召见一个,这个人正是徐茂公的妾室刘可儿。刘可儿带了名医孙思邈来给皇后请脉才得单独召见,她的趾高气昂登时惹得其它夫人怒目而视。
      刘可儿领着孙思邈入殿,又吩咐孙思邈的助手宁远带着她弟弟在殿外等候,无垢皇后果然令陪伴的秦夫人也到殿外侯着。
      杨玉儿一出来便见着阶前立着一个布衣男子,气度漠然疏旷,天生拒人于千里的姿态,他膝下粘着个男孩,孩子一抬头杨玉儿差点惊呼出声。
      “怀玉?”
      那人回身看她,无论样貌体态声音皆是女子,“秦夫人,我等受秦元帅之托来救夫人出宫,好跟元帅一家团聚。”
      “救我?”杨玉儿试探道,“你们是什么人?”
      “宇文成都的人,”宁远淡淡道,“秦元帅已经决定跟罗成一道投奔大兴,为北平王报仇。”
      杨玉儿面色一寒:“多谢了,我决不会去大兴。”
      “那就算了,”宁远带着长生要走,杨玉儿仗着武艺伸手来夺,宁远脸含薄怒斥道,“夫人想闹出动静叫令郎也陷在唐宫之中么?”
      杨玉儿一怔,宁远头也不回带着长生大步往宫外走去。“且慢!我跟你们去,”杨玉儿被逼得改变主意,“可各关卡的禁卫都不会放我出去。”
      “你不是以秦夫人的身份出去,而是以徐夫人的身份出去。”宁远往殿内一努嘴,交给她一套衣衫。
      难怪,这徐茂公的小妾是戴着面纱进来的。
      孙思邈一行人原样进宫又原样出来,自然不会有人留心为首的徐夫人面纱之下已换了一副面孔,几人连闯数关直抵明德门,这已是最后一批侍卫,只要再行十丈出得宫门便已成功了一半。
      明德门外亦是一行人行色匆匆,当先一个竟是徐茂公,宁远的心狂跳,眼神向孙思邈询问:“他不是此时闭关炼丹的吗?”
      孙思邈亦是不知原委,后背已是一片冷汗,眼睁睁看着徐茂公大步向他们走过来。
      玉儿低头福了一福,徐茂公目光未在她身上停留,只向孙思邈道:“孙道兄,今日辛苦你了,若不是你相助,可儿想见皇后娘娘那是难如登天!”
      “可儿,还不多谢孙先生,你得娘娘赐见以后身份又是不同,我才好为你说话啊。”
      杨玉儿此时已是不得不出声,可一旦出声必定揭穿,呆在当场不知如何化解。
      “军师!”明德门外又是一声呼唤,徐茂公回头一看正是谏议大夫魏征,“你怎么还在这里,皇上已到了西苑外十里,还不快去接驾!”
      徐茂公一听马上掉头出城,再迟半分就要错失这个拍马屁的大好机会了。他前脚一走,孙思邈等人后脚出宫,魏征已备好马车等在明德门外,当下亲自驾车相送。
      孙思邈道:“魏大人,这是何意?”
      “薛万彻薛将军带着几位太子殿下的旧部家眷已等在龙光门外,李世民真的已经自西苑返洛阳,再照计划西去就要被他撞个正着!”
      宁远喜道:“魏大人果然是忠义之辈!”
      “我们几个东宫旧人都趁此良机反了李世民那贼子,也叫他知道公道自在人心!”
      几个人说话间,远处赵王府升起滚滚浓烟,“罗成他们已经动手了,但愿能赶在李世民回来主持大局之前离开洛阳。”宁远压下心中悬念跟孙思邈一同向药庐而去。
      李世民未踏进洛阳城,已见赵王府浓烟冲天,他来不及喘息直扑而去,却只见到府里的大铁笼被生生扒开,元霸已经发狂跑了出去。
      “这里出了何事?”
      “罗成潜入赵王府行刺赵王,惹得赵王狂性大发,自己扯烂笼子钻了出来,实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阻,他就追着罗成跑了。”
      李世民已知端倪,“秦琼呢?”
      左右之人没有一个敢应,李世民也不必要人应他了,最后问道:“秦琼的夫人杨玉儿呢?”
      负责守卫唐宫的禁军统领正是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走失了杨玉儿他的罪责那是第一的,只听他咳了两声,悠然出列道:“皇上,杨玉儿让徐军师给放走了。”
      徐茂公还没回过神来,李世民暴怒一拳打在他脸上,他立时半边脸瘫痪,“臣冤枉!”这三个字好不容易从肿了的嘴里吐出来。
      “把徐茂公、程咬金两个都给朕带回含元殿审问!”

