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下部）》危杉月

7、懂得

　　他粗暴地抓住段晔的胳膊，在她口中塞了一块麻布，拽出了门，塞进一辆停在外面的马车里，用帘子遮了个严严实实，末了用手点指着她：“我警告你，不许耍花招！”
　　段晔出不了声，只好点头。
　　他骑着匹高头大马，和马车一起向城外驻军营飞驰。并不远的距离，一会儿就到了。营外的站岗的军士看见他：“原来是吴大人，请。”拉开栅门，放他和车进去。
　　在一顶大帐前下了马，他挑帘走进去。郑复站在墙上的京城地图前，正在一些地点上圈圈点点，扭头看见他：“吴副将，你来的正好，皇上命我追查刺杀丞相的人的下落，你帮我看一看，哪里比较可疑。”
　　他慢慢走近，“好啊，让我看一看。”
　　郑复眼睛盯着地图，凝神思索：“应该……还在城里吧，出事后立刻封锁了城门……对，肯定在城里。”
　　他的手搭上腰间的长剑。
　　“哪里呢……”他没有让郑复多说出一个字，左手捂住郑复的嘴，右手的剑已深深刺入他的身体。郑复的眼睛睁得很大，满是惊恐。
　　他咬着牙，猛地拔出剑，鲜血噗地冒出来，他退后一步，避开飞溅的鲜血。郑复砰然倒地，倒在血泊之中。
　　他冷眼看着那一具尸体，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如愿以偿，有的，只是深切的悲伤。
　　在郑复的身上翻出调兵符，他大步出了帐篷，对军令官说：“快集合所有士兵！”军令官稍稍迟疑：“郑大人……”他亮出调兵符，冷冷地说：“有问题吗？”军令官不敢怠慢，马上命令所有士兵集合。
　　不多时，集合完毕。他站在最前面，大声说：“刚刚接到密报，已查出刺客下落。所有人随我去将刺客捉拿！”
　　“慢着！”有人大喝一声，走出来说：“吴大人，你好象无权这麽做吧，郑提督呢？”
　　他认出说话的是郑复的左膀右臂陈毓，把手中的调兵符高高举起：“郑大人授命我缉拿刺客，有什麽问题吗？”
　　“可是……”陈毓还想说什麽，他大喝：“陈毓，误了时间让刺客跑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把手一挥：“随我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发，陈毓一人的反抗声音瞬间淹没在重重的脚步声中。
　　追讨的方向，是安亲王府。
　　他命令士兵包围王府，站在大门外说：“那刺客就在里面！你们随我冲进去，先找到王爷，立刻禀报我，我要亲自保护王驾的安全！”
　　“是！”齐齐应着，声势浩大。
　　他敲了敲门，总管开了门，一看见门外灯火通明，吓了一跳：“吴……吴大人，这是……”他一把推开总管，率先进了王府，军兵紧随其后，立刻四散开去寻找安亲王。
　　可是，哪里都找不到。
　　“报，内院没有！”
　　“报，书房没有！”
　　“报，花园没有！”
　　……
　　他渐渐急噪，难道安亲王还在皇宫，没有回来？
　　打定主意出门说：“大家随我去皇宫！”
　　“搜查王府是为了缉拿刺客，去皇宫又是为了什麽？”一个声音响起。
　　他火冒三丈：“陈毓，再敢妨碍我办事，我立刻将你就地正法！”
　　陈毓直直盯着他：“我们只听郑提督的命令。”
　　“郑提督？”你们的郑提督已经上西天了！可是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前面的队伍闪出一条路，从中间走来的，竟是那个本该命丧黄泉的郑复！
　　“你？”他说不出话，只是直愣愣盯着来人。
　　“没有想到吧，”郑复微微一笑，“难得你跟了我这麽多年，竟然辨不清真假。”脸色一变，从怀中取出一道圣旨，指着他说：“皇上有令，立刻将此逆贼拿下！”
　　他率先行动，刺伤了身边的几个士兵，跳上马车，从里面揪出段晔横在马背上，一剑砍断了连在车上的绳子，策马跑下。
　　陈毓急忙要去追，郑复伸手拦住他：“放心吧，他跑不掉的。我们啊，”转向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王府，用手柔着发痛的头，“还是想想怎麽向王爷解释吧。”

