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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很快办起丧事了。无比忙乱,很多手续要办,尤其用钱的方面。
      不等萧太太提出来,冯怡墉先结清了医院的费用;他在这里是真正的外人,不懂得很多,还要多仰赖萧太太,不用在这个小处纠结。也是合该。总是他自己的亲人。虽然是这样为难地见了面。
      那些束缚着他外婆的东西全移除掉了,瘦小的身体干干净净地躺在棺木里。冯怡墉望着那张干瘪的脸,对比照片,他总以为是两个人。当然也找不到一丝母亲或者他自己的影子。
      而照片是在他外婆家里找的。他外婆的房子在永嘉路那边的巷弄内,周围都是两层到三层的老洋房。他外婆住在其中一幢洋房的二楼。
      萧太太有钥匙,跟冯怡墉一起去。
      屋子里房间多,南面那里的一间是主卧室,一间当书房,对面房间就是客厅餐厅;还有阳台,跟厨房相连接。卫浴则在厨房旁边,很小,马桶紧邻洗手台,再过去吊着一副浴帘,只能淋浴。因近阳台,踏进去特别冷。
      冯怡墉到处看过一遍。主人不在,屋内却不太乱,萧太太之前来取东西略做过整理,不过久不住人,桌子椅子不免有些灰尘。
      他外婆生前仍致力于研究,书房的书从柜子放到地板,桌子上也是书。他们翻箱倒柜,才在一只抽屉翻到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大约五十几岁,带一副眼镜,神情严肃,穿着套装,背后有一栋大楼前,一旁矮墙上印有图书馆三字。大概是在学校拍的。
      当时萧太太说:「就用这张吧。」
      冯怡墉没意见。走时,萧太太把钥匙给他。
      「应该你收着。」
      冯怡墉收下,可道:「我对这边的很多规矩都不懂,可能好多事情还要麻烦您,这屋内什么东西在哪里,您也比我要清楚多了,钥匙还是您先用着。」就又递了过去。
      萧太太默默,过一下子伸手接了,「这样吧,我先去打一把,打好了这个还是还你,新的我收着,等到告一段落,一样给你。」
      冯怡墉点头,他低道:「再好不过了。」

      后面也真是多亏有萧太太。要办什么,该办什么,找证件,都多亏她。当然也有些别的人。萧佳俪也在其中,还有他外婆学校的几个同事。也都是年纪很大了。
      听见说他外婆过去,那些老同事都掩不住惊讶,然后感叹。问着能帮什么忙,冯怡墉一时也答不上,都是萧太太在应付。
      冯怡墉去收拾他外婆留在学校的东西。也不用太整理,早被装成一箱,堆在办公室后面的一张空桌子。
      一个戴老花眼镜,穿套装的妇人彷佛不过意,对他说:「冯教授生病后,她手上负责的研究和职务都转给新教授了,那办公间也要腾出来,我们是配合上面,也没办法,你不要介意啊。」
      冯怡墉道:「不会的。」想想,又问:「我在病房曾看到一张卡片,那是……」
      妇人道:「哦,是研究室的几个学生写的吧,当时派了代表去探病。」
      冯怡墉默然,只点头。
      校长听见说后,过来了,先和萧太太说过话,特地来跟他致意。讲不上什么,知道他从英国来的,反而要说得多。
      离开学校,他叫车和萧太太一起坐,回他外婆家。
      萧太太道:「这些人啊,也是——。」
      也是什么?她没说下去。冯怡墉倒很有点苍凉的心情。

      冯怡墉趁空打电话回公司,再请假。
      他在那公司是做产品设计,公司经手的产品很多,科技艺术并行。老板叫多伦,跟他本就是朋友,当初创业,极力延邀他过去做。他在那公司是持有很少的股份。多伦在电话中慰问他一番,让他安心处理,余事再谈。
      告别式定在星期五下午。
      来的人不太多。冯家这边,似乎除了萧太太一家,没有别的人了。他外婆任教的大学派了代表,也有两个学生。至于朋友,只到了几个。大部份的人都在外地,也有年纪,实在不便过来。况且上海这样冷。
