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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女坐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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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早早就开了门,萧琐阳在原先萧川穹的位置上坐着,依旧是捧一本医书,自顾自看着。艾叶把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心里憋着火正等着人来让她发作一通。陆英平日便住在药房旁边的小屋子里,这一大早,也已经在晒药磨药了。
临近中午,黄栌才不紧不慢地从家中过来,一看萧琐阳坐了首席的位置,眉头微微地皱起,还未来得及开口,艾叶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哟,黄大夫,这来得挺早。”
“小叶子,不得无礼。”萧琐阳这时候才放下书,抬起头来,话是对着艾叶说的,可她看着的分明是黄栌的方向。
黄栌心下不悦,自萧川穹去世后陶朱医馆的生意就一落千丈,正巧前几日有医馆来寻他,有意请了他去,他犹豫着没答应,倒不是对这医馆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想着,萧琐阳这小丫头撑不起医馆,没准自己接手下来,就能当个做主儿的人了。可眼下这样子,分明是萧琐阳要自己坐镇医馆了。想到这儿,黄栌捏着嗓子咳了几声,拿出长辈的款儿,装腔作势地说道:“琐阳啊,不是我这个做长辈的要说你,你到底年纪还小,怎么能坐了这位置呢,这看病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黄大夫,我的医术是祖父教的,也是他认同了的,何况以前我也不是没给人看过病。再者,祖父去了,这医馆合该是我继承的,你说对吗?”萧琐阳直直对上他的目光,状似淡然地答道。
黄栌还未意识到萧琐阳对他的称呼已由原来的“叔父”变为了“黄大夫”,犹自以为可以凭借着自己的长辈身份压她一压,道:“原先你开了药方还不都经师叔的手看过,这大夫不是这么好当的,要我说,还是……”
艾叶啐了口唾沫,嚷着:“原先老爷子看一遍药方也是有的,可那也只是稳妥起见,后来大都不看了,话又说回来,碰上些个麻烦点的病症,黄大夫你开的药方老爷子不也是要看的?还有,一口一个我们萧大夫当不得这位置,那敢问黄大夫,这个点儿才来医馆,你心中还有半分顾着医馆么?敢问黄大夫,从这药材里扣下钱银的时候,你还记着自己是个大夫么?”说着,她把账本扔到了黄栌脚边。
艾叶这一嚷声音极大,兼着黄栌这会儿就站在医馆进门的地方,不少行人路经听到了,免不了驻足观望一二。从方家逃出来在外头溜达了一夜的方泽兰恰好路过,见着这儿人多,以为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忍着身上的疼痛挤到了前面,却见只是一间普通的医馆,顿感无趣,正要拔腿走人,无意间瞥见里头坐着的似是那日长兄成亲时遇见的送葬的姑娘,便也停下了脚步,想瞧瞧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艾叶刚才的话说得是极不客气了,黄栌已是中年,犯下的错事猛得被拆穿,又被这么一个小丫头教训了,不由涨红了脸,情不自禁地一抬手,本只是作势,并不真要动手打人。可艾叶一贯机灵,见着外头的路人,也反应过来了萧琐阳的用意,她当即大喊起来:“啊呀!黄大夫你还想打人!真是没天理了!老爷子刚走你就仗着自己年长来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这下子,街坊四邻怕是都听见了,即便有些个不在场的,这闲话一传,还有谁不知道这起子事儿。
萧琐阳见目的已经达到,又因着黄栌毫无愧疚的样子彻底冷了她的心,便也不想再多与他纠缠,站起身来,上前将一个小包塞到他的手里,道:“黄大夫,我陶朱医馆怕是养不起您这座大佛了,您的工钱在这里头,请您拿了,另谋高就吧。”
“好,好,好,”黄栌怒气攻心,也忘了在围观的百姓面前维持平日里的样子,恶狠狠地说着,“萧琐阳你出息了!我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撑得住这医馆!别过几日就倒了还得回过头来求我!陆英,跟我走!”