　　段晔虽然被遮得严严实实，保护得好象国宝，但听动静也大概知道所发生的事，忽然被拽出来横在硬邦邦的马鞍上，身上的伤又开始剧烈疼痛，段晔一咬牙，抬头发现他正策马向住处飞驰，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脸很红，嘴唇紧紧抿着，唇角微微颤抖，望向远方，眼神焦急悲伤参半。
　　到了门外，他一脚踢开大门，拖着段晔进了院子，大声喊：“筱涟，筱涟，我们快走！”连喊几声，回应他的只是寂静。他急匆匆地四处查看，不停喊着筱涟的名字，依旧无人搭言。
　　“这个时候，你跑哪里去了！”他真的很着急，段晔看出来了，说：“你这麽拉着我是在拖累你，不如把我放了，你也好一身轻松去找筱涟。”
　　他回过神来，拽住她的衣领，狠狠地说：“我问你，你把她藏哪儿了？”
　　“这就奇怪了，你和我可是形影不离，我怎麽藏她？再说，我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她？”段晔松了口气，看来皇上已经找到筱涟了，只要她没事就好。
　　他瞪着段晔，两眼涨得血红：“我告诉你，她如果有什麽三长两短，我第一个让你偿命！”
　　“阁下有时间担心别人，还是多花点心思想想怎麽逃吧。”
　　“不用你操心！”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朗声说：“吴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从门外涌进大队军兵，身穿黄色上衣，是直属皇上的禁军，将他团团围住，中间走来一人，一袭鹅黄锦衣，一张少年的脸，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刚毅。
　　“皇上……”一时间，百感交集，段晔说不出一句话。
　　微笑着冲她点点头，伊瞳盯着他：“终于现形了，吴大人，吴硕。”
　　段晔想，果然是他，副将吴典桐的儿子，吴硕。
　　伊瞳叹口气说：“当时杀你的父亲实在是出于无奈，朕也十分后悔，你现在伏法吧，朕可以饶你一命。”
　　吴硕仰天大笑，语调充满不屑：“在你们杀我父亲之时，吴硕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为了报仇而存在的行尸走肉。怕死，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说起来，”他猛然掐住段晔的肩膀，把剑横在她的脖子上，“只怪我当时心慈手软，没有一剑杀了她！”
　　伊瞳不动声色，声音低沉：“吴硕，你我私人恩怨，不要连累其他人。”
　　他把剑更紧地压在段晔的脖子上，一道血丝出现在纤细的脖颈上：“快让开，不然我杀了她！”
　　伊瞳突然大笑，摆摆手说：“吴硕，想你也是聪明的人，怎麽也不挑一个有价值的人质？像他这样的人，朕要多少有多少。朕倒是有个人想让你见见。”他拍拍手，从队伍后面走来两个军兵，拉着一个人走到最前面。
　　“筱涟！”吴硕大叫一声。
　　筱涟被两个高大的军兵拉着，惊慌无措好象小鸟，看见吴硕，拼命想要挣脱，喊着：“少爷！”
　　段晔的吃惊丝毫不比吴硕少，她惊讶地看着筱涟，又看看伊瞳：“皇上，这……”
　　伊瞳拉着筱涟的胳膊，向前走一步：“怎麽样？我这个比较有用吧。朕和你做笔交易，同时放人，朕还答应你，放你一条生路。”
　　吴硕没有说话，段晔感到脖子上的剑在微微颤抖。
　　伊瞳继续向前，两人的距离不过三步之遥，他望向吴硕的眼睛：“你最好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前放人，不然，这位姑娘可就……”
　　筱涟眼泪流下，急得大喊：“少爷，不要管我，你快走吧！”
　　走？吴硕露出一丝苦笑，事到如今，还能走到哪里？
　　筱涟对着段晔哭道：“段公子，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会求皇上放了少爷的！”
　　吴硕猛然一愣：“你说什麽？段晔对你说了什麽？”
　　“我……偷偷告诉安亲王段公子在这里，他答应我不会怪罪你，他答应过的……”筱涟泣不成声。
　　吴硕转过头，看着臂弯中的段晔：“果然，我应该一早杀了你。”继而转向筱涟：“筱涟，我曾答应你，找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们的地方隐居，现在，破坏这一切的，是你。”
　　他猛然推开段晔，抽剑用尽全身力气向伊瞳刺去。
　　伊瞳只看见寒光闪闪的长剑幌着自己的眼睛，听不见军兵们的惊呼，耳边响起的，只是凛冽的寒风，感到胸口温热，就失去了其他感觉。
　　时间仿佛定格。
　　军兵的呼喊让伊瞳有了点意识，视线模模糊糊，眼前的景物似在旋转，稍稍定了定神，他看见自己的鹅黄锦衣上晕染着大片鲜血。
　　可那，不是自己的血。段晔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扑上来护住伊瞳。
　　伊瞳伸出双手拥住段晔，轻轻让她半躺在地上，低声呼唤：“段晔，段晔……”
　　段晔脸色苍白，勉强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皇上，你没事吧……”
　　伊瞳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
　　“答应……我，不……要杀他……”
　　伊瞳对着军兵喊：“不许杀他！”
　　所有的军兵红了眼，纷纷上前想拿吴硕开刀，听见皇上的话，谁也不敢动了。除了，一人。此人一袭黑衣，在暗中已经观察很久，此时飞身从黑暗处跃出，手中的匕首闪着银光。
　　“不要！”伊瞳大喊。
　　噗地一声，段晔费力地转过头，只看见一张精美得宛若冰雕般的脸，和倒在血泊中的吴硕。
　　……不……要……段晔在心底呼喊。
　　筱涟惨叫一声，扑过去不停呼唤：“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吴硕的脸颊上。吴硕慢慢伸出一只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筱涟，不……要哭，我……答应你……的事，做……不到了，对……对不起……”
　　筱涟哭得好象泪人：“少爷，我……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很高兴了……”轻轻拂着脸颊的手猛然垂落，筱涟惊恐地看着他：“少爷，少爷……”
　　吴硕再也没有睁开眼。
　　筱涟抱着他，痛哭失声，泪水染湿了衣襟：“少爷，你不要走啊，你答应我的，要去山林隐居……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段晔感到背后一阵剧烈疼痛，失去了意识。
　　筱涟，对不起，我没能守护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