      不过半小时就结束。盖棺后,灵柩送出去,殡仪馆的人立刻出来整理场地了。冯怡墉随着指示跟去后面,棺材要在那里排队等火化。
      殡仪馆的人让他签名,结清花费,要他看一眼。做好后,他被请开。接下来就是等待,萧太太在这边的餐厅订了两张桌子,吃在地人说的豆腐饭。
      餐桌上不只有豆腐,荤素都有,当然都是中式的菜。这几天下来,冯怡墉吃过不少中菜,是很简单的,有时候也只吃小吃,生煎馒头。还有一种素菜包子,是萧佳俪下班后带过来的。
      这几天,冯怡墉接触比较多都是萧太太,碰到萧佳俪,点个头,话并不太说。几乎能说,他们真正交谈过的只有那天而已。
      这时大家一桌吃饭,更加无话。只有萧太太和先生说两句。萧先生是公务员,冯怡墉不清楚是做什么的。之前忙,他们就见到一面,也没交谈。
      冯怡墉吃了一点,即离桌。他到楼下去抽烟,等着取骨灰。
      后面有人来。他转头,是萧佳俪。她缩着脖子,两手放在大衣口袋。看他抽烟,抬一抬下巴。
      「还有烟吗?」
      冯怡墉把烟盒给她。她掏出一根烟,又借火。
      萧佳俪抽出手挟住烟,吐着烟雾。她看一眼冯怡墉,道:「我妈跟你提过了吗?」
      冯怡墉道:「什么?」
      萧佳俪道:「原来还没有。」又抽一口烟,「听说姨婆不只有永嘉路的那屋子,别的地方也有,她没有订遗嘱,照理说,假如没有你,应该是找我妈继承。」
      冯怡墉看着她,点点头。
      萧佳俪笑道:「你就这种反应?」
      冯怡墉未答腔,径自抽烟。实在也是不知道讲什么。
      萧佳俪又讲:「我妈等会儿一定问你整理姨婆的东西,你之前那么大方给她钥匙,她反而不敢碰,多好机会!」
      冯怡墉默然,方道:「假如真的有些房子,那也都该处理,给我,或者给你妈妈,没什么分别。」
      萧佳俪瞪大眼,倒是笑起来。
      「你真大方。」她道,把烟往地上一丢,踩一踩进去了。

      冯怡墉将他外婆的骨灰带回永嘉路的房子。那骨灰坛被收在客厅的柜子上。
      他已经退掉酒店,现在是住了进来。他外婆留下太多东西,一天两天收拾不完。况且他想能找到一些资料,关于他外婆,或者他母亲。他外婆就这样走了,他连她的声音也没有听见过,至少也要找到过往的蛛丝马迹。总不是白来一趟。
      但这里因为一切都是很旧的,隔音不很好,暖气也不足够。
      萧太太反对他搬进去。她道:「老房子问题多,你要住不惯。白天过来整理就好了,晚上还继续住酒店吧。」
      冯怡墉笑笑,没答腔。他当然还是搬进来了。萧太太要帮忙,他不拒绝。他没讲过还备份钥匙的话,钥匙始终在她那里。
      先处理继承的事。要□□明,主要是冯怡墉的身份认证……等等,花费几天工夫,跑了几个地方,终于解决。还没完。
      萧太太并不主动提房子该怎样处理,要冯怡墉问,她才答。问起另一间房子,她好像讶异。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以前每次来看阿姨,都是到这里,没有听她说起过。」
      冯怡墉点着头,犹豫后,还是不问她关于他外婆一个账户的事。他在他外婆的书桌最下层的抽屉到一只铁盒子,里面有存折印鉴。不是之前主要用的那个,况且已经中止。
      这账户每两个月都有钱汇入,不多,两千多块钱。大概都是十号的时候汇进去。上一笔就是两个月前,而今天是九号。
      下午四点后,萧太太走了,他回到书房,这里除了书,还有很多报纸。他外婆似乎喜欢剪报纸,随便大小新闻都剪。
      似乎也很喜欢看电影,他在书桌下找到一只箱子,装满了盘片,都是电影,有西洋片子中文片子。最多的是中文片子。那些封套上的人物和片名,他几乎没有听说过。——楼上此刻传出砰砰砰地声响。还能听到说话,可不知是隔壁或者楼下。隐约也有股做饭的香味,各家味道随风飘来。时时发生。
      冯怡墉走出书房,到阳台抽烟。他望见底下一个妇人从外一径地走来,似乎也是住在这幢洋房。住进来几天,都是只闻声不见人,他不免多看几眼。