      洛阳唐宫含元殿上,徐茂公和程咬金站在殿前都要向皇上分辩,徐茂公亏就亏在先就受了伤,嘴脸不怎么便利。
      李世民却把两人晾在一旁,先问李靖:“元霸追回来了吗?”
      李靖面露难色,“赵王和罗成皆是跑得无影无踪,末将追出去二十余里,仍未有发现。已派人继续寻找了。”
      李世民脸色难看到极点,就这样失了手上最大一张王牌,他寒光聚拢依次扫视殿上众臣,被他瞪上的莫不脚软想逃。
      “徐茂公,什么逼秦琼、陷罗成、杀宇文成都的妙计!结果呢?跑了秦琼魏征等人,连元霸都不知所踪!好一个妙计,军师莫不是宇文成都的军师?!”
      李世民震怒吓得徐茂公扑通跪倒,指着程咬金道:“皇上,微臣的计策本是天衣无缝,若不是程咬金这个匹夫走了杨玉儿,秦琼如何敢反,罗成又怎么敢去撩斗赵王!请皇上重责程咬金失职之罪!”他长长的磕头乞求。
      程咬金岂是省油的灯,跳着脚道:“徐妖道,事实俱在你还敢诬赖我。皇上,今儿早上功夫居然有两个徐三夫人离开宫里,一个走明德门,一个走宣仁门,现在还有一个被我扣着呢。不是徐老茂玩花样是什么?”
      徐茂公一听大惊:“皇上,此事微臣是毫不知情。”
      “你骗鬼呢!”程咬金一口咬定他是主谋,“明德门的禁卫亲眼见到徐大将军将自己夫人一行人迎了出去,里面有玉儿嫂子你会不知道?!我呸!皇上,你可以召见禁卫当面对质啊!”
      李世民闻言阴沉的脸上诡异的笑了,“召相关人等前来对质,徐茂公,若你真是宇文成都的奸细,朕要把你千刀万剐。”
      很快孙思邈、刘可儿和几个禁卫就跪了一殿。
      “孙道长,你怎会今日进宫来向皇后请脉的?”
      “皇上明鉴,贫道与徐道兄乃是好友,经常一起切磋炼丹之法,是他请托我陪三夫人进宫,让三夫人借我虚名之便能得到皇后娘娘接见抬高身价。”
      “噢?徐三夫人,这可是实情?”
      那刘可儿连连点头:“确实是这样,小女子出身贫寒,什么都不懂,是夫君教我这样做,免得被大房二房欺负。”
      “徐茂公,她有没有撒谎?”
      徐茂公张口结舌,她说的是事实,但这个时候这么说是怎么都不合适啊!
      这个时候禁卫还作证道:“当时徐军师看到了三夫人和孙大夫他们,还跟他们说了会儿话,然后三夫人就抱着孩子出了城门,若非有徐军师一起,卑职也不敢放行啊!”
      “孩子?”李世民一挑眉,“谁的孩子?”
      “据说是三夫人的弟弟。”
      李世民看向刘可儿,她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呜呜低咽,“皇上,妾身不敢欺瞒,那不是妾身的弟弟,妾身没有弟弟,那个孩子是夫君交给我的,我今日之前从来就没有见过,求皇上饶命啊!!!”
      “徐、茂、公。”李世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你敢骗朕!朕说过要把你千刀万剐,君无戏言。拖下去吧!”
      徐茂公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殿上文武都是噤若寒蝉,眼睁睁看徐茂公被拉出去凌迟,李世民的脸色却是越发的沉,低低的喝问在殿上回响:“明日谁能迎战宇文成都为朕分忧?”
      殿上一员褚袍小将上前朗声道:“请皇上让末将出战。”他星眉朗目,一脸傲色,身上的少年意气逼人而来。
      程咬金拍掌叫好道:“皇上,我竟忘了宇文成都乃是我这小舅子的手下败将,有他出马,何愁宇文成都不死?”
      李世民犹记得当年四平山下,瓦岗小将裴元庆三锤将宇文成都打得呕血,那时重遇阿史那兰,情义尚在,她拉着宇文成都过来做客,几个人吃喝笑闹、打牌赌戏何等的其乐融融,终究时光倏忽而过,物是而人非。
      他有些怅然,“好,元庆,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接战宇文成都!”
      众臣散尽,他一个人坐在空捞捞的含元殿上,一种强大的压力袭来,面对宇文成都这样的劲敌,他竟然失却了往日的兴奋,遇挫后的患得患失萦绕不去,叫他难以振奋精神。
      一个内侍进来禀道:“皇上,徐大将军已经凌迟处死,这是涉案的卷宗,请皇上御览。”
      李世民随意翻翻,瞳仁突然放大,叫住那内侍问道:“当时与杨玉儿一同出宫的共有四人,孙思邈的助手为何没有宣召上殿?”
