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眉宫》蓝乐萦

4、004杀鸡儆猴

　　孙常在穿着一身新做的芙蓉蜜色云锻袄，黑亮的发髻间只零星缀了几枝银翠珠钗，并几朵小粉花。虽则素朴，倒也清丽可人。这会儿，她听罢杨美人的挑衅之话，倒也不生气，脸上仍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不紧不慢道：

　　“杨美人位高于喜儿，且又比喜儿年长几岁，因此喜儿于情于理，都应该叫您一声‘姐姐’。”

　　杨美人听罢却是冷笑一声，道：

　　“你知道自己身份低贱就好！哼，麻雀就是麻雀，就算换身鸡毛，那也变不成凤凰!”

　　“喜儿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凤凰……”

　　孙常在浅浅一笑，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道：

　　“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娘娘一人，才是真正的凤凰呢！”

　　“你——”

　　杨美人知道孙喜儿不会无缘无故帮她说话，却没料想到她竟已胆大到敢公开与自己顶嘴的地步，一时羞愤交加，正欲发作，忽被如妃喝住了：

　　“够了！”

　　只见那如妃怒喝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微愠道：

　　“都安生些吧。本宫的远山宫里刚进了新人，你们不道贺也就罢了，就知道在这儿打嘴仗，若是被圣上瞧见了，成什么体统！”

　　闻言，杨美人朱唇动了几动，最后还是强忍住心中的怒气，低头不再言语。

　　如妃这才换作一副温和的面孔，对我和莲心笑道：

　　“瞧我这记性，只顾着和旁人说话，竟把两位妹妹给忘了。你们都起来吧！夏荷，赐座！”

　　话音刚落，便有一位身材欣长的宫女笑吟吟的搬了两个凳子过来。如意倒也机灵，见状忙伸手接了过来，服侍我和莲心坐下。我细观其模样，正是方才唤我和莲心进门的那位宫女。我因见她不单装束异于寻常婢女，方才又一直在如妃娘娘身边站着，想必是个有头有脸的丫头。于是忙略一低头笑道：

　　“多谢夏荷姑娘！”

　　那夏荷听了这话，倒也无甚讶异之色，只微微躬身笑道：

　　“小主折煞奴婢了！”

　　说完，又返身回到如妃娘娘跟前站好，听候差遣。

　　那如妃怀里抱着个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斜倚在垫了缕金红缎软靠背的香榻上，也不抬头，手里拿根小银火箸儿只慢慢地拨着炉内的灰，慢悠悠道：

　　“本宫虽年轻，好歹痴长你们几岁，又承蒙圣上倚重，赐了这协理六宫之权，少不得要舍了这张老脸，来讨诸位妹妹的嫌了。别的不多说，本宫只一句：你们肯安安分分侍奉圣上也就罢了，若是吃醋斗嘴不说，背地里还敢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到时候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我分明看到不远处有团娇弱明艳的身影‘忽’地晃荡了一下。

　　今日，只怕有人要大祸临门了！我心里暗自想着。

　　果不其然，如妃语毕，举目在屋内扫视一圈，忽把如炬般的目光狠狠地定在了一个人身上，冷冷道：

　　“孙常在以下犯上，扰乱宫帷。高公公，拉出去杖责四十！”

　　她的话音转变的如此之快，一旁坐着的孙常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高公公与几个小太监连拖带拽的拉了出去。众人见状皆是一惊，却无人敢为孙常在求情。

　　此刻在座的几位心里都明白：小小一个孙常在，竟敢在如妃娘娘跟前说什么‘皇后娘娘才是后宫里真正的凤凰',可不正戳了如妃的痛处吗？这个时候，谁还敢在老虎头上挠痒，只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开腔。倒是挨着莲心左手边坐着的吴答应一脸狐疑地小声嘀咕道：

　　“孙常在素日那样胆小谨慎的人，今个儿是怎么了？说话这样没眼力劲儿！”

　　我听她这样说，心里也不免起了疑。只是我今日初进宫，后宫人事都不熟悉，想了好一会儿，也并不能想出个什么合理的解释来。

　　就在这时，屋外忽传来一阵阵女子的惨叫声，屋内众人闻之皆皱了眉，便是稳重如我，也忍不住唬了一跳，莲心更是吓得如惊弓之鸟般，紧紧地拽着我的胳膊，几乎将半个身子倾在了我身上，仿佛这样她才能勉强坐稳在凳子上。

　　我只好轻轻拍了拍莲心的背，稍作安抚，又抬眼悄悄瞧了眼如妃，她倒是一直神态自若地安坐在榻上，对屋外的哭叫声只充耳不闻：起先，孙常在疼得受不住，还哭喊着求饶，渐渐地气息便微弱下去，只间或一声凄厉嘶哑的尖叫，直听得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见此情形，我只觉后背发凉，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孙常在那样皮娇肉嫩的弱女子，这四十棍子打下来，只怕半条命都没了。而面前这位气势凌人的如妃娘娘，却没有丝毫饶恕她的意思。难道就因着她是后宫第一宠妃，便可这般视他人性命如儿戏吗？