      对方刚好也往上看,看到他,停了一停,即快步向前,很快看不见了。隐约似乎能听见那重重地踩上楼梯的步伐。
      冯怡墉未放心上。他抽完一支烟,拿大衣穿。他昨天在附近散步,经过一家面店,被香气吸引,可惜当时吃过了,今天要去试试。
      面店就在一条街口,客人不很多。锅炉倒烧得旺,白雾团团,经过去非常温暖。
      冯怡墉单叫一碗面吃。那面条细,煮得有些烂,汤很咸。他吃好后口很渴,付钱离开,到对过卖豆浆的店,进去喝了一碗。
      突然下起雨。
      非常大,哗啦啦地响。行人奔走起来,躲到各家店面下。冯怡墉本来要走了,一时困住。
      他站在门口,望向马路。路上没什么车,这时也没有人,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晃,景况有些凄楚似的。
      现在号志灯是红色,有读秒,还有十几秒要换绿灯。冯怡墉犹豫要否冒雨跑回去。他略一转眼,又看回去,一怔。
      那路口这时站了一个人。看样子是男人。因这样远地看,彷佛就很高。那人撑着一把伞,黑色的伞。伞很宽,又拿得低,看不见模样,只看到底下的黑色大衣,黑裤子,黑皮鞋。握住伞柄的手,倒反而白。惨白似的。
      冯怡墉怔怔地看,突然注意到号志马上要变了。他还是决定冒雨回去,忙脱掉大衣在头上一张,匆匆地跑出去,脚步很急,用力踩过水洼,水飞溅起来;跟那人错身,胳膊不注意地擦歪了对方的伞沿。
      那人朝他看来。确实是男人,很瘦,黑头发,黑眼睛——眼珠子无比地黑,黑得彷佛吞没了一切情绪。简直像假的。
      冯怡墉顿住,脚一停,道:「抱歉——」
      那人依旧看他,突然将伞递给他,开口:「给你用。」就松开手。
      冯怡墉愣了。
      这时数道尖锐的喇叭鸣起。号志已经换了,有辆货车急匆匆地开过来,车头灯亮晃晃的,照得他要无头绪,只赶紧接过伞,仓皇闪身向后退。车子快速地经过去,驾驶从打开的车窗骂了一声。
      冯怡墉彷佛不听见,他只去望对过。那头路口行人匆匆,可是找不见刚才那人。竟然走得这样快?
      他愣了愣,看看手上的伞,想想还是用了,也走了。可是很感到一丝莫名。

      走回去后,他在楼下收起伞,甩了一甩。
      突然后面有人哎呀地叫一声。冯怡墉回头,是一个妇人。他忙道:「抱歉。」
      妇人也在收伞,一面冷冷地横他一眼。经过去,倒是一停,很审慎似的问他:「下午我看到你在阳台上……现在是你住二楼左边那间吗?」
      冯怡墉道:「是。」
      妇人道:「之前我没听见说过冯老师要搬走啊。」
      冯老师应是指他外婆,冯怡墉想想,嘴里说:「她是我外婆。」
      妇人瞪大眼,道:「是吗?她前些日子去住院了是不是?有一天听见说她在昏倒在她家门口,刚好三楼赖先生回来,才叫救护车送医院,她现在好不好啊?。」
      冯怡墉顿了顿,道:「她过世了。」
      妇人马上吃了一惊,「怎么——当时不是说肺炎吗?」
      冯怡墉应付道:「嗯,后面控制得不好。」
      妇人叹口气,看看他,「那你节哀啊。」
      冯怡墉微一笑,道:「谢谢。」
      妇人笑笑,先走上楼梯,好像想起什么说:「哎,那你之前都会来找你外婆吧,我就想好像看过你。」
      冯怡墉怔了一下,否认:「不,我这阵子才从外地回来。」
      妇人回看过去,道:「可不是每两个月回来吗?喏,前几次下雨,你也撑着这把黑伞来的。」
      冯怡墉一愣,不作声。
      妇人并不奇怪,一面向上走,一面又说:「不过黑伞都差不多,也可能我认错了,或许是冯老师的哪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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