      “这。。。。。。”内侍不知内情答不上来。
      李世民也不再为难他,细看卷宗,“助手宁远?”
      他再细想从头,心内越来越不安,难道、难道冤杀了徐茂公?
      “传李靖。”
      让李靖速速去查,此事决不能泄密,只有李靖才是心腹之人值得信赖。

      “皇上。”李靖回来复命的时候,随他一起抬进来一只麻袋。
      李世民看他表情,李靖脸上的忧虑隐隐坐实自己的猜测,我李世民竟然中计了?
      “其他人都退下。”
      只留下李靖。
      “微臣抵达药庐之时已经人去楼空,微臣险些信以为真追了出去,托皇上洪福才能转回头在密室之中找到这个人。”
      李靖解开麻袋,里面钻出来一个白布衣衫的“男子”,脸容清秀如出水芙蓉,轮廓流畅如山峦起伏,五官精致得浑然天成。
      “宣华夫人?”李世民大吃一惊,竟会是一个“死”人。
      “宣华已死,小女子宁远有幸拜于孙道长门下,隐居洛阳,托庇于秦王殿下。”宁远坐在大殿中央,一道长长的身影泼洒出去,她不看李世民,眼中已是难掩的恨意。
      “宁远?”李世民长身而起,怒道,“一切都是你在搞鬼?”
      宁远答得安静:“不错。殿下已经中了阿史那兰安排的反间计,徐茂公该死,却不该死在殿下之手。殿下的的确确杀错人了。”
      “阿史那兰!”李世民急怒攻心一把掀翻面前的御案,御案向着宁远翻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他面目扭曲,双眼里射出浓浓杀气,阿史那兰啊阿史那兰,我早该杀了你,只怪我竟有手软的时候,可现在,绝对不会了,你只要落到我手上,我一定要你的命!
      他把这眼神转移到宁远身上。
      宁远还是安静如昔,“你要杀了我?”
      “不,我要你生不如死。”

      “把她跟萧美娘关到一起。”
      李靖带着宁远离殿,眼中很是不忍,宁远有些害怕,怯怯的问他,“他把萧皇后怎么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
      宁远被丢进一间荒废了的园子,与其说是庄园不如说是废矿场,这里除了一些烂工棚什么都没有,等她一回头李靖已经走了。
      “李将军,李将军!”宁远怎么喊都没人应。
      “别喊了,他们再也不会理你。”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污黑破烂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宁远吓得倒退几步。
      那女人阴恻恻的上下打量她,发出磔磔怪笑,“宣华妹妹,几年不见你竟然越来越年轻美貌了。”
      “萧美娘!”宁远这下吃惊远在她突然出现之上,“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萧美娘靠近她,一股腐烂之物散发出来的臭味袭来,宁远下意识避开,萧美娘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揪住她不放,宁远掰她的手死命要摆脱她,萧美娘越发捉得紧,急急辩解,“好妹妹,姐姐不会伤害你的,姐姐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过人了,来,陪姐姐说说话。”
      她的语气甚是可怜,宁远便站着不动了,听她说话,“妹妹,李密呢?他什么时候能接我出去?”
      “他已经死了。”
      萧皇后哭起来,黑乎乎的脸上冲出略白的两行,“我就知道,这死鬼若在绝对舍不得我的,他是每晚没了我连睡也睡不着的,他常常说喜欢我比牛奶还滑还烫。。。。。。”
      似巫婆一样的一个人抚颊自怜让宁远心里渗得慌,萧美娘又突然不哭了,拉着宁远撒娇,“妹妹,你能想个办法帮我见到秦王吗?只要见到他我就能让他迷上我,我就可以重登皇后之位。”
      她竟然还在发这样的梦,宁远忍不住劝戒她:“做别人玩物的日子你还没有过够么?这里虽然什么都没有,可也算是清净自在,你与其整日梦想要出去,不如定下心来在这里安身立命。”
      萧美娘疯癫狂笑:“安身立命?李世民只会叫人送些猪狗不吃的东西来给我吊命,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没有换洗的衣物、不可以梳妆打扮,他就是要我发疯。”
      “你怎么不逃走?”
      “这里很大,可不论你走到那一头最后都只剩下一堵墙,一堵你永远都翻不出去的墙。”萧美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仪态的哭,“我已经死了这条心了。”
      两人说话间,一队士兵走近,萧美娘刷地站起来抱住一个,挨挨蹭蹭,“小兄弟,你陪陪我吧,姐姐,什么都答应你。”
      那小兵厌恶的使力推开她,几个人上前把宁远拖到了另一边,他们在地上画上条线,就开始挖地动工。
      萧美娘急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皇上有令要把你们两个分开关押,我们奉命在这里起一堵墙。”
      宁远倒还不觉得恐慌,萧美娘竟似跟她姐妹情海般深的模样,摇着那小兵疯叫:“你们不能这样,她是我妹妹,我不能跟她分开!”
