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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她真的很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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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情很诚恳,即便是讨债的房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王丽芳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那就难为你了小张,其实也不是那么急,要是不方便的话明天再去取也没事。”
张关关心里一喜:“那我就明天再给您。谢谢王姐,谢谢王姐。”送走王丽芳的时候,她还再三保证:“明天我一定给您。”
关上门,张关关的心脏还在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王丽芳则一脸黑线,没有料到张关关就这么借坡下驴了,连再客气一句都没有。想着因为自己多了一句嘴,这回又把房租拖到了明天,不免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蹬蹬蹬地走远了。
张关关在屋里背靠着铁门,听着厚跟鞋走远渐远的声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撒了谎,她为此感到极度羞愧。可为了维护住哪怕是能多住一天的安身之所,她做出了她从小到大最不耻的行为。
找出钱包,上下左右地翻了翻,没有惊喜,只有十块钱,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十块钱,能干什么?明天就是交房租的最后期限了,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没钱可“取”。
自从六月份搬出三姨家,到如今已经有三个月了。那次三姨因为她做饭时多放了盐,就用擀面杖狠狠地打了她的后背,但她很清楚,三姨打她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学校又要交学费了。
说什么“小蹄子你想咸死我们”、什么“叫你不听话,我替你妈好好教训教训你”,不过都是借口,三姨只是看她不顺眼而已。
如果只是这样她还可以忍受,可是三姨却用最最残忍的语言撕破了她最后的底线,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相处了十几年的女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说: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她真的死心了,也看开了。多待下去也不会有温存,只会把自己最后的幻想和尊严践踏得粉碎。
离开家的时候,她走得很平静。无关赌气,只不过是和这一家人的缘分仅止于此。
不是不伤心,她坐上开往凤凰市的公交车时眼泪始终没有断过,可是她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十几年的恩怨已经随着三姨最后的一声咒骂彻底地散成了灰烟。
三姨是开心的吧。自己离开了,就不用再费心寻找不给自己交学费的理由了。自己离开了,三姨就可以用父母留给自己的钱好好地养她那个年幼的儿子了吧?
不知是不是发生的时候自己还太小,张关关对于儿时的记忆非常模糊,甚至想不起父母的样子。只有三姨曾经告诉她,她的父母在她五岁时便因为一起意外事故离开了人世,而自己,是作为母亲唯一的遗愿被托付给了三姨——这个母亲唯一的妹妹抚养。
这一抚养就是十几年。三姨只能按月领取自己的父母留下的遗产,而领取的条件,自然就是要满足外甥女张关关的生活开销。
按照三姨的话说,抚养费、学费,各方面的花销多之又多,每月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她已经贴进去了不知道多少钱。
张关关对于儿时的记忆只有一个画面,总是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就是一个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坐在一条回廊上,面对着一座很大很大的院子里,晃着腿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发呆。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家,可是她觉得那个小女孩就是自己。可是试图向三姨问起时,三姨却说,什么院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她便不再问了。
三姨是一名售货员,姨夫是一名普通工人。她们新买了一辆亮闪闪的轿车,三姨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全身上下都穿名牌,甚至住的房子也是小县城里少见的一处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
张关关不知道这些和三姨按月领取的那些生活费有没有关系,可是她明白,即便是有关系,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虽然很痛苦,可是她大概明白,三姨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她当成自家人的。尤其是三姨生了自己的儿子之后,那份排斥和厌恶便越发的明显起来。
如果说一点恩情都没有那也是假的,毕竟也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如果不是稍有过错打骂的残酷,如果不是发高烧时仍然要去洗衣做饭时的绝情,如果不是三姨变本加厉的惩罚与无视,也许她会心怀感激的离开。
张关关的手指紧紧地握成拳后又松开。她不后悔,甚至没有些微的留恋。既然决定要尊严,那就该明白,自己的选择可能会让自己带着尊严卑微地去死。
上学读书已经变成了奢侈品,她现在要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生存。养活自己是一件困难的事,张关关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真的面对这种严酷时,她仍然感到茫然。
不过事情早晚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吧。三姨早在她读高中时,就已经严肃告诫过她家里经济很紧张,让她不要再读大学了。能承担自己大一时候的费用,已经是三姨的极限了吧?
所以,辍学出来打工养活自己,是一定会发生的状况。既然如此,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一定要独立,早点经历总能早点习惯。
三姨并没有阻拦她,出来这半个月以来,也没有找过她。
她有点欣慰,又有点想哭。都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样也算是了无牵挂。只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想掉眼泪呢?
坐在床头,又习惯性地往锁骨处抚去,没有了那只温润的玉坠,只有冷冰冰的一片肌肤。
那只小小的玉坠不见了。
刚从三姨家离开时,她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为了租房子住和吃饭,只能去典当铺用自小佩戴的玉坠当了一千八百块钱。
那是父母唯一留给自己的遗物,可是为了生存,在回忆与现实之间,她选择了填饱肚子。
可即便是如此珍贵的感情与留恋,也是如此的不值钱。短短半个月,那点钱就已经弹尽粮绝。
眼眶突然又有些湿润。那块玉是父母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了,可就这样变成了一点点生存的时间。
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饭店服务员的工作,可是快要发工资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问题。
钱,续不上了。没有钱,她大概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敢再去深想,张关关吸吸鼻子,赶忙靠着床边蹲下身去,又去翻腾那个小小的床头柜,期待着里面能有一包她吃忘了的泡面。
打开柜子,一股子霉味袭来。没有任何食物,只有几件破衣服胡乱地堆在里面。
张关关用手撑着床想站起来,却发现脚已经麻了。踉跄一下,就那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冰凉的地面透过衣料,她抱着膝盖把头捂进手臂里,眼泪终于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