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眉宫》蓝乐萦

7、007贤嫔

　　内心闪过一丝迟疑，脸上却仍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冲八宝道：

　　“八宝，愣着干什么，快给公公倒茶！”

　　八宝欢喜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厅室取茶。

　　随即又命丫头红蕊搬了凳子过来，李公公推辞着不肯坐，我见他如此守礼，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敬意，便也不再多让。恰巧八宝这时端着杯茶过来了，我便笑道：

　　“外边冰天雪地的，有劳公公跑这一遭儿了。我今日初进宫，只带了一些平日里常喝的茶叶，还望公公莫要嫌弃。且公公方才受了这一路寒气，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也是极好的。”

　　闻言，李公公笑了笑，道：

　　“替圣上办事，尽心尽力是本分，受些寒气算不得什么。小主宅心仁厚，日后必定褔源不断。”

　　虽然知道他说得这是恭维话，心里还是有如一阵和风吹过，连带着脸上也生出几分喜悦来。

　　李公公宣罢旨，方接过茶，恭恭敬敬地喝了一口后，迟疑道：

　　“奴才孤陋寡闻，竟尝不出这是什么茶，倒糟蹋了小主的好东西。”

　　闻言，心中不禁一阵纳罕：李公公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茶水没尝过，怎会不知这是什么茶。只是脸上却仍带着淡淡的笑容，温和道：

　　“李公公言重了，这不过是我先前在府上闲来无事时，偶配的花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公公若喜欢，我这就让丫头们装一罐儿，送与公公便是！”

　　说完，扭头给八宝使了个眼色，八宝心领神会，立马转身去了内室。不多时，便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手里却多了一个色亮如银的小锡罐儿。

　　罐里面装的东西倒无甚奇异之处，不过是我先前参照古籍偶配的花茶罢了。只是这锡罐却是我从府上带来的陪嫁之物，其色如银、亮如镜、声如磐，非但品相极佳，同时因其密封性好，用来储存茶叶的话，保鲜期也比其它任何容器都长，实乃茶器中的上品。

　　要说起来，也真是多亏了八宝细心，趁着上午我和莲心在蛾眉宫同皇上与皇后说话的工夫，她竟打听出了许多皇宫内的奇闻秘事。其中之一，便是眼前这位御前红人—李公公，平生最大的嗜好便是品茶兼收集各式茶器。

　　如此这般，我这番‘随意之举’，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一听说这花茶的配制竟出自我之手，李公公脸上显然露出了一丝惊诧之色，随后目光又从锡罐上扫过，眼中立马泛起了一抹亮光，见此情形我便明白，今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李公公是宫里经久的老人了，见我今日初见面，便送他如此贵重的茶器，虽则意外，却也很快便镇定下来，只双手接过茶罐，垂首恭敬道：

　　“奴才何德何能，竟有幸得赐小主贵手亲制的花茶，实在是受宠若惊。”

　　“公公说这话便是客气了！”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左手腕上戴着的那只玉镯。

　　这镯子乃是京中最著名的巧匠范离用和田美玉打制而成的。其色呈菠菜绿，光下通透。细看的话，里面竟有天然形成的淡淡条纹。褪下玉镯，拿在掌中盘摸一会，触手是温润油滑的质感，直叫人爱不释手。先前，我曾听师傅说，和田碧玉油润厚重、凝重清新又雅意盎然，实乃碧玉中的极品，加之其产量小，一石难求，因此极其珍贵。

　　只是，我喜欢这玉，却不是因着它的价值连城，而是单单爱它的品性。做人么，也该像这玉一样才好，身价虽不凡，却要精光内敛，有着温润的光泽，更要有坚韧的品格。

　　复又将这玉镯戴回腕上之后，抬头见李公公还在躬着身等我发话。心想：这李公公倒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半个字儿也不提那只名贵的锡罐，只是谢我这赐茶之恩。要说也是，除非是真正的识货之人，否则旁人又怎会知道，这看似普通的锡茶罐实则却是价值不凡呢！

　　略正了正身子，挥手示意旁人先退下，直到屋内只剩如意我们三人的时候，我方开门见山地对他笑道：

　　“我和玉答应今日初进宫，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恐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公公多多提点，还望公公莫要推辞才是。”

　　李公公低头一笑，只眼瞅着地面道：

　　“做奴才的，从来只有为主子分忧的份儿，哪敢有推辞的道理？”

　　闻言，心中只觉一阵好笑：这厮倒真是个老狐狸，既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只说不敢推辞，他这样讲，若是被人追究起来，倒像是我这个做小主的在‘威逼利诱’了。

　　李公公似乎也觉察出了我脸上微微带出的一丝不悦之色，忽抬头换了话题笑道：

　　“小主这花茶是好东西，只是这好东西，白放在奴才这儿倒可惜了，也该有合适的人来品才是。”

　　说完，见我只一脸不解地望着他，遂叹了口气，面带悲戚地接着道：

　　“自打德妃娘娘薨逝后，奴才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这么好的花茶了……”

　　德妃？花茶？

　　李公公突然间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这是在提醒我皇上喜欢喝花茶么！

　　顿时，有如茅塞顿开般，心中一阵畅快，却忽听得李公公在一边似是有些自责的语气在自言自语道：

　　“哎哟，瞧奴才这张嘴儿，怎么又提起德妃娘娘来，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又得受罚了！”

