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元宵摊头 ...
-
三个人在元宵摊子坐了一会儿,天空中渐渐聚起了几朵乌云,艾叶见了拧起了眉头,所幸她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出来的时候也带上了伞,只是这还没怎么逛呢,便要打道回府了,难免有些扫兴了。
果真没过多久,便是大雨如注,一时间街道上不少人都慌乱了起来,刚才还那样热闹的气氛,一下子被浇熄了。偶尔有几个孩子,大笑着伸手去接那雨珠,也被长辈拉着快快地走了。好在元宵摊子搭了个棚,倒也能挡一挡雨。萧琐阳剩了几个汤圆,也吃不下了,便放下了勺子,一抬头,望见河面上飘着的荷花灯被雨打湿,或灭了烛火,或沉入了河底,蓦然想到,人死灯灭,莫不如是,心中不免微动。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用手遮着头一路向元宵摊子这边跑来,身后跟着个人似是也伸着手想要帮他挡一挡雨,奈何身形不及少年颀长,那艰难地踮着脚却还要跑着跟上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惹人发笑。没几步,少年和身后的人已经跑到了摊子下,身上已是差不多湿透了。少年习惯性地甩了甩袖子,想甩掉些水,水滴飞溅着跳入了萧琐阳面前的碗里,溅起几滴汤水沾到了她的衣裙上。萧琐阳略一皱眉,却也没计较。倒是陆英瞧见了,嚷了一句:“这还让不让人吃元宵了。”
那少年听闻,转过身来赔礼道歉,却不曾想对上一双毫无怒气的眸子,倒更加无措了几分。萧琐阳展颜微笑,说:“不打紧,我已经用完了,方公子不必介怀。”
方泽兰又添几分窘迫,这时候元宵摊子的老板娘好心递了块帕子过来,他倒是想也不想先扔给了身边的杜若。杜若却是苦了脸,知道自家少爷是好心,可哪有自己一个下人先用的道理。方泽兰看出他的心思,撇了撇嘴,催促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还不快擦擦,我还等着呢。”他都这么说了,杜若也就不再矫情,自己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水,拧干了帕子又还给方泽兰。
方泽兰一边擦着,一边在萧琐阳她们那桌子边坐下了,说:“萧大夫,不好意思,我赔一碗元宵给你吧。”
萧琐阳摇摇头,一句“不必了”还未出口,艾叶先大大咧咧地说了起来:“方公子,今个儿我刚才还在那头看到方家有人摆了摊子在卖伞呢,怎么你还淋了过来?”
方泽兰本来受了凉有些泛白的脸上漾起了一点红晕,他挠着头,有些难以启齿。今个儿出门前他见天色不好,怕是要下暴雨,想着花灯节大抵没带伞的人多了去了,倒也是个商机,便去铺子那儿提了一句,让人来集市这儿摆了摊卖伞。可自个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和杜若从铺子那里出来,信步逛到这头,猛地下起雨来,自家的摊位在街那头,这会儿便是想过去拿把伞也是无济于事。
萧琐阳的目光扫过方泽兰,抿了抿唇,把自己手里的伞递与了他,道:“方公子,我们三个可合撑两把伞,你若不介意,先拿了这把去用吧。”
“不,不用了。”方泽兰慌忙摆了摆手,这雨太大了,若是合撑一把伞容易沾湿了衣衫,左右他已经湿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再劳烦了他们两个姑娘一个孩子。他这一摆手不要紧,袖子上的水珠又洒到了陆英脸上,惹来陆英一个不满的眼神,方泽兰愈发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想想不妥又抬头看了眼萧琐阳,她今日所穿襦为柿色,半臂的款式,比平日里俏丽了几分,裙为浅绿,缠血牙色的披帛,倒是难得的娇艳,却又不失了温和,让他没来由地脸又红了几分。
萧琐阳想到那时候给方泽兰把脉,他身子骨虽没什么大问题,却也比一般的少年要短了几分气,若非是方家锦衣玉食,怕也是多病多灾的,否则上次她也不会给他开了药,又思及方家大公子身子也不硬朗,萧琐阳心中了然了些。这会儿已经湿了个大半,若再让方泽兰淋了回去,怕是免不了一场风寒。又或者等杜若回去拿了伞来,方泽兰在这寒风中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是以萧琐阳也不多说,只把伞递向了杜若。
杜若大抵能知道方泽兰脸皮薄,但他到底是方家的下人,总是要先考虑方泽兰的,这会儿的确是该早早回去,于是也不推辞,接了过来,笑着说:“多谢萧大夫,上次借我那把伞还没来得及还,这又麻烦您了,赶明儿我便一起上医馆给还了。”