      没有人理会她,一堵厚实的土墙很快便延伸出去,将这巨大的矿场一分两半。
      宁远并未觉得怎样痛苦,但见到萧美娘的样子又不由担心,日子久了自己会不会也变成她那样子,为了能出去、为了能有个人说说话什么尊严都不要了,李世民这折磨人的法子前所未见,却也狠辣非常,已经把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萧美娘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能不能受得住呢?
      她把手放在了腰带上,轻轻摩挲做成带扣的双龙首璜,这璜扣上隐隐渗着些血丝,有几分凄厉却叫宁远安心许多,因为这是他的,那个雪天,在荒郊之中一场混乱的情事,她慌慌张张裹走了他的这条腰带,从此便偷偷带在身边。
      她几乎已经可以逃离洛阳城,却为了这条腰带折了回去将自己陷在了李世民手中,这是她平生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可她现在暗暗庆幸,就算被囚禁在这荒山之中,起码还有他的这件东西相伴,上面似乎还有他热血的温度,让她可以守候、坚持。

      这头罗成壮着胆子去撩拨李元霸,李元霸哪里受得了他的明枪暗箭,怪兽般嗷嗷吼叫着去撕扯囚禁自己的铁笼,这铁笼乃是李世民为了防他专门以玄铁打造,岂是轻易能够脱身的?元霸试了几试,越来越焦躁不安,罗成又提枪往他身上招呼,他忍无可忍仰天一声咆哮,猛地使出全身力气将玄铁笼子也拗弯了,他本就身形瘦弱正好可以钻了出来。
      李元霸这下得了自由满腔怒火都要往罗成身上撒,幸好罗成早有准备,几步之后就骑上一匹马,李元霸拼尽全力的去追一匹马又怎么追都追不上,罗成小孩心性未去,时不时停下来逗他,哪知道一次逗得过头了,李元霸追得太猛,一把揪住他的马尾巴,提着两条马腿,“呲”一声,血肉四溅,马儿被他活生生扯成两半,罗成的小脸被吓得一青一白的。
      这下李元霸再要追来就靠两条腿逃了,罗成终于知道要害怕,边跑边叫,“表哥救我,”秦琼本来就等在西去大兴的路上,听到罗成这么叫,急忙冲出来拦住元霸。
      元霸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恩恩恩人哥哥,这厮欺负我,我我我我要撕了他。”
      秦琼连忙道,“这是我弟弟,他带你来见我呢,不是坏人。”
      “真真真真的?”李元霸上前一步,吓得罗成躲在秦琼背后。
      “真的。你大哥让我带你去见他,你瞧,大哥给你买的九连环。”秦琼道。
      元霸见了九连环,嘻嘻直笑:“二二二二哥说大大大大哥去了阎王爷那里,没想到他他他他走得这样远了还还还还惦记着我。”
      “傻小子,”秦琼装作不害怕的摸摸他的头,“你大哥没去阎王爷那里,他等着跟你一起玩儿呢!”
      李元霸仿佛还是懂点事的样子:“那就好啊,一起吃吃吃糖葫芦,二二哥和大大大哥、三哥不要再打架就好了。”
      秦琼一阵辛酸,李唐王朝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数九寒天,黄河封冻,渭河入黄河的河口结起了一层冰,淡黄的冰层之下河水似乎如血液般在脉脉流动,在冰面上映出好看的纹路。杜如晦将河口四周团团围住,建起一圈圈观战台,当中留出的空间便是决战之地,这可不是寻常擂台,黄渭河口两河交汇处有一块巨大的山岩,从山岩落下便直接到了冰面上,这冰有薄有厚,根本不知深浅,一旦踩碎冰面落入黄河,便是神仙也捞不回来了。
      宇文成都将两万大军驻扎在此,和李建成一起迎接从洛阳归来的客人。秦琼罗成和元霸乃是第一批,元霸见了宇文成都和大哥欢喜得只知道乱叫,“哥哥、皇上哥哥、皇上哥哥、哥哥。。。。。。”
      建成拧他耳朵道:“老四,你到底是在叫谁?”