　　唉，偏她又是远山宫的宫主，以后我与莲心的日子，只怕是难以好过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扭头瞧了莲心一眼，却见她此刻也正一脸惊恐的望着我。可怜莲心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何曾见过这样渗人的场面。今日一事，只怕要吓坏她了。只是这会儿不是劝慰她的时候，我只能偷偷拉了拉莲心的袖子，提醒她莫要失了分寸。

　　这会儿，如妃娘娘斜倚了半晌，只觉半边身子略有些木木地，便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待坐正后，先是斜眼扫了杨美人一眼，又抬手把暖手炉放在一旁的紫檀雕花小案上，望着窗外的方向，冷笑道：

　　“日后若再有不服管教的，孙常在便是你们的榜样！你们可都记住了？”

　　闻声，众人皆吓得变了脸色，只跪倒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应着，偏那杨美人脸上的表情却仍淡淡的，似是并不怯于如妃，我见状不免暗自称奇。同时却也赶紧拉了莲心，随众人一起拜倒在地上，小声附和着说些恭维之话，自是不提。

　　如妃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也不叫众人起身，只抬手从夏荷手里接过茶，慢慢地品着，半晌方扭头对身边人道：

　　“罢了，说了这么会儿子闲话，本宫倒有些饿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夏荷便赶紧上前恭身道：

　　“娘娘，午膳在小厨房里备着呢。前个儿御赐的熊掌，已经照娘娘的吩咐做好了。”

　　闻言，如妃眼中闪出几分亮光，似是漫不经心般地自言自语道：

　　“皇上记性真好，本宫上个月不过偶然说了一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鱼已经吃过了，熊掌却从未尝过……’没想到，他竟真的给本宫弄来了。”

　　说完，低头一笑，两颊竟现出几分淡淡的红晕。

　　皇上果然是很宠爱她的。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吃惊：熊掌本就是极难得的美味，更何况如今已是寒冬腊月，想那大雪漫山，野迹必定难寻。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费尽心思为她弄来了。

　　某天，皇上也会这样宠爱我么？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立马被我否定了：后宫佳丽多云，凭我这样不甚出众的姿色，如何会获得皇上青睐？倘若是莲心，得宠倒还有些希望 ，于我，却注定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

　　正想着，那如妃已朝众人一摆手，道：

　　“既如此，你们也各自回去吧，本宫就不留你们用膳了。”

　　我和莲心正欲随众人一起退下，忽听身后有人唤道：

　　“玉答应，赵更衣请留步！”

　　闻言，我忙拉了莲心，扭头一看，却是夏荷笑容满面道：

　　“如妃娘娘请两位小主一同用膳，不知两位小主能否赏光……”

　　莲心刚才见了如妃那般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肯与她同桌吃饭，我见她似有婉绝的意思，忙抢先一步笑回道：

　　“多谢娘娘赏脸！请姑娘前面带路。”

　　闻言，莲心惊诧地望了我一眼，我努嘴示意她不要说话，她却仿佛有些生气了，噘着个小嘴，一脸的不高兴。不过，她大约也知道这会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虽然不满，却也老老实实地随我一道跟着夏荷姑娘去了。

　　进了暖阁，如妃已在桌前坐下了。见我俩进来了，朝我们一招手，笑道：“本宫就知道，两位妹妹必会过来的。你们看，碗筷都给你们备着呢！。”

　　见状，我和莲心忙道了谢，在夏荷的指引下，挨桌坐了下来。

　　那如妃见我俩只低头坐着，也不动筷，便笑问：

　　“你俩倒真是姐妹俩，来这儿后一声不吭也就罢了，却连筷子都懒得动。怎么着，难不成本宫这远山宫的饭食，还不配得招待两位妹妹么？”

　　闻言，我忙低眉顺眼道：

　　“娘娘尚未动筷，嫔妾不敢偕越。”

　　一边说，一边悄悄拿脚碰了碰莲心的脚面。莲心立马会意，笑道：

　　“正是！姐姐说的便是我要说的。”

　　谁料那如妃听了这话，却是略皱了眉，不冷不热道：

　　“宫里派去的教引嬷嬷，不是一个月前便到了赵府吗？怎么竟教的玉答应连话都不会说了！”

　　闻言莲心吓了一跳，一下子便怔在了那里，想必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如妃。我却知道其中的缘故，正欲开口为莲心辩驳，却见那如妃冷笑道：

　　“方才玉答应在蛾眉宫同皇后说话时，也是一口一个‘我’，叫得如此顺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