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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荣素月岂堪夸,庭院谢言诺一话。 ...

  •   依旧是那片竹林在明月下婆娑,兰草已开出了幽白的花朵。

      竹林前依旧是清雾缭绕,杨伯宁依照记忆对着西南的方位揖拜:“伯宁搅扰了。”

      一霎烟云消撤,男子转过身来,清风乍起吹动白兰幽香,冷眸临下尘。

      杨伯宁看见了男子的正脸,迎上他的眼神莫名心慌,低头避开他的眼神又是一揖:“敢问如何称呼?”

      “我名白鳞。”

      杨伯宁抬起头看着白鳞:“相遇即是缘分,可否告知伯宁,白鳞兄为何而来?”

      “世间熙攘,转念百年,有何值得我而来,不过是巧合。”

      杨伯宁心中有些失落,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他本不是善于言语的人,何况对白鳞更是无半点了解,只好应了一个是。

      白鳞抬手,袖下浮风,遥指林深雾重处,白雾随他伸手轻拂而消退,他步入林中,穿过竹兰幽径,杨伯宁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折过曲径,竹林尽头是间竹屋,虽是竹屋,却檐角俱全,修的是重檐汉殿顶,竹色青翠如玉,整座竹屋仿若轻飘飘的矗立在地上,屋边开满了兰草飘荡着清雾。

      杨伯宁惊得说不出话,这地方如同仙境一般,实在是出人意料,杨伯宁站在屋外,心中羞愧难当,他一心把这画中地当成妖境,心中想的是白骨地狱,分明对白鳞并无了解,却如此的先入为主,实在不应当。

      进了竹屋,白鳞领着杨伯宁进了内室,屋内又别有洞天,一面墙壁缺失,两旁垂着白纱,看出去便是大片的兰草。

      屋外兰草中走来两童子,一人捧着文房四宝,一人捧着宣纸,他们将眼神落在杨伯宁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后低敛眉眼给白鳞见礼:“镜主。”

      见礼后将东西放在了桌上,又到杨伯宁面前行礼:“镜主得以见识公子的丹青,甚感兴趣,日后就麻烦公子传授镜主丹青了。”说完沿着原路轻飘飘的退了出去。

      杨伯宁这才明白,原来是让他来教白鳞画画的,知道了为何,杨伯宁的也也安定了下来,既然是为他的画而来,那么便是知己朋友。

      走到桌边,杨伯宁平铺开两张宣纸,磨墨提笔在蝉翼宣上寥落几笔,便画出了一段竹枝,下笔有轻重,浓淡各不同,放下笔侧头对白鳞道:“墨有六彩,而使黑白不分,是无阴阳明暗;干湿不备,是无苍翠秀润;浓淡不瓣,是无凹凸远近。”

      白鳞点了点头,在一旁拿起一支笔,杨伯宁截住了他的动作,给他换了一支:“这支初学会顺手些。”

      白鳞对这种种的细小区别并不爱理会,换了支笔拿在手中,学着杨伯宁的拿笔姿势,仿着杨伯宁的动作,几笔下去也画得和杨伯宁画的竹枝有六分像。

      看得杨伯宁嗔目结舌,惊讶的问:“你以前学过丹青?”

      白鳞摇头,手下动作不停,又将竹枝画了一遍,已经有九分像了。

      一时杨伯宁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无言语,一室沉默,白鳞已经画出了第三遍,已经是全须全尾,十分的相似了。

      白鳞如此的天赋让杨伯宁这个画痴有些羡慕。

      又教了白鳞画一些东西,无需杨伯宁细细讲解基础的东西,对着原画画两遍白鳞就能画出一摸一样的画来。

      杨伯宁教了一会,才问出心中的问题:“白鳞,冒昧问一事,你的画是你画出来的吗?”

      这话说着奇怪,不过问得并没有偏差,杨伯宁从得了这幅画开始,心中就好奇此画是出自何人之手。

      白鳞目光沉寂的摇了摇头,他似乎想起了久远了的往事,大片的断井残垣在他的眼中冷却,像是炙热时光的观看者:“此画出自一僧人之手,他与我不过泛泛之交,浮萍之友。”

      杨伯宁忍不住继续问:“他现在还在人世吗?”