      “都叫都叫。”
      秦琼与宇文成都相见,两人有些尴尬都不知说什么好,罗成一边霸了一个肩膀道:“都是我罗成的兄弟,话就不必说了,表哥留下来观战,晚上喝酒。”
      “可是你嫂子。。。。。。”秦琼别的都不怕,就是怕先斩后奏投了大兴会被玉儿骂死。
      “不用担心,嫂子他们不走这条道,直接进大兴城了,一切等这两日兄弟们一起痛快痛快再说。”
      秦琼脸上立即多云转晴。
      薛万彻引着魏征等人第二批直接回到大兴城,由阿史那兰负责安置,宇文成都他们等来的第三批人马便应是孙思邈和宁远。
      建成见到孙思邈的时候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宁远未必会跟他一起来大兴,如今不知又云游到了哪处名山大川。
      “孙道长,怎么一个人从洛阳而来?”李建成不便一开口就追问宁远的下落,隐晦的旁敲侧击。
      孙思邈唉声叹气的,“我徒弟临出城才发现漏拿了东西,折回药庐,现在音讯不知,急死人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什么东西这么了不得?!”李建成激动得大失常态,孙思邈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对。
      建成也知道自己失态,连忙恢复平日的温润淡定,向孙思邈拱手致歉:“在下一时担心,口不择言了。”
      “我这不也是心急如焚吗?”孙思邈很能理解他,“不知宇文夫人能不能找到她的下落,把人救出来!”
      “阿史那兰神通广大,应该很快便有消息。”建成安慰得了孙思邈,却安慰不了自己。
      他忐忑辗转,拉着宇文成都商量,“宁远落在老二手上,他一定会要挟我们,你看怎么办才好?”
      宇文成都从未见他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替他拿个主意,“李世民不知你们的关系,只知道她跟阿史那兰交好,他一会儿定会找我说话,你只要装作事不关己别让他看出破绽来,一切我来应付。”

      大唐皇帝的御驾车队浩浩荡荡而来,李世民远远就探身出马车向宇文成都和建成挥手,笑得仿似久别重逢的挚友,成都和建成一看左一看右只能装作不见,没法子照样虚伪的还以一笑。
      “世民兄,怎么到得这样迟?”宇文成都看看天色,午时已过。
      李世民抱拳道:“成都弟见谅,为兄在洛阳城里见到了一位故人,叙起旧来忘了时辰,说起来这位故人和阿史那兰熟得很。”
      李建成被他的话牵引,不自觉就身体前倾得厉害,这样的肢体语言无疑在告诉别人他很关心这件事,宇文成都向李世民走了一步,将他半边身子挡住,“不知是哪位故人跟世民兄有缘?”
      “宣华夫人。”李世民似不经意的看向宇文成都,暗暗观察他的神情动作。
      宇文成都轻轻叹息一声,“宣华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是我和阿史那兰亲眼见她过世的,世民兄定是被人骗了。宣华夫人的命运太坎坷,活在这世上受尽了折磨,死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李世民啧啧摇头:“成都,你这话何其无情。”
      “虽然无情,成都所言却是事实。世民兄一生风光,一切顺遂,当然不明白什么叫生无可恋,一意求死。”
      宇文成都仿佛没将宣华夫人的消息放在心上,引了李世民到了主看台上转身便要离开,李世民观察宇文成都,也没放过建成,宇文成都的话轻描淡写却叫建成攥紧了拳头,也许,这件事与预想的有些出入。
      李世民灿然笑着送别宇文成都,却一把拉住建成道:“这位仁兄与我死去的大哥不论样貌气度都极为相似,不若留下来一同观战,闲话两句。”
      建成不加掩饰的憎恨此人,一把甩开他的手,“秦王客气了,我与你有什么好闲话的?”转身便要走。
      李世民悠然道:“可以说说你的好兄弟宇文成都,他若败了,明天你们便要向我俯首称臣,你有这个准备么?”
      建成冷哼一声,“横勇无敌的天宝大将岂有输的道理!”
      李世民笑得意味深长:“不如坐下来看看鹿死谁手,我李世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
      建成坐在他邻座,努力平抑心情,不得不承认宁远的消息和他的阴阳怪气已经影响到自己的情绪,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此人,李世民不论将谋诡计都是个中高手,一不留神就被他阴了。
      场中的战鼓隆隆响起,裴元庆首先登场,他着一件梅花镂纹牛皮软甲,蹬一双麒麟戏珠翘头战靴,持一对三百斤重的八棱梅花亮银锤威风凛凛踏上黄河边的巨岩,俯视对岸坐着的宇文成都,雄赳赳的邀战。
      宇文成都起立,一展披风,红色的披风在身后升起一团火,他懒洋洋的不理裴元庆,只举杯向李世民遥敬,“大唐皇帝陛下,你我两军在此约战,以在下和贵军裴将军的一场比试决定天下谁属,败者代表的军队在明日必须举军投降,以结束乱世,宇文成都敬你以天下为重,不计个人得失。”
      李世民与他一起尽饮,“宇文元帅何尝不是视名利权柄如浮云,世民佩服。”
      “成都请了各地名士二十八位前来作个见证,不论过程如何,败的一方须得认命,拱手献城,违背诺言者天地共讨之!”
