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眉宫》蓝乐萦

8、008水心侍寝

　　我正襟端坐在装饰华美的凤鸾春恩车上，一想到接下来便会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两颊发烫，内心一阵忐忑。车子只缓缓向前行着，忽一阵风吹过，只听篷顶四周挂着的几个金铃叮当作响起来。那清脆动听的声音，乘着寒风，回荡在皇城内这座寂静幽深的宫殿里，不知又要拨动多少寂寞女子的心弦，让她们又是一夜难眠。

　　就这样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寒风，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移动身子，慢慢往暖炉旁挪了挪。顿时，只觉阵阵暖意自炉内向四周扩散开来，且这股柔和的热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在炉旁坐了不一会儿，我便觉得有些头晕胸闷、口干舌燥。于是素性侧身将车帘掀开了一条小缝。随即，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目光却被不远处的未央宫给吸引住了。

　　未央宫是大周朝历代皇帝的寑宫，也是诸位嫔妃侍寑的地方。

　　我透过车窗，远远望去，只见未央宫金顶红门，气势恢宏，使人不由得从内心生出一种敬畏之情。随后，待凤鸾春恩车略走近了些后，我再一细瞧，却见宫门两边的柱子上各盘着一条巨龙，其金鳞金甲，栩栩如生，乍一看，竟好似就要腾空飞出去一般。其工艺之精细，只叫我忍不住暗暗称奇。

　　车子又往前行了约莫一箭之地，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了。接着，一名品阶低的小太监赶紧走到车前，垂首跪在地上，我便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背下了车。

　　而后，又依着大周朝宫规，在离未央宫不远的这间小屋子里，由两位嬷嬷为我褪去通身服饰。随即便有几位经验老到的掌事太监迅速用红锦被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只留头与脚在外面。接着又由两名身材敦厚、面相老实的驼妃太监动作熟练地将我扛上肩，快步往未央宫内的帝榻上送去。

　　外面冷得骇人，轻抬眼帘，只一轮弯月遥挂星空，偏又月暗星疏，那些许微弱的亮光似正要被这无情的黑夜一点点侵食殆尽，没来由地，竟叫人生出几分凄凉之感来。

　　身下，驼妃太监只脚下生风似地往前一路小跑着，那冷风顺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赤足，一点点浸入体内。我又生性畏寒，却只能竭力将身子倦缩在锦被里，拼命维持着内里那仅有的一点暖意。

　　终于，到地方了。

　　两名驼妃太监轻手轻脚地将裹着锦被的我放在榻上后，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躺在柔软温暖的龙榻上，原本冻得有些发木的下肢渐渐有了知觉。眼睛却仍一直懒怠着不愿睁开，皆因先前在凤鸾春恩车上时便有些头晕，方才又光着脚被冷风这么一吹，不免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正闭目养神间，忽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入鼻间，闻之只觉通身舒畅、泌人心脾，心想：这大约便是龙涎香了。听师傅说，龙涎香，因其产生的气味清醇、幽雅，又怡人悦心，乃香中之上品，所以历来只供皇室专用。

　　躺在榻上歇了片刻，头脑渐渐清醒起来。不由得轻启杏目，入目却满是耀眼的金黄。这才发觉，原来外部看来气势磅磗的未央宫，内部竟也是如此的奢华庄重，金碧辉煌。

　　在大周朝，黄色代表尊贵，因为它是最接近太阳的颜色。而太阳又代表着天，是百姓们顶礼膜拜的神物，自然尊贵的很。皇帝是人间天子，至高无上。这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因此这种象征太阳的黄颜色，便成了周朝历代皇帝的专用色。

　　心内正胡思乱想着，忽听殿门‘吱哑’一声，开了，紧接着便是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不敢转头细观，只用余光瞟到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正缓步朝着龙榻的方向走来。

　　眼见着他已经走到跟前，我忙轻声唤道：

　　“皇上吉祥——”

　　同时又条件反射地将上身微微抬起，欲向其行礼。无奈锦被裹得严实，因此刚一将后颈抬离龙枕，下一秒就‘咚’地一声，重重地掉了下去。

　　一时间，脑袋摔得有些发懵，却听得耳边‘扑哧’一声轻笑。

　　皇上……他居然在笑？

　　一想到方才这情形，我心里好不窘迫，只觉浑身热热地，脸也烫得厉害，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忙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

　　“皇上，臣妾御前失仪，还望皇上……”