　　一边说，一边又作势往自个儿脸上轻轻地拍了一下。随后又躬身向我行了个礼，笑呵呵道：

　　“得，时候也不早了，小主，奴才这就回去吧。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奴才这会儿得赶紧去尚膳监候着呢！”

　　我点点头，冲李公公会意一笑，他便低头退了出去。说来也巧，李公公刚走了没多大工夫，就听太监小连子在门外高声唤道：

　　“启禀小主，贤嫔娘娘来看您来了。”

　　闻言，心里忽然一阵惊慌，贤嫔娘娘乃拂云宫正主，资历深、辈份长、品阶又远在我这个更衣之上。论理，今日搬到叠翠轩后，我该先去悠然殿拜访她才是。没想到她竟先来瞧我了，倒叫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面努力定下心来，一面起身快步迎了过去，刚行至屋门口，便见贤嫔带着丫环芳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遂忙行礼道：

　　“嫔妾赵水心，拜见贤嫔娘娘！”

　　贤嫔点点头，笑道：

　　“妹妹快请起，外面冷，咱们去屋里说话。”

　　进了屋，各自落座之后，趁着喝茶的工夫，我方留心细细地打量了这贤嫔一番：只见她乌发如云，梳了个极挑脸形的参鸾髻，单鬟高耸，两只云凤纹金簪斜插两边，中间又佩了个精致淡雅的翡翠华胜，看上去既高贵典雅，又清新自然。只是她眉发虽如墨，一双流转灵动的双眸却似乎是与众不同的棕褐色，加之比之常人更为立体生动的五官，倒叫我一时猜不出她的年纪来。

　　贤嫔慢慢地品着茶，似是并不在意我偶尔在她身上留驻的目光，放下茶杯后，只淡淡一笑道：

　　“这花茶配得不错，妹妹好手艺。”

　　说完，见我脸上闪过一次疑色，遂接着道：

　　“适才在门外碰见李公公了，本宫见他从妹妹屋里出来后，满面春风，一时有些好奇，便多问了两句。原来……”

　　说到这儿，她扭头望了我一眼，笑吟吟道：

　　“原来，公公是在妹妹这里得了‘好宝贝’，怪不得如此欢喜！”

　　我一时不知她说这话是何用意，只故作轻松地笑回道：

　　“姐姐说笑了，这花茶怎能算得上‘宝贝’？”

　　贤嫔眼角的笑意愈来愈浓，倏尔，她忽把柔和的目光直直地投了过来，温和道：

　　“妹妹初进宫，并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是很喜欢喝花茶的，当年德妃在世时，她配制的花茶独得帝心，可是颇受恩宠呢！方才本宫细品妹妹这茶，配料与煮制竟与德妃当年的手法相差无几，因此，妹妹还怕将来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么？”

　　闻言，我只颓然一笑道：

　　“不知姐姐可曾听过，貌美的西施以病弱之姿惹人爱怜，而貌丑的东施偶然效仿却被众人耻笑的故事。妹妹自问貌不惊人，并不敢奢求太多，况且，今日在蛾眉宫，皇上也并不曾多看我一眼。”

　　不远处，丫头红蕊忽笑嘻嘻地奉承道：

　　“小主也别太妄自菲薄了，今日您初进宫，便被圣上宣去侍寝，足见皇上对小主还是很在意的。日后小主若再生了龙嗣，定能母凭子贵，在这宫中稳住阵脚！”

　　语毕，她只一脸得意地望着我，似是以为我会因这番奉承之语而夸赞于她，却不知，她这般卖弄口舌、乱出风头，早已讨了我的嫌。于是当下便冷了脸子，却又不敢当着贤嫔的面发作，只狠狠扫她一眼，又扭头瞅了眼八宝。八宝微微一点头，不多时，屋内便只剩了贤嫔、芳若、八宝与我四人。

　　“这丫头，便是被如妃赐了名的那个吗？”

　　贤嫔见我突然屏退左右，只是笑而不语。待八宝回到我跟前后，方望向她笑道：

　　“本宫听说，还赏了一对珍珠耳环？”

　　我点点头。贤嫔却是冷笑一声道：

　　“她还是那个性子，哼，只是这套恩威并施之法用得倒是越发纯熟了！”

　　我不禁暗暗称奇：眼前这位贤嫔娘娘表面看上去温和柔弱，内里却原来也是如此桀骜不驯之人。须知，贤嫔尚比如妃低一阶，且如妃又有着协理六宫之权，难道她竟不怕我为了讨好如妃，将她这番原话，传将过去么？

　　心里正自顾自地想着，却听得贤嫔那不紧不慢地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这贴身侍奉的人，还是知根知底的好，比如这位八宝姑娘，想必妹妹是极放心的。只是旁人么，还是留个心眼儿的好。”

　　闻言，忍不住抬起头来，正与她含笑的目光相遇。我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知她为何要这样替我考虑，一时恍了个神，复又举目望去时，贤嫔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本宫就不耽误妹妹的大事了……你若有心，明日午后来我屋里说话吧。本宫有些体已话，正要说与妹妹听。”

　　轻轻地应了一声，垂首恭送贤嫔至门外，远远地脚步声渐远了，我方慢慢直起身子，对身后的八宝小声道：

　　“八宝，咱们日后在这宫中有靠山了。”

　　是夜，沐浴，熏香，静候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