      “宇文元帅放心,世民也请了名士来作证,毁约者人神共愤,天诛地灭!”李世民立下如此毒誓,建成转头凝视他侧脸,只见他志得意满,信心绝非作伪,失了元霸,他何来必胜之念?
      宇文成都将酒杯掷出,黄河冰面上珰的玉碎有声,他就在这清脆的声响中双臂张开,火红的披风如凤凰的羽翼振翅飞翔,金色的凤翅镏金镗在烈日下闪闪发光,旷世英雄从天而降,仿佛擎着炽烈的太阳逼压而来,裴元庆夷然不惧,大喝一声“看锤”,一锤擎天抵挡镏金镗,一锤指心,使出十成功力,尽显一招杀敌的野心。
      李世民喝了声采,似自言自语,“若宇文成都赢了,在下是向尊驾投诚还是向他呢?皇帝毕竟只能有一个。”
      建成转头与世民四目相对,两张温和的面庞微笑中流光溢彩,又火花四溅。

      宇文成都果然从不知道何为躲避,面对兜心口击来的银锤,他将凤翅镏金镋贴面削下,狠狠压制银锤,这一记重击竟将银锤砸得稀烂,宇文成都趁势发力,双手握镗抵住银锤将裴元庆向后猛推。
      裴元庆数步之后勉力向前,右手高举银锤向宇文成都当头砸来,宇文成都嘴角微挑将凤翅镏金镋向天一掷,连带那烂银锤一起飞上天去,身形陡然进击,欺到裴元庆近身,右拳似缓实急隐含万钧巨力,结结实实印上裴元庆胸口,凤翅镏金镋正好落下,他正收拳接镗,裴元庆胸腹里血气翻滚,冷不防一口血雾喷在宇文成都面上。宇文成都连退数步凝立巨岩之上。
      建成喝了声彩,一脸鄙夷的朝李世民看去,“若是一年前,我会答你志在必得四个字,可今时今日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了。”
      李世民竟半点不受裴元庆重伤的影响,似笑非笑的问他,“那现如今什么才重要呢?女人么?”
      李建成寒意陡生。

      裴元庆的血沾染上宇文成都的眼睛皮肤,他突然闭上眼睛呼痛,眼角淌下的血痕被雪白的肤色衬得更形凄厉。裴元庆勉强调匀气息,他知道今日胜负在此一举,双手举起仅剩的一把银锤腾空跃起,向宇文成都砸去。宇文成都仰头四顾却什么都看不见,裴元庆银锤劲风已经扑面而来,他奋力后跃,裴元庆拼尽全力的一锤落空却轰然砸在岩上,岩石摇晃几下就要折断。
      场上观战之人全都起立,焦急的望向场内,岩石坠落冰面只是迟早的事,唯独宇文成都自己毫不知情,满场尖叫徒然乱了他的听觉。
      岩石坠下砸破冰面造成的巨大声响和冲天水幕掩盖了一切,所有人都伸长了脖颈去看宇文成都,冰渣四溅、水汽生腾之后,宇文成都还在不在?可十个人里有十个都在内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李世民得意的向天大笑:“老天爷,你看死我做不了太子,看死我做不了皇帝,看死我统一不了天下,我偏要做给你看!”
      他的疯狂、他的执着让人不寒而栗。
      建成摇头道,“这不可能、决不可能!”
      宇文成都不可能就这样被你们的奸计害死。
      水汽被阳光一照渐渐消散,一个巨大的冰窟赫然出现在黄渭河口,浊流裹着冰凌流动虽然缓慢,可尖锐的冰凌却像是最残酷的陷阱,落入其中只怕是要忍受凌迟之痛。
      全场一片沉寂,哀痛弥漫开来,建成抓紧围栏,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寒气逼人的无底深渊默默呼喊,成都、成都。
      裴元庆抚着闷痛的胸口凑到岩石边上往下探,一股水柱溅起,他吃惊下惊呼了一声,这一出声才是悔不当初。
      “裴元庆!”宇文成都大喝一声,挟凤翅镏金镗自冰河中跃起,向他迎头痛击,裴元庆闪身后退想躲,宇文成都伸展猿臂,镏金镗以横扫千军之势拦腰斩来,吼声未断、镗上抖落冰雨尚未落地,裴元庆被自己的血溅了一身,低头看去身子齐胸而断,他无法相信,茫然的瞪着宇文成都。
      我裴元庆竟然出尽手段仍然死在他的手上?
