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眉宫》蓝乐萦

3、003如妃

　　皇上走后，王皇后又同我们说了一会儿子闲话，眨眼功夫,到了中午，用午膳的时间到了。

　　王皇后正打算留我和莲心在蛾眉宫吃饭，忽从外面来了位削肩长脸的宫女。那宫女行过礼，笑盈盈道：

　　“奉如妃娘娘之命，请两位小主速回远山宫用膳。”

　　闻言，王皇后微微侧目，冷笑道：

　　“消息传的倒真快！”

　　说完，她起身走到纱窗前，望着外面皑皑的雪景，愣了半晌，方扭过头对我俩淡淡道：

　　“玉答应，赵更衣，你们且去吧。如妃是远山宫宫主，理应为你俩接风洗尘。”

　　我嘴上轻声应承着，心里却一阵纳罕：这如妃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竟能叫王皇后如此黩然神伤。

　　别过皇后，我携了莲心，刚从蛾眉宫出来，就见如意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寒冬腊月的，她在雪地里站了半晌，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叫人心疼不已。

　　“两位小主可算是出来了！”

　　如意一脸欣喜道。

　　我见她已然换了称谓，心内大为不解，扭头笑道：

　　“你这丫头是顺风耳吗？”

　　闻言，如意一眨眼睛，轻声道：

　　“奴婢听李公公说的，想必错不了！”

　　我见她这样说，心里暗自思忖：这李公公倒有些意思，或许还是个可结交的人物。遂笑问道：

　　“依你的意思，方才你在外面，也已见过皇上了？”

　　听了这话，如意脸上忽闪过一丝红晕，低头道：

　　“远远的就瞧见一群人从蛾眉宫里走出来，所至之处，宫女太监皆拜倒一地，奴婢见状连跪拜都来不及，哪敢抬头细看？”

　　我笑笑，没再言语。

　　一旁的莲心听了，却忍不住插话道：

　　“如意，别说是你不敢抬头细看了，方才在那蛾眉宫里，我也不敢认真的盯着皇上瞧。一抬头，就见他那黄衣服上绣了条张牙舞爪的大龙，瞪着两只大眼珠子，可吓人了！”

　　说完，没等我俩答言，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惹得我和如意也笑了起来。

　　我因见外面单站了如意一人，便问：

　　“吉祥呢，怎么没见着她？”

　　如意一听，登时冷了半张脸，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待引路的小太临走远了，才扭过头一脸不屑道：

　　“她啊，早攀高枝儿去了！哼，说是先随如妃娘娘回远山宫为小主们整理房间，可依奴婢看来，人家分明是嫌在这儿白站着，冻得慌，回去歇脚呢！”

　　我见她这话里有话，便问：

　　“如妃娘娘刚才来过了？”

　　如意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

　　“想必是来见皇上的。只可惜来得不巧，皇上前脚刚走，她后脚才过来。那如妃娘娘因见奴婢和吉祥在外面站着，看着又面生，才捎带着问了我们几句话。临走时，又说起要派几个丫头为两位小主打扫房间，吉祥一心想要讨好，便跟了她去。”

　　我一听，略皱了皱眉头：天下怎会有这样稀奇的事？想那如妃娘娘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放着贴心的手下不用，为何竟会随意指派一个初入宫门的小丫头为她做事？只怕另有目的。

　　想到这儿，我扭头劝莲心道：

　　“吉祥这丫头也忒不像话了些，先前在府上对我多有不恭也就罢了，如今进了宫，竟越发胆大起来。莲心，你以后定要好好管教才是，否则她若不小心犯了事，可不还得你替她求情呢？”

　　一语既毕，忽想起莲心现在已是圣上亲封的玉答应了，而我不过一介小小更衣，这样直呼其名，实在大有不妥。况且这会儿身边还跟有引路的小太监，若是被传了出去，恐会招来祸事。想到这儿，我忙行了个大礼，赔罪道：

　　“玉答应，嫔妾方才非有心冒犯，还请玉答应莫要怪罪……”

　　莲心见我这样谦恭，却是愣了一下，一脸难过道：

　　“姐姐，你这是作什么？”

　　语毕，她忽拉起我的手，来到一个僻静角落，小声央求道：

　　“姐姐，日后若只有咱们姐妹俩在一块儿，还以姐妹相称，可好？如今在这皇宫里，莲心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若是姐姐也要和莲心生分起来，莲心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姐姐，你若不喜欢吉祥，我明日回了皇上，把她送回府上便是，万不可再因为她，叫咱们姐妹俩伤了和气。”

　　她同我说这话的时候，眉尖微蹙，眼泛泪花，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顿时，只觉心中一股暖流涌过：莲心，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而在这后宫之中，除了皇恩，还有什么东西是比姐妹情谊更可贵的呢？

　　我叹了口气，轻轻把莲心搂在怀里，温和道：

　　“莲心，姐姐并没有和你生分。只是咱们俩现在既身处皇宫，又无依无靠，定要万事小心，谨言慎行才是。若是一不留神，被旁人捉去了把柄，那恐怕不单单是一个人掉脑袋，更要祸及族人了！”

　　莲心有些不解，问道：

　　“旁人又跟咱们无怨无仇，为何要捉咱们的把柄？”

　　我淡淡一笑，抬手帮