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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十二死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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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尾随大白来到一处偏远的通幽曲径,一个闪神间却不慎将猫跟丢,前方渐渐现出了废殿前已开始抽丝发芽的海棠。
我懊恼非常,气哼哼地踩着挑花锦缎的宫鞋在殿前的海棠树上狠狠踢了好几脚。我踢得正欢,废殿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见状,我心头一泠,眼见殿内黑漆漆得吓人,却仍是抵不住好奇走了进去。
刚一迈入,就听殿门在身后被反锁的响声,殿内一瞬亮堂了起来,只看见黎笙穿着一身艳装坐在梳妆台前,一头乌发瀑布一样垂在身后,是我从没见过的娇艳浓烈。
她侧过脸微微一笑:“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你也不用太过诧异。”
一室沉寂,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之中。
她从梳妆凳上站起,微笑着冲着我解下身上衣裳,红色绸缎水一样地流淌在地上,我的眼睛瞬间瞪大——那曼妙的年轻的躯体上居然能种植如此密集的可怖的死魂灵。
黎笙低着头,细长的手指动情地拂过嵌入胸前的两个哀哀哭求的死魂灵,充满鄙薄和喟叹:“这两人生前,一个背叛了我父,一个背叛了我,就算死后,我也要叫他俩永世不得超生……”
我仔细定睛一看,这才看清那两个死魂灵居然是黎玉姿和聂长风。
世人都道黎晋为了攀附权贵连他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拿来卖,可又有谁知道黎玉姿以死相逼入宫的第一天起,她就利用黎晋来为她自己铺路,而黎晋醉心钻营权术也是为了帮她铲除通向后位的一切障碍,若不是她贪得无厌,黎晋或许不会死。
自打黎笙无意中听乳娘讲起黎晋兄妹的逸事,她恨得要命,亦不愿重蹈覆辙,只能托自己的亲信聂长风将服用后会使人致幻的药物秘密带给了她的亲生母亲,她才是导致黎玉姿自缢身亡的元凶。
不过是小小的再普通不过的白瓷瓶,聂长风从拿到手里的那一刻起就不禁怀疑,若是不管用怎么办,若是黎玉姿不肯乖乖就范反而被她捏住了把柄怎么办?他那样怕,于是招来黎笙自小养大的白猫,趁人不备偷偷将那瓶子微微倾斜,将药水倒入大白的食盆里。
“自那一天起,我的人生也走到了头。我虽然成了谢府的当家人,不会有人再看不起我,欺负我,可我也再不会笑了。”她猛地抬起头看着我,“你知道吗,当我察觉大白误食幻药五感俱丧时,我竟想也来不及想就伸手拧断了它的脖子,我当时头昏脑涨一心竟只想着要用绘猫之术生祭我爹。”
“我理解。”我平静地看着黎笙。
黎笙的眼瞳微微收缩,眼角带着讥诮的弧度:“王后也是我收买的。”
“我知道。”
黎笙的胸膛剧烈起伏,终是忍不住笑起来:“你不知道。当我得知聂长风因害怕事迹败露,将我爹死而复生的秘密透露给了王后时,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当他跪在我面前求饶说他错了的时候,我又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我假意原谅聂长风,并将计就计要他向王后投诚,其实是为了要让生性多疑的王后彻底对我放下戒心,我不光要让她替我保守爹的秘密,还要她心甘情愿助我寻得十二个阳年阳月阳日生的死魂灵好让我爹真正复活?不过还有什么用呢,这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在牢里第一次听见聂长风说他认罪的时候,就知道他又一次背弃我了,果不其然,你终于还是怀疑黎玉姿的死是跟我有关了。”
我不禁觉得有些冷,我裹紧了披风:“阿笙,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最起码有过一个人,一直仰望你,守护你,陪伴你……”
黎笙俯身从地上捡起衣裳,慢慢穿起来,回身露出一个碎裂的笑容:“我真不明白,在你心里,我只能跟谢府里的一个马夫配在一起是吗?”她系好了衣襟的纽襻,微微顿了顿,回身一笑,“你说得没错,这些我自然再清楚不过,那也许是我爹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内殿突然响起说话声,张义的声音清冷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谦恭:“娘娘,一切准备就绪,请您过后堂来。”
黎笙微一点头,转身向后堂行去。
我心下纳罕,我不是让张义换衣服去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貌似嗅到了阴谋的气味,便赶紧跟上去,尾随黎笙绕到了后堂。
张义一见我们,就立刻指挥几个心腹内监起停在角落里一具不打眼棺木上的钉子。
就在这时,大白突然从犄角旮旯里窜出,一下跳到起棺材钉的众人脸上,重重一爪子挠上去,竟是拼命不让人开棺。
然而,毕竟寡不敌众,棺盖最终还是被打开了。
当我看清那张隐藏在棺盖下的年轻容颜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是黎佑?
黎佑正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全身上下贴满了符纸,双手捧着一把画了符咒的桃木剑置于胸前,面色却发着黑,显然是中剧毒而死的。
显而易见,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陷阱,可明知是陷阱,大白却仍是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卯足了劲儿发狠地冲上去,却撞得自个儿头破血流。
张义挥退众人,只是冷眼瞧着。
我们进来的时候,黎晋已经倒在血泊中,浑身冒着血,不住地抽搐,他旁边静静躺着大白那张被生生扒下来的猫皮,内里已然泛黑的猫皮已经染满了鲜血。
我眼睁睁地看着走在身侧的黎笙慢慢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她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下一瞬径自奔了过去:“你们在做什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张义早已抢先一步上前,从黎佑手中拔出那把画了符咒的桃木剑,从容不迫地送入了黎晋脆弱的心脏。
一向冷情的我看见这一幕也不禁眼前一黑,他注定是活不了了,任黎晋有通天本领,他注定是活不了了。
旁边的张义捡起地上的猫皮,笑着冲黎笙走过来:“娘娘恕罪,我以为是只发了癫的疯猫要加害娘娘,若我早知这张猫皮下裹得是您生父,就是借我十个胆儿,我也绝不敢误伤了他。”
黎笙站在我身后,目光恍惚,似乎并未听见他说了什么,她自言自语:“我早知道的,你们怎么肯轻易放过他,我真是傻,我早就该知道的……”
黎笙想要杀人,却偏偏动弹不得,整个身体一阵阵发冷,她不敢看黎晋的眼睛,却又莫名地移不开。
在黎晋染满血色的眼睛里,似乎依然是那个无垢的午后,躲在乳娘身后的他的小阿笙,有着单薄的身躯,和并不胆怯的眼神。他笑着冲她敞开怀抱,结果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两只小脏手背到了身后,宁愿远远地看着,也不愿让自己的双手蹭脏他的衣服。他又试着鼓励地对她点了点头,她居然就哭了,而后猛地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她抱的是那样紧,那样害怕失去。
血泊里的黎晋浑身抽搐地爬到了我面前,他费力地攥住了我的裙角,乌青的嘴唇上下翕动,那是无声的一句话,救救笙儿……救救笙儿……
我震惊地搭上他的手腕:“你中毒了?”
王后送给黎笙的吃食,他已替她吃下太多,现毒已深入五脏六腑,就算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
“我答应你。”我蹲下身,解下银鼠皮披风默默地罩在黎晋身上,帮他轻轻合上了眼。
眼见黎晋灰飞烟灭,黎笙蓦地闭上了双眼,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凄凉地滑下两道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