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樱花纷飞时》豌豆儿黄

31、Chapter 29

　　斋藤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屯所的，全身的骨节都在胀痛着，不安的感觉充斥着全身的每个细胞。惨烈的激战、遍地的尸体、受伤和死去的同伴、以及那莫名而来的恐惧，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所以当斋藤在半失神的状态下回到屯所，看到在帮忙打理后勤的小橘时，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决堤了一般，整个人一瞬间软了下来。他死死地将小橘抱在怀中，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肩窝处。小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端着的水盆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两个人的衣角。

　　若从今以后，每次分离，都伴随着随时转变为死别的可能……凝视着羽织上斑驳的血迹，斋藤感到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一般，满溢着酸涩。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流过泪了吧……幼时的他曾听人说过，想要成为强大的人，是绝对不能有弱点的，尤其不能让另一个人成为你的弱点，那样的后果对你来说将是致命的。

　　斋藤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当他张开眼睛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小橘的腿上。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清苦药味，那是终年环绕在小橘身边，标志性的味道。斋藤知道自己没有睡太长时间，但这哪怕只有片刻的深度睡眠，也是他许久没有奢望过的了。

　　“你醒了？”感觉到斋藤轻微的动作，小橘张开眼睛，对上那双清亮的钴蓝色眸子，笑道：“你睡觉真轻，我动都不敢动一下。”

　　斋藤动了动嘴角，还未等发出声音，门口便传来一阵好听的女声。“打扰了，小橘你在吗？”千鹤的瘦小身影被阳光打在门上。“嗯，我在。”小橘望过去，答道。

　　“是这样的，冲田先生和平助君都已经醒了。土方先生让我来找斋藤先生，那个……”千鹤微微停顿，有些腼腆地问道：“斋藤先生在不在你这里呀……”

　　“……”小橘低头看了看斋藤，随后不乏调皮地笑了一下：“他不在这里，可能在其他地方吧。”然后她听到千鹤的声音：“那打扰了，小橘要好好休息哦！”

　　千鹤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斋藤坐起身，平视着小橘，脸上写满了不解。小橘眨眨眼睛，轻声道：“想让你多休息一下。”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一抹笑意在嘴角化开。斋藤伸出手，揽过那单薄的肩靠向自己，却听到对方的一声轻呼。“……腿麻了……”一阵密集的针刺感从下身传来，太久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结果，就是现在腿麻得想动都动不了。

　　“为何不叫醒我，把自己弄得这么难受。”斋藤皱眉，不乏责怪地沉声问道，眼前的人却只是一脸傻傻地笑着，不作任何回答。良久之后，斋藤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橘三推四推地向门外“轰”去。“没事没事，快去吧，别让土方先生等急了。”斋藤被推得无言以对，只得转身道：“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房间。

　　待斋藤走远后，小橘方才用手抵住腹部，压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嗓子里翻涌着腥甜的味道，浓烈得让她想要呕吐。罗刹对血的强烈渴求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但这身体事实上却在拼命地抗拒着这种渴望。

　　想到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那肮脏恶心的一幕，她有些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依稀残留着血腥的味道。就连刚刚残留在斋藤羽织上已经凝固的血迹，也能勾起内心躁动的情绪。若再不放他离开，她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强迫自己克制下去。

　　事到如今，她终于彻底地明白了罗刹这种悲哀而又可笑的存在。窗外的阳光明媚耀目，但这种温度，再过一阵子，恐怕就不会属于自己了吧。苦笑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下午时分，阳光开始毒辣起来。樱花树的树冠茂密，薰风吹过，地面上树影婆娑。小橘俯身打理着那一方花圃。沙质的土壤干燥而疏松，适合石蒜生长，但眼前的这些种子，却依旧在土壤深处静静沉睡着，丝毫没有发芽的迹象。

　　“想不到，你竟还有闲心来侍弄这些东西。”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橘心里一惊，丝毫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的她不知何时已经被纤长的黑影所笼罩。她直起身，充满敌意地凝视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一身素色的浴衣，褪尽了全部粉饰的脸庞，随意挽在脑后的长发……眼前的女子，一切都与初见之时不同，唯独没有改变的，是那双依旧冰冷刺骨的银灰色眸子。

　　看到小橘戒备的神情，花火掩面轻笑。“别这么紧张，我不过是来看看罢了，没别的意思。”

　　虽然听到对方这样说，但小橘还是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浅青，一刻不敢放松警惕。这个女人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谁都没办法看清。“你不是在大阪么，为何又找来这里？”