      裴元庆就这么睁眼问天,再也合不上了。
      宇文成都昂然立在岩石之上,背后是滚滚黄河,他一顿凤翅镏金镗,大喝:“挡我者死!”眼角鲜血流得更是厉害,他虽大胜,却胜得如此悲壮惨烈,观战众人都不禁肃穆。
      这一喝把李世民喝得面如死灰,颓然坐下,竟然这样也杀不死这宇文成都,老天爷,当真无眼。
      李建成由极悲极怒突然欣喜,大声狂笑、又笑中带泪,“李世民,你认命吧!你想逆天而行,硬生生造出一个时势来,可这时势早就慧眼识英雄!”
      李世民平日温和的面孔都在抽搐、春风含笑的双眼狰狞得要滴出血来,他半边脸阴笑,“是吗?是、我要把这江山拱手相让,我要向你俯首称臣。。。。。。”他的笑容陡然凝固,从喉咙憋出最晦气、最恶毒的话来,“皇上,恭喜你如愿以偿、江山在握。微臣就只能躲回我的温柔乡里和美人作伴,好在杨广还有几分眼光,留下的无不是绝色极品。”
      “你胡说什么?”建成大急,一把揪住他襟口。
      李世民呵呵笑着,凑近他耳边:“李建成,你果然色胆包天,居然连宣华夫人都不放过。可惜现在人在我的手上,我想怎么宠爱就怎么宠爱,你这一世都休想再见上一面了。”
      李建成肝肠在剧烈收缩,绞痛作一团,胸膛胀得要涌出血来,提剑就要捅他,李世民却露出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无赖模样,指着心脏,你来啊!
      李建成恸呼一声,掷剑在地。
      李世民哈哈大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你最好在今晚子时之前让我听到宇文成都的死讯。你知道美人在怀是有多难忍耐!”
      李建成被这利箭般的话语贯穿身体,痛得无措,宇文成都被孙思邈扶着来到他面前,兴奋道:“建成,明日咱们就看李世民如何出尔反尔,自揭伪君子的假面具!”
      建成再一次利箭穿心。

      以黄渭河口为界,两军对峙,军阵之后营帐星星点点,帅帐居中,帐顶一面金翼凤旗在寒风中猎猎飘动。
      宇文成都端坐帐中,孙思邈正为他处理伤患,李建成立在帐门内一言不发,这军帐之中只有宇文成都重重的呼吸声和孙思邈在说话。
      “元帅,请你把眼睛再睁得大些,贫道要用药水清洗你的眼睛。”
      宇文成都将半睁的双眼强行瞪圆,牙关已然咬紧,喉结剧烈滚动,额上大汗淋漓,孙思邈知道这种毒会让人头部剧痛,所以他根本不敢用手指去碰触宇文成都的皮肤,只能靠他自己去睁开,可已经中毒的情况下要自行睁眼无异于刮骨疗毒,那剧痛岂是常人能够忍受?
      宇文成都一睁眼便开始一边淌泪、一边渗出血丝,孙思邈不敢怠慢,立即将准备好的药水淋在他眼球上,本来的剧痛中突然又加诸一道熏人的火辣,仿佛要把人灼瞎,宇文成都忍不住鼻中发出微微一哼。
      李建成光是在一旁看已是一身冷汗,宇文成都这样的硬汉竟也被痛得出声,李世民下的这毒是何等的狠,他下毒的法子又是何等的阴险,若非成都坚毅过人、机变无双,在刚刚双目失明、坠入冰窟的绝境之中已经死了。
      建成心极痛、握剑的手也在颤抖,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自己的兄弟,他本来可以雄踞一方,静待明主改旗易帜,也可以放下一切跟妻儿笑傲山林,他是为了给兄弟们报仇,才出头与李世民相争,才要忍受逐鹿中原所带来的种种伤痛和永不停止的尔虞我诈。
      而自己,竟然还在某一瞬间闪过杀机,他痛恨自己的卑劣。
      宇文成都双眼经过药水的冲洗剧痛后终于迎来了淡淡的清凉,孙思邈敷上一层薄薄的药膏,给他裹上白布条,“元帅,李世民让裴元庆含在口中和血喷出的这种毒叫做千凝,是在锻造兵器之时从加入铁水的矿石金属之中提炼出来,经过上千次纯化,剧毒无比,你的脸上眼中只是沾上一点,那裴元庆咬破蜡丸之后只含过一瞬都是足以致命的。裴元庆也上了李世民的恶当啊!”