听着他的吼叫,在角落里干着自己的活的陆英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不过十岁的年纪,脸上稚气还未脱去,白嫩的脸蛋更衬得他一双乌黑的眼睛明亮纯净,只是额头不知上那儿蹭来了一抹煤灰,引人发笑,这时候他的神色还有些呆呆的,只愣在原地用疑惑的表情看着黄栌,并没有其他动作。
黄栌见他没反应,更加恼怒,喝道:“你是我的药童,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跟着两个丫头片子喝西北风去?还不快过来!”
陆英这才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有点脏了的手,鼓了鼓嘴,最后直接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黄栌跟前,用还带着几分软糯的声音说着:“我要留下来。”
此话一出,医馆内其余三人具是一惊。萧琐阳知道陆英是个好苗子,心地好,也有行医的天分,便是萧川穹生前,也说过要收了陆英做弟子的。只不过陆英自被收养便是跟着黄栌的时候多,想来是他们感情深厚些。今日与黄栌撕破脸,本以为陆英也要跟着走,但他愿意留下来,倒是再好不过。艾叶不懂医,若只有萧琐阳一个人,难免容易乱了手脚。
“月亮姐姐和叶子姐姐对我很好的,我要留下来。”陆英见他们都不说话,又开口道。
黄栌这回是真的气急了,用手指着他们,忍不住抖了抖,最后一甩袖子,“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英歪了歪头,问:“姐姐,师父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艾叶笑着眯起了眼睛,在陆英的头上摸了摸,说:“嗯,他不会回来了,不过不打紧,以后你认你月亮姐姐当师父,她保管把你教成这晋安城里顶厉害的大夫。”
萧琐阳笑着摇摇头,这蛀虫虽是清了,医馆的危机可还在呢,艾叶就敢这么说。不过,看外头的三姑六姨脸上那带着同情和怜悯的表情,想来她们也饿不死了。
立在门口的人群还未散去,其实这邻里邻居的,大家也都是实在人,先前见萧琐阳那般行事,免不了说她几句,可如今众人眼瞧着刚才的事儿,又看看里头的两个姑娘一个孩子,想想自己先前说人家不孝的那股子劲儿,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同情心一泛滥,又忍不住在心里想,没准儿人家姑娘是有什么理由,才非那么做不可呢。这大家都停在那儿,想上去劝慰两句,又拉不下脸,可就这么走了,好像也说不过去,一时就都这么僵持在了医馆门口。
倒是方泽兰,瞧了许久瞧出些了门道,打量了自己一番,想着正好摔了一跤疼得紧,干脆就给这大夫开个张了。于是向前踏了几步,走进了医馆,道:“我来看病。”
萧琐阳不由带了几分好奇地望向这个刚看完热闹便径直冲进来看病的人,有些面生,想来并不居于这附近,他身着月白色窄袖锦袍,套了一件湖蓝短装,均是价格不菲的料子,青色腰带上系着一块玉佩,看来玉质温润,想必不是凡品。本该是个浊世佳公子,只是……手肘处的衣服破了道口子,其余处也皱皱巴巴的,脸上不知怎的有块乌青,倒是和陆英额头上的煤灰有点“异曲同工”之妙。方泽兰被看得有些羞赧,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可怎么也拉不平,倒是那道口子又被他扯开了几分。萧琐阳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人请到位置上。外头的人见了,也就不再围着,都各自散开,又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方泽兰不着急看病,反正也疼了许久了,倒是兴致勃勃地说:“在下方泽兰,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萧琐阳顿了一顿,才道:“敝姓萧。”
“哦,萧姑娘,刚才那是什么人啊?”方泽兰很顺口地接话。
萧琐阳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方公子,你还是叫我萧大夫为好。你可有哪里不适?”说着,她提起了笔,打算记录。
方泽兰换了个坐姿,没有追问刚才的问题,却也不好好回答,只道:“我有什么不适,当大夫的不是可以把脉知道么?”
手中的笔忽然被摁在了纸上,萧琐阳面无表情地看着糊了个黑团的纸,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抽去扔在了一旁,说:“方公子,行医讲究‘望闻问切’,‘问’是在‘切’之前的。”
“噢……”方泽兰拉长了语调,“那你不需要先仔细地‘望一望’么?”
萧琐阳摔下笔,一下站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那就请方公子先入内堂把外衣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