　　“大阪那种地方，从来都只是路过。”花火的嘴角依旧挂着寒意逼人的笑，眼里的银灰色翻江倒海，冷得刺骨。“我早就无家可回，为何不能来这儿？”

　　小橘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花火四下打量着，“你似乎也在这里住得习惯，不过，平静永远都只是暂时的。”目光停留在小橘身上，花火微微眯起双眼，道：“昨晚发生的事情，我都看到了。那个攘夷浪人的血，味道是不是不错呢？”

　　脑袋里“嗡”的一声，小橘感到全身的血管似乎都炸开了一般。她猛地抽出了刀，向花火刺过去。正如花火所说，昨晚的确有两名攘夷浪人打算从屯所后门处偷袭。就在同守后门的柳生与二人僵持的时候，血腥的味道开始让小橘无法抑制地躁动起来。于是最后当山南赶到的时候，两名浪人已经命毙当场。瘫坐在一旁的小橘，羽织上染遍了鲜红的血液，嘴角处还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下颌不断流淌下来。

　　花火轻易地躲过了浅青的薄刃，敏锐的听觉告诉正在有人向这边走来。衣袖一挥，清风乍起。“罗刹的力量劝你少用，否则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可能要到你的坟前去见你了。”素色的身影随着空灵的嗓音一同被风吹散，只留下漫天的樱花树叶随风飘零。

　　小橘静静地站在原地，将浅青收入刀鞘。心中的滋味难以言明。真相大白，指的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真是奇怪了，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风？”小橘闻声转身，看到左之正一边将被风吹得凌乱的酒红色头发按回原处，一边向这边走来。

　　“哟，小橘，身体怎么样了？”左之看到站在树下出神的小橘，笑着招了招手道。“山南先生说你昨晚受了伤，大家都很担心啊。”

　　受伤？小橘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这是山南先生为了替她遮掩昨日发生的一切而变造的借口。她忙摆手：“没关系，不是什么大问题，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左之爽朗地道：“那就好。不过斋藤那家伙可真是上心了，一会儿说不定就会给你送石田散药来。”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石田散药？……”小橘一时间语塞。石田散药是土方岁三年少时四处行商时用以谋生的家传秘方，以多摩川的支流浅川上生长的牛革草为原料，据说除却治疗跌打损伤及刀伤之外，其他任何伤病都能够药到病除，效果奇绝。当然，整个新选组的人都明白，后面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验证，唯独斋藤一个人对此深信不疑。这让土方岁三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小橘。”左之的声音将小橘的思绪拉回现实，“上次麻烦你补的衣服，我可以取回了吗？”

　　当左之从小橘手中接过那一叠整洁干净的衣服时，素色锦帕的一角从最上面叠得整齐的布料中露出，莲花盛放，素雅而清新。左之听见一阵尖锐的悲鸣划过耳膜，在心底沉重地刻下这样一行字：衣服的主人，奥泽荣助，昨夜于池田屋，战死……

　　“啊，这个……她喜欢莲，所以，就在这锦帕上绣了朵莲花……”
　　“是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幸见一见这位蕙质兰心的姑娘。”

　　与奥泽荣助的对话在脑海中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奥泽刚刚结识那位姑娘不久，日日将这锦帕带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傻傻地幸福着。然而还未等左之见到那位姑娘，奥泽便已战死。向来锦帕不离身的他，在昨晚却将它留在了屯所。这是否是冥冥之中的预兆……

　　然而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左之再不可能有机会见一见奥泽口中的那个姑娘，也不可能知道那姑娘是否还在为了等待心上人而独自一人立在昏黄的落日下，翘首企盼着。

　　心中隐隐作痛。左之转身，将衣服贴在胸口。这便是武士的宿命么……生离，转眼即成死别……
　　隐匿在一旁的花火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生离死别，这些在旁人眼里能够痛彻心扉的东西，她早已经历过太多。她并非不会痛，只是已经痛得麻木，所以不会在乎。

　　转身，如一阵风般跃过围墙，离开了屯所。落地的瞬间，意外地看到不远处一个修长的穿黑色和服的身影。

　　“呵……”花火轻声道：“大人既然来了，可否愿陪小女子四处走走？京都的祗园祭，热闹非凡呢。”

　　男子侧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血色的眸子闪耀着宝石般的光辉。“你觉得，本大爷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慵懒的声音响起，透着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倨傲与高贵。

　　花火并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勾起嘴角，世界融化在一抹绝世的笑容中。

　　我知道你会答应，因为现在的我对你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风间千景，你我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