      “若非孙先生相救,成都此次必死无疑,救命之恩成都一定铭记于心。”
      孙思邈微笑道:“这就是天意,这种毒的创制者正是在下,所以要说贫道救了元帅还是害了元帅,贫道也说不清。”
      原来徐茂公曾向孙思邈讨教有何毒是无药可解的,孙思邈便苦思出千凝,可他从来不信世上会有毒不可解,又苦苦思索出解毒之法,他只为探索并无无害人之心,万万想不到李世民会用来杀宇文成都,而他居然又会巧合的出现在这里,对于修道之人,这便叫做天命所归。
      宇文成都除了眼伤,身上被冰棱刺出些小伤口,孙思邈为他一一上药,从头到尾,李建成都默默的站在旁边,宇文成都却似有些感应,待孙思邈一走,便问道:“建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建成略一犹豫,还是说了出来,“宁远落到了李世民手里。”于他,每一个字都有血有泪。
      宇文成都同样焦急却要冷静许多,他第一个念头便是阿史那兰的反应,“你别急,我让隐哨查查宁远现在的情况。”
      不一会儿一个隐哨进来禀报:“元帅,夫人的密信。”
      宇文成都让李建成来看看,建成急道:“是宁远的事,阿史那兰昨夜就已经知道宁远落在了李世民手里。”
      “她现在怎么样了?”宇文成都问道。
      “宁远不见了。”建成一呆。
      “什么意思?”
      “宁远昨夜被李世民安排和萧后关在一处,可自今晨起人就不见了。兰儿妹妹已经令各路隐哨翻遍整个洛阳城都找不到她。她已经不在李世民手中。”
      如此状况叫宇文成都和建成都难以置信。
      建成不停的问自己:“她去哪儿了?”
      他不住在帐内打圈,最后在案前坐下,捧着头苦思。
      “会不会是兰儿妹妹想稳住我,怕我被李世民要挟。她在骗我!”李建成突然道。
      “李世民逼你做什么?”
      “他要我暗杀你。”
      宇文成都皱眉道:“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暗杀得了我,连那兰都不例外,他只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我知道、我知道,”李建成狂点头,又突然停住呆望宇文成都,目光里充满探询、怀疑,“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
      他人已经乱了。
      “我相信那兰。”宇文成都反而认可了他这怀疑,“既相信她不会骗你,也相信她的能力,她既然肯定的说宁远已经不在李世民手里,那就是真的。”
      “可是李世民刚刚亲口告诉我,我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只要是人就有可能会出错,万一兰儿妹妹的消息不准呢?又或者是李世民的诡计呢?又或者你跟兰儿。。。。。。”
      建成慌乱中几乎脱口而出。
      “不错,万一我为了权位和那兰一起骗你呢?你希望宁远平安回来,不想让她冒万分之一的风险,我明白。”宇文成都将跃渊轻轻放在案上,“跃渊在此,我项上人头在此,你随时可以来取。”
      李建成眸中起雾,去看宇文成都时虽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的诚恳,他的话不是姿态、不是逼迫,而是真心的说,我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兄弟孤独一生。
      他摩挲着跃渊,剑鞘上的鱼鳞纹起起伏伏,他随着这鱼鳞纹一起不知起起伏伏了多久,终于用了最大的力气说出来,“你相信兰儿,我相信你。我们现在可以做什么?”
      “等。”宇文成都说出这个等字何尝不是拼尽了全力,要让一个明知爱人身陷险境的人什么都不做的枯等是一件何其残酷的事,“李世民手上若没有宁远他就只余趁我眼伤未愈抢先进攻一途,我们等他来攻!”
      建成心头一紧,抓紧了跃渊,“宁远若死,我绝不独活!”
      宇文成都听他如此立誓,触动心弦,“你手上的跃渊是绝不可用来自尽的剑。”
      “飞鱼跃渊,一条小鱼想要达成进入大海的梦想先得九死一生、历尽磨难,若是中间任何一次放弃了,它就永远都到不了大海。你和宁远亦是如此,即便听到了她的死讯你也决不能轻生,谁知道上天会给你怎样的考验呢?”
      建成默默饮泣,“从前家国责任对我是最重要的,可经历过生生死死、大起大落之后,只有宁远,只有她给我的安宁温暖是最重要的。如果李世民真的不再用她来要挟我,而是直接开战,就说明她躲了起来,成都,你打下一座城池,我就去寻一座城池,找遍全国我也要把她找回来。”
      宇文成都一怔,“这皇位你不要,连在我身边帮我你也不肯么?”
      “家有贤妻,粗茶淡饭,已经是我的奢愿。”建成双手交握支起额头,诚心诚意的向天祈祷:宁远平安。
      两个人对坐一盏残灯,帐外更声急切,帐内时光如凝,分分秒秒都过得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亲人平安的消息足以让人急白了头,急得人仿佛倏忽苍老。
      宁远,若能重逢,我必定抓紧你,再也不会给你如此急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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