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饭店》幺娇

34、大红灯笼（四）

　　潘玥璃从听到那个名字开始，就仿若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看着怀抱里张关关的面容，身体竟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合欢，是你么？”
　　可也只是眨眼之间，张关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澄明。“玥璃，这是哪里。。。”她轻轻晃了晃头，一双眼睛小鹿似的看着潘玥璃，眉头深锁，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
　　潘玥璃望着面前这张脸呆立良久，才回过心神，他对着张关关浅浅一笑，眼眸却深不见底：“别怕，我马上带你回家。”他已经无力再多做停留，只匆匆破开一角空间，转身之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角角见状，也紧跑两步随着潘玥璃进了那空间裂缝，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那，那是！那是！！！”元初刚瞥见角角离去的身影，顷刻间仿佛五雷轰顶般，幸亏扶住了一旁的树干才不至于跪坐在地。
　　元初捡回了一条命，却望着远处茫茫地流下泪来。他的脸上没了坚毅，显现出岁月篆刻的苍老。
　　他不明白，以他的修为恐怕是远远不能参透的。那样的两个人物凑在一起，莫不是要天下大乱？

　　自从回来之后，张关关就一直沉默不语。来了客人也不接待，只坐在窗边发呆。
　　潘玥璃和角角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也不去打扰。连角角也不明白有什么好犹豫的，杀掉两个害她性命的人，本就是理所当然。潘玥璃却拦着它出门，只说让张关关自己想清楚。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灰白的天空，看不见一丝阳光。张关关看着窗外，只觉得越发的憋闷。
　　到了晌午，终于见了雨。细细的银丝漫天飘舞，不多会儿，就映得天地间惨淡一片。这个时候街上行人本就不多，此时更是寥寥无几。
　　张关关正支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忽然看见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就在饭店不远处的街道上，走得时快时慢。她边走边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雨丝银线似的飘下来，落在地上，渐渐汇成了水洼，她却仿佛浑然不觉。
　　张关关觉得奇怪，便想看看她到底在找些什么。她发现了，那雨线并没有沾染女人的身。饶是她再不懂，接触这些东西的经验多了，倒也明白，那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一小时、两小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仍在下，那女人也一直没有离开。张关关开始察觉到她有些不太对劲，因为她始终兜兜转转，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毫无方向，显然是有些不太正常。
　　那些东西也有精神不好的吗？张关关有些黯然，她仍看着那女人，眼中却多了一些怜悯。
　　“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女儿？”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背后，叫张关关猛地一惊。她一转头，便看见那女人正站在她身后，一双饱含苦痛的眼睛正痴痴呆呆地看着她。
　　鸟窝一样的头发，破破烂烂的衣服，雨水果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女人看着张关关，一会儿是殷殷期待一会儿又是默默茫然，两只手紧张的在胸前不住搓着，脸上露出神经质的慌乱表情。
　　“没有。你女儿不在这里。”潘玥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一只手扶着她背后的椅背，一边气定神闲的替她回了女人的话。
　　女人听完，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紧跟着就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没有，没有见过，又没有见过。小惠，你去哪了。。。”
　　张关关站起来，看着女人又出现在窗外的雨雾中，跌跌撞撞地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张关关眼尖地看到，女人脏兮兮的衣服下摆已经渐渐变得透明。
　　“她。。。”张关关抬头看一眼潘玥璃，眼中有几分担忧。
　　“很快就会魂飞魄散了。”
　　“她是鬼？”张关关又看向女人消失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了女人的影子，甚至连天也渐渐止了雨，开始放晴。
　　潘玥璃却难得地轻叹一声：“恐怕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这天晚上，张关关做了一个梦，一个只能感知，却没有自我的梦。又或者，是见证了某一段时空，一段只能唏嘘，却不能更改的时空。
　　梦里的凤凰市，还不似现在这般繁华拥挤。寥寥数个工厂，养活的是上千口人。不计后果地开采资源、利用环境，只为了当下活着的人能填饱肚子。
　　梦里的街道，还没有成形，只有漫无边际的荒野，和灯火零星的村子。一个造纸厂就建在村边，废弃物就排在旁边的小河里。浑浊的灰黄色污水，沿着截面参差的水泥管子，日日夜夜流淌不休。
