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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水难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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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街坊乡里几个碎嘴的说破了天,待萧川穹的后事料理妥当,这陶朱医馆依旧如常开着。这日天色已晚,医馆已关了门。后堂的大厅里,萧琐阳倚着靠背,捧着茶杯暖手,眼前摊一本医术。艾叶在旁一边拨着算盘看着账本,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
“咦……这账目不太对吧。”艾叶又仔细看了看,核算了两边,仍是对不上,便拿了账本递到了萧琐阳跟前。
萧琐阳接过来扫了两眼便觉出了问题,这账本她是看不懂,但药材的价格她可是一清二楚,眼前的账簿上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陶朱医馆不大,本就只有两位大夫,一个是萧川穹,另一个是黄栌,算是萧川穹的师侄。艾叶负责算账和打扫,还有个药童陆英帮衬着黄栌。萧琐阳跟着萧川穹给他打下手,有时病人不介意,萧琐阳便也上去把把脉,写张方子,交予萧川穹检视,说起来,若非老爷子存心多历练她一番,她的医术倒是也可独当一面了。只有碰上忙的时候,萧川穹才打发了萧琐阳去看些常见的病症。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萧琐阳又年轻,是以医馆里采购的事儿都是黄栌负责的,往日里账目上从没出过问题,这老爷子刚走,就有了差错,还这样明晃晃地不加掩饰,摆明了是看不起萧琐阳一个小丫头,料定她撑不起医馆,只能依仗黄栌他。这账查得出查不出,俱是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若说萧琐阳不心寒,那是假的。
“小月亮,这黄栌欺人太甚!我今个儿还偷偷听他和陆英说是有医馆瞧他医术不错想请了他去,他那头答应着,还在我们这儿阳奉阴违的。”艾叶又想到白日里的事情,愤愤地说着。
萧琐阳揉了揉眉心,半闭着眼,回想起幼时黄栌对自己的照拂……账目这事儿,她到底是该装作不知,还是摊开了讲个分明。
艾叶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道:“小月亮!小月亮!你想什么呢!”
睁开眼,萧琐阳的目光落在艾叶带了几分焦急的面庞上,她忽地发现,本来长了一张圆圆的、讨喜的苹果脸的艾叶,近几日也迅速消瘦了下来,下巴尖了许多。是了,艾叶从小被萧川穹收养,她心中的悲痛,是不比任何人少的。把目光移开,萧琐阳扫视过这熟悉的医馆,熟悉得她即便闭着眼也能准确地说出每一个物件在什么位置。末了,她已下定了决心。这医馆,虽不是什么百年老店,但也是萧川穹几十年的心血,她要凭自己的能力撑下去,绝不能被拿捏了去,否则恐怕离把医馆转手也不远了吧。若是黄栌他人品上乘,他本就与萧川穹为一脉,将这医馆交予他亦非不可,但能做出这般事来的人,萧琐阳却是万万不愿的。
既已有了决断,萧琐阳压下心中的沉痛与愤怒,只道:“人各有志,他想走,我们就送他一程好了,明天开了门,便请他瞧一瞧这账本,再给他结了工钱,任他去吧。”
“小月亮,你可想好了?如今医馆生意本就不好,这唯一的大夫再走了,我们怎么办啊?而且,就算赶他走,也没必要敞着大门说吧,家丑不可外扬啊。”艾叶虽是愤懑不已,可还是担心着医馆的生意,惴惴不安地望向她。。
萧琐阳意味深长地浅笑了一下,道:“难道我不是大夫么?再者,他这样走了,反会有病人上门。”
艾叶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但她和萧琐阳一起长大,知道对方不会信口开河,于是放下疑虑不再多问。
开医馆的每天医治的病人大多个头疼脑热,哪能经常遇上什么疑难杂症,那么一点点不舒服,大多数病人都会选择离自己家中最近的医馆。陶朱医馆附近没有其他的医馆,再加上萧川穹的医术是有口皆碑的,所以生意一直不错。而这几日没有病人上门,一则是医馆里刚有人过世难免晦气,二则是不少人道萧琐阳是个不孝的,至于这医术……小病小灾的,倒也不必多么高明。本来萧琐阳一身医术承袭自萧川穹,是不比城里其他许多大夫差的,只不过她也清楚,没些个时间的积淀,自然比不得那些老大夫得人心。
至于她对艾叶说的话,是有她的考量的。骂她不孝的那些个街坊都不是有坏心的,说起来,还有不少热心人。只不过各家有本经,是以她也没去解释。这明天开了门把黄栌的事情说了,自会有邻里怜惜她一个孤女,加之她的医术附近人家还是放心的,到时候他们想必也不会刻意舍近求远,去其他医馆问诊。
步入深秋,北风呼啸着已隐隐有了冬的萧瑟,这会儿又近午夜,城中除了打更人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叫喊,寂静得如一片荒漠。可偏偏有人不安生了。
方家的院墙上,正坐着个男子,他本是借着梯子翻上了墙,可还没来得及得意,一个不小心便将梯子弄倒了,这下倒好,不仅没能偷跑成功,还引来了人,万幸的是,来的正是自己的小厮。
杜若哭笑不得地看着坐在墙头的方泽兰,不知道自家少爷这闹的又是哪一出,只好恳切地说着:“我的二少爷哟,您可行行好吧,别再折腾我了,这大晚上的干嘛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哥刚成亲,爹没腾出手来管我,我今个儿可偷听到他和娘说明天要带我去铺子里学习学习,我哪是会干这些的,今晚再不溜走就来不及了。行了,你快帮忙把梯子递给我,我还得下去呢。”方泽兰努努嘴向杜若示意那地上的梯子。
得知这不省心的二少爷又想偷偷跑掉,杜若巴不得大喊着把人都弄醒,好来把人抓回去,可他要真这么干了,离二少爷把自己赶走估计也就不远了,再说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了。但这也不是个事儿啊,把梯子给二少爷吧,让老爷知道自己帮二少爷跑了,估计得被扒了一层皮,可不帮吧……又不能喊人来,他用力地挠着头思索着该怎么办才好。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方泽兰有些坐不稳了,身子也冷得直打颤,见杜若还傻站着不动,便催促道:“杜若,你想什么呢,还不快动手。”
杜若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既不能出卖二少爷,也不能帮着他由他胡来,所以他抬头看了看方泽兰,一咬牙说:“二少爷,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不过这梯子我也不会递给你,能不能跑掉,就看你自己的了。”说完,他竟然直接扭头就走。
这回轮到方泽兰傻眼了,被杜若这行径惊得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想开口叫住他,他已经走出去很远,方泽兰又不敢大叫,生怕再引来其他人,那自己就真的走不了了。又在墙头坐了许久,见杜若是当真不回来了,方泽兰忍不住低声咒骂了几句,扭头看了看地面,想直接跳下去可又没那个胆量。
“没关系我可是方家二公子这点高度算什么大不了摔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不断地自我催眠着,最后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睛一闭,往下一跳,摔在了地上。
“唉哟,真疼。”方泽兰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揉着摔疼了的手臂,背后似乎更疼,可他却摸不到,也不知到底摔伤了没有。
还不等他细想,守门的家丁听得这边有动静,举着灯笼靠了过来,方泽兰一瞬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猛地站起身来就往反方向跑去。家丁们揉了揉眼,只觉得似乎有个人影晃过,可又一时看不分明,便当是风吹了树枝,又回到了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