“无妨,左右我也不大出门,顺路的时候捎上便是了。”萧琐阳说罢,把银钱放在了桌上,起身准备走了,又回头叮嘱了一句,“方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在热水里泡一泡,再喝碗姜汤,免受了风寒。”
方泽兰木讷地应了两声,还想再说两句,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再看去,他们已撑着伞踏入了雨幕里,杜若走上前来,说:“二少爷,我们赶紧回去吧。”
萧琐阳把伞给了方泽兰,自己和陆英合撑了一把。因着雨势太大,耳边尽是雨噼噼啪啪打在石板路上,打在砖瓦房上的声音,三个也没了闲话的性质,只这样静静走着。萧琐阳想到那日,方家那头欢庆着,喧嚷着,医馆里却是一派萧索。人事变幻,许是最难看透的了,方才还人头攒头的巷子,如今也只余几个人撑着伞在走,脸上的欢愉不见了影踪,都是神色匆匆。除了不绝于耳的雨声,还有偶尔跑过一两个人的脚步声,天底下仿佛什么也没剩下。
走到转角处,前头传来一声尖叫,他们对视了一眼,向前望去,只见前面忽然围了一群人,却又见又不少人掉头便跑。艾叶拉住一个正要跑开的姑娘,问她出了什么事,姑娘战栗着,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指了指被人围住的地方,然后又惊叫一声甩开艾叶的手离开了。萧琐阳倒不想管闲事,只是艾叶来了兴致,非要去看看,拗不过她,萧琐阳便也跟着去了。
艾叶在努力挤进人群,萧琐阳听着身边的议论,不由低头看了看,带着诡异的红色的雨水沿着石砖的缝隙蔓延开来。她心下一惊,捂住了陆英的眼睛。陆英忽觉眸处被一只温热的手盖住,感到一阵暖意,只是他感官较之一般人更敏锐些,是以虽被雨水冲散了,他仍是闻得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把自己的手覆在了萧琐阳的手上,轻声道:“月亮姐姐,我本就是铁了心要当大夫的,没什么场面见不得的。”
他既这么说了,萧琐阳咬了咬下唇,还是移开了手,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被埋在土里的尸体。许是埋得浅,又因着今日雨大,上头那层土被冲刷散了,露出了里头的尸首。那是位妙龄少女,看来不过二八年华,她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满是细密的伤痕,死前显然是受了虐待的,更不必说脸上和脖间的青紫了。但致命的估计还是腹部一个可怖的窟窿,地上流淌的血便是从那里而来。少女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想必死不瞑目。饶是萧琐阳这般的大夫,此刻也有些不适。究竟是如何丧心病狂的人,才会犯下这样的罪行。
这时,一妇人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一下扑倒在尸首前,嚎啕大哭起来。一位中年男子也随之而来,见到此情此景,禁不住老泪纵横。妇人哭得愈发凄厉,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涨红,险些晕厥。萧琐阳忙上前帮忙,又是给她顺气又是在穴道处推拿,好半晌妇人才缓了过来,只是悲痛半点不减。陆英这时候凑得近了些,在血腥味之外又闻得一阵略带熟悉的味道,似是药材的味道。他本想莫不是萧琐阳身上传来的,但一转念,萧琐阳今日所穿的衣服是艾叶前两日刚给她做的,这是头一次穿,按理不会染上药味,再者方才两人同一把伞下行走,他也未曾有感觉。为了确认这药味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又挨得近了些,方辨认清楚了那药味是从少女身上传来。可他总觉得这味道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草药的味道。只暗暗记在了心里,待回了医馆再行告诉萧琐阳。
很快便有几个捕快模样的人赶来了,驱散了人群,围在了尸首周围。萧琐阳见老妇已无碍,便也站起身带着艾叶和陆英离开。路上的人都在谈论着这事儿,三人倒也听了个大概。这女子是刚才那对夫妇的独苗,前些日子失踪了好几个约莫碧玉之年的姑娘家,那少女也是其中之一。早早便有人报了官,可一直没能抓到犯人。老人家心里总盼着说不定哪一日自家丫头就能回来了,哪怕是被人牙子给卖了,好歹也还留着一口气。谁知今日,白发人送黑发人……
本就被大雨扫了兴致,又碰上这样的惨案,三人更是一路无话,回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