　　夜很深了，工厂某个房间的灯却还亮着，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咆哮：“你看谁家有两个孩子了？就你想要男孩？反正事情我也跟你说清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么打掉！要么下岗！”
　　女人穿着灰蓝色的工作服从工厂出来，表情凝重。她做了一天的工，已经身心俱疲，可是都不及她心里的痛楚。灰尘沾满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却忘了掸掉，只有两行清泪在脸上和了泥，显得十分滑稽。
　　进家门之前，她特意用袖子擦了擦脸，不想让家人看出来。石头垒成的小院，住着自己一家六口。公公婆婆、未出嫁的小姑，还有自己的丈夫建国和女儿小惠。自己因为贫农的家庭成分根红苗正，有幸被安排去了工厂做女工。而丈夫因为太爷爷那一辈被定性为富农，所以只能种种田，养养猪，在生产队挣分，来供一大家人吃饭。可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还是要靠自己每月的三十块钱工资。她知道，下岗意味着什么。
　　回到家，数不清的活计便让她没时间再想那么多了。匆匆调好了一大锅棒渣粥，又热了几个窝窝头，便让女儿去喊大家吃饭。
　　每个人似乎都很饿，没有油水的三餐，每一顿都需要吃很多。大家都吃得很香，西里呼噜地喝着碗里的粥。丈夫建国大口地嚼着窝头，干了一天活的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可是当然不会有牛。建国便提出让女人去拿那瓶还剩下一半的二锅头来。她嘴上应着，手里正炒着素白菜，婆婆却突然放下筷子说道：“淑珍，厂子那边的意思，我听说了。”
　　女人浑身一震。
　　“既然已经查出来是个男孩，就绝对不能打掉。你当然也不能就因为这事下岗。”
　　“妈。。。”女人不自觉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婆婆，眼里有着乞求。
　　婆婆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小惠到底是个丫头片子，我都打听过了，那家人没孩子，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妈。。。其实我不上班也不会差太多，我去种地，家里还可以再养两头猪。”女人急切的说，连锅里的白菜糊了都顾不得管。
　　“不行。我都跟人家说好了。明天就送去吧。你再跟你们厂领导说说情况，这事就这么定了。”
　　“妈。。。”女人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建国看了看淑珍，又看了看小惠，狠狠地咬了一口窝头。
　　倒是女人的小姑子为难地开了口：“妈，小惠都八岁了，都记事了。。。”
　　老太太瞪她一眼，“早晚就忘了，你少在这里瞎掺和。你要是能早点找个好婆家，也不至于非得把小惠送走。”
　　女人的小姑闭了嘴，眼里有泪水在打转。她每天挣的工分不比哥哥少，可是在母亲看来，她还是个吃闲饭的。
　　“妈。。。”女人还是不死心，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白菜都糊了！你瞅不见吗？”公公终于发了话，一脸的不耐烦，“这事谁都别说了，就按你妈说的办吧。咱们老孙家必须得有个孙子！丫头片子这一辈已经够多了。”说着还似是无意地瞥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穿着破旧衣裤的小女孩缩在角落，目光怯怯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年幼的她还在为自己即将有一个小弟弟而高兴，可是现在，她却觉得莫名的恐惧。
　　她不敢开口，爷爷和奶奶都不喜欢自己随便插话。她求助地看看母亲，却发现母亲只是默默地盛菜。最终她讨好似的跑去皮箱给爸爸拿来了半瓶二锅头，却发现爸爸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称赞她。
　　第二天，小惠下午打完猪草回来，发现妈妈已经回了家。为了赚一些加班费，妈妈常常天黑才回来，今天这么早就看到妈妈，小惠有些不适应。
　　“小惠，妈妈给你买了新裙子，你看看喜不喜欢。”女人穿着灰蓝色的工作服，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条红裙子，微笑着招呼女儿过来。
　　大红色的公主裙刚好到膝盖，领子和裙摆都是大片的荷叶边，收好的腰身像是为小惠量身定做的一般。胸口装饰的一朵橙色小花无比精致和恰到好处。
　　小惠惊呆了。这条裙子在她眼中，就像仙女的衣服。这么漂亮的连衣裙，连隔壁小莲的妈妈从镇上给她买回来的那条都比不上。
　　“妈妈，这条裙子真的是给我买的吗？”小惠捧着裙子，呆呆地看着妈妈，有些不敢相信。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只有别人给的旧衣服，那些衣服通常都好大好大，偶尔遇到一件正好的，小惠都会高兴老半天。
　　女人的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傻孩子，当然是给你买的。”
　　小惠欢天喜地地换上裙子，在脏兮兮的大衣柜前没完没了地照。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开心得怎么都照不够。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公主，不，公主都没有她漂亮。
　　正沉浸在得到新裙子的喜悦中，女人又招呼她过来。“你上次说想和妈妈一起做手工，你想做个什么？”
　　那还是她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如今，自己已经退学了大半年，想不到妈妈还记得。
　　“我，我想做个红灯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希望大家团圆快乐。感谢支持我的人，虽然我的人气不高，也曾经一度感到心灰意冷。但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地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