　　话还没话完，他忽将食指轻轻放于我唇上，示意我噤声，微微一笑道：

　　“今夜，更衣不必拘礼。”

　　闻言，我不由得羞红了脸。侧头朝他望去，这才发觉他已然去了礼服，只穿着一身双龙戏珠的中衣，正眉目含笑望着我，温和道：

　　“听说，如妃遣你去了叠翠轩？”

　　我恭顺地点了点头，又小声补充道：

　　“臣妾自小便不喜食荤腥，如妃娘娘担心远山宫的饭食不合臣妾的胃口，故而遣臣妾去了贤嫔娘娘的拂云宫。如妃娘娘说，贤嫔娘娘也是个爱吃素的……”

　　“哦——原来是这样。”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淡淡道：

　　“也好，贤嫔之前一直一个人住在拂云宫，你这一去，她也算有个伴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挨榻坐了下来。而后，见我躺在那儿半天没反应，便侧头微愠道：

　　“还愣着干什么？宫里的嬷嬷没教过你该怎么做吗？”

　　闻言，我心里一阵委屈，只得红着脸，低眉垂眼道：

　　“皇上——这锦被裹得太紧，臣妾……臣妾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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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一片寂静，他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终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他缓缓从榻上坐起、转身、伸出手、动作笨拙地帮我将锦被扯出了一道口。而后又背对着我坐下，似是赌气般地命令道：

　　“好了，这下你能动了吧？”

　　我的脸红红的，赶紧从锦被里爬出来，顾不得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赤身的羞涩，只快快地下了榻，垂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他脱去睡鞋。随后又伺候他躺下，这才轻手轻脚地上了榻。

　　他这会儿只闭目躺在榻上，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在思虑着什么事情。

　　我一时有些羞怯：真得要按嬷嬷所教的那样去做吗？

　　就在这时，一旁正闭着眼的他忽开口道：

　　“听说，你送了李德兴一罐茶叶？”

　　闻言，身上有如一阵冷风吹过，只觉又惊又怕。

　　惊得是，皇上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宫中大事小事，他居然了如只掌。怕得是，皇上若知道了那锡罐价值不菲，定会以为我暗中收买他的贴身手下，到时候若是龙颜大怒，这可要如何是好？、

　　脑中迅速思虑着对策，同时又赶紧垂首道：

　　“臣妾先前在家里时，闲来无事，配过一些花茶。今日在叠翠轩，臣妾见公公喜欢喝，便送了他一罐。”

　　“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轻笑道：

　　“李德兴这奴才跟了朕十几年，嘴巴刁得很。他既然称好，看来，更衣手艺确实不错！”

　　说完，没等我答言，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明日午膳后，朕去叠翠轩坐坐，你把茶提前预备好，朕……也想尝尝。”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只是却挡不住我此刻内心的那般喜悦之情：

　　“臣妾遵命！”

　　我欣喜地应着，同时心想：若皇上能喜欢我的茶就好了，这样，虽不至于得宠，至少能有几分念想在叠翠轩，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一道‘保命符’了。

　　心里正想着这事，忽见身旁的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道：

　　“朕倦了，睡吧。”

　　说完，便自顾自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睡了。

　　他……怎么睡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一阵阵富有节奏的呼吸声，我一时有些无措，似乎，还有些许失望：皇上，他这是不用我侍寝了么？那么，今晚召我前来，又是为何呢？

　　难道，自己的容颜竟已丑陋到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可言了吗？

　　心中渐渐泛起一股凉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掀起一边被角，蹑手蹑脚地躺了进去。

　　夜已深，四周静静地，我躺在他身旁，嗅着枕边人那有些陌生的气息，起初一直难以入睡，渐渐地，也终于慢慢有了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梦境里，我身着一身单衣，行走在冰天雪地里，正在孤苦无助的时候，忽见到不远处有堆篝火燃得正旺，便赶紧围了上去。待走到跟前后，那堆火忽又变成了一张奢华舒适的暖炕，于是，已冻得瑟瑟发抖的我想也没想地，便爬了上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天翻地覆，暖炕也开始随之剧烈地晃动起来，我一个不留神，忽从炕上摔了下来。

　　不曾想，梦境中的痛感竟也如此真实，我疼得一下子醒了过来。

　　刚一睁眼，直入眼帘的居然是他那戏谑般的笑脸：

　　“更衣睡觉不老实，扰了朕的好眠，朕，要好好‘教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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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烛火闪了几闪，那柔和的烛光映在帘上，又爬上窗，漾起一室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