      白鳞摇了摇头:“他本是僧人,但爱上了我妹妹,断了长生路,我不知他寿数,生死难知。”

      杨伯宁手中的笔顿住,听得似懂非懂,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一样,又有些觉得新奇,就像是书上的怪谈一样,从白鳞嘴中如此自然的出现了长生路这样的词。

      “节哀。”白鳞既然这样说,想来那僧人可能已经死了,他心中有些悲叹,能画出这般画的僧人,让他如何不想见一面?

      白鳞对此事却没什么伤怀之情,神情淡薄:“天不定我等生死,是他自己选的。”

      此后便是无言以对,杨伯宁在两人之间感受到了难以跨越的鸿沟,白鳞的故事不是他所在的层面能理解的。

      白鳞又学着画了些梅花篁竹,时辰已经过去许久了,杨伯宁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我何时可以回去?”

      话刚言罢,杨伯宁就已经惊醒,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床帐,屋外天色蒙昧,有晨风拂林,鸟雀啾啾,蛙虫鸣响,一瞬让杨伯宁确切的感受到了这是他的竹屋,不是那座竹殿。

      还有白鳞。

      想到白鳞,杨伯宁爬起床跑到隔壁书房,看着还挂在壁上的画,画中的背影已经转了过来,侧身而立在月下。

      杨伯宁站在画下,凝望许久,不知何时,他才画得出这样的画,一幅足以让白鳞居入的画作。

      天还未亮,杨伯宁就铺开宣纸,就着烛台开始练习画画,且不说他能不能画出如此神作,只他如今的画技,教白鳞也教不了多久。

      到了夜里,把画移到了卧房,杨伯宁躺在床上昏昏睡去,一睁开眼便又在画中了,还是上次的那间屋子,白鳞却不在,只有两名上次前来送笔墨纸砚的童子,他们见到杨伯宁便迎上来:“镜主此时不在,请杨公子稍等片刻。”

      杨伯宁坐下,童子伸手便在两个空盘上变出了水果糕点,放在杨伯宁桌上。

      坐了一会,童子中活泼些的那个便来寻杨伯宁说话,一双大眼睛有些天真:“杨公子几岁开始画画啊?”

      “大约五岁吧,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记事开始就在画了。”

      那童子听得惊奇,若有所思的说:“听闻人世最丑恶,我看杨公子却不是这样的人,想来现在世间风气以大改。”

      另一名童子连连用眼神斥责他,他却只当没看见,皱起眉看向那名童子:“灰鳞,若世间再无坏人了,姐姐们怎么办?”

      “锦鳞,别乱说话。”

      杨伯宁心知这些不是自己该听的,没向那位叫锦鳞的童子深究他话中到底是何意。

      锦鳞被灰鳞斥责了,不满的撇了撇嘴,远离杨伯宁站到了远处,灰鳞依旧神情冷淡的站在杨伯宁身旁,无诚意的说了句:“杨公子别介意,锦鳞年幼无知,说话也不知分寸。”

      这叫灰鳞的童子如此态度,杨伯宁素来是遇上不顺眼不遂心性的事眼能放在天上,他只静静坐着,神色泰然道:“何必谦让,你比他还不知分寸些。”

      灰鳞诧异的看着杨伯宁,他没料到杨伯宁敢如此说话,也只是诧异的一眼,灰鳞便恢复了原状,静静的站着,拿杨伯宁当空气。

      不过片刻后,白鳞的身影就显露在竹屋外的白雾中,穿过兰草走进竹屋中,手里提着个白玉食盒。

      锦鳞眼尖,看见了便赶忙的迎了上去,伸手捧过那个食盒,激动的看向白鳞:“镜主,这是姐姐的食盒?!”白鳞点了点头,朝着杨伯宁走来,灰鳞站在杨伯宁身边,原本波澜无惊的表情也露出喜色:“原来镜主竟是去见姐姐们了。”

      白鳞轻瞥了两位童子一眼,锦鳞和灰鳞立马噤声收住了喜色退了下去,杨伯宁在其中丝毫没看懂其中之事,便深知自己与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白鳞走向书桌,轻拂流云袖,桌上的画纸便展开平摊在桌上,墨锭也磨出了满砚的磨。

      杨伯宁跟上白鳞,走到桌前拿起笔,念起笔落,在纸上画了几笔便停住了笔,他画的是白鳞所在的这幅画,只是寥寥几笔就可以看出他的笔力弱于作画的那位僧人,既已无后继之力,只好停笔。

      白鳞看着杨伯宁画的画,未拿起笔跟着临摹:“你很喜欢这画吗。”

      杨伯宁放下笔,有些遗憾的说:“我画不出这样的画,也没机会见画出这画的人了。”

      这向来是他心中的遗憾,从古至今的名家画作不知多少,有他临摹得了的,也有他临摹不了的,那些画作的主人早已在历史中消弭了声息,如同齑粉沉入泥土,身躯深深的埋藏在了地下,只有他们不曾与人道起的故事潜藏在笔墨中,后人只能在那些丹青中领略到些许画者笔下厚积的感情。

      杨伯宁在白鳞面前是第二次提及这画的主人的,白鳞看着杨伯宁:“你当真想见他?”

      “这是自然。”

      白鳞眼神转落在纸上:“他若还活在尘世我定替你找到他,这便当做你教我丹青的谢礼。”

      杨伯宁立马谢了白鳞,心中被一种温暖而奇异的东西填满了,涨得他胸膛有些难受,只好拿起笔再次落笔,来压制心中那种怪异的不适。

      画了一些,杨伯宁酝酿了一会,才把心中想说的话说了出口:“白鳞,其实你不需要我教,以你的天赋,找些画作来临摹便够了,不需两三月,你就能学完所有的丹青技艺。”

      杨伯宁本不愿说出这样的话,丹青技艺是多少画师磨砺一生最终才得到的,画师们经过多少刻苦的岁月,从小小的景致练习到长卷的山河万里,才敢说自己学完了所有的丹青技艺。

      可白鳞就是有这样的天赋,只需临摹几遍就能达到形神兼备,似乎只要有足够的样画给他临摹,他就能学完所有的东西。

      可白鳞若不需要人教导,他与白鳞也就没有交集了,白鳞也无需让他前来相见了。

      杨伯宁等着白鳞的下文,心里有些紧张,杨伯宁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眼神落在白鳞脸上,看着他平静的神情,莫名的觉得不舍而依恋。

      白鳞听见杨伯宁说出这样的话眉头轻挑了一下,轻微如同平静的水面被吹起鳞峋的波纹,杨伯宁看见了这转瞬即逝的表情,白鳞在诧异,带着种难以消抹的俯视,他说:“丹青岂是能学尽的,世间总有山外山,一楼更比一楼高。”

      杨伯宁听得白鳞说出这样的话,话语虽淡,但足以有千钧之力撼动神魂,杨伯宁明白是自己说出了浅薄无知的话,丹青的技艺可学尽,可丹青却是没有止境的。

      “是伯宁错了。”可他能教给他的只有丹青技艺,剩余的需看个人的领悟,若是面对懵懂无知的稚子,他还能教导他的心性,可是面对白鳞,难道他还要教他为人的基本吗?

      他什么都教不了。

      可是这次他没有把话说出口,便是他错了罢,杨伯宁心中生出了贪恋。

      他还想继续留在这里。

      画了一会画,锦鳞端了糕点和茶上来,白鳞和杨伯宁便休息下来,吃了两块糕点,锦鳞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白鳞:“镜主,姐姐做的糕点可还是以往的味道?”

      白鳞没有回答,锦鳞装作自然的继续说:“这最好的玉蜇,也只有给镜主做吃的姐姐才舍得用。”

      “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锦鳞神色黯然了下来,道:“我与灰鳞想回去了。”他期盼的看向白鳞:“镜主,我们何时回去?”

      白鳞没有被锦鳞的期盼所感染:“我既出了那个地方,就无回去的道理。”

      “可镜主不是才回去过一次吗?”

      “这次是例外,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锦鳞还带着稚嫩的脸蛋上压抑着将要泫泣的悲伤,慢慢的退了出去,这样的神情是极其悲戚的,白鳞依旧不为所动。

      杨伯宁却无法忽视那样强烈的情感,难以克制的问出了口:“锦鳞想回哪里?”

      “家乡。”

      “回去很难吗?”

      白鳞看了杨伯宁一眼:“不难,我们的家乡,在一处幻境里,回去不过意念转动之间,只是其中之事复杂,并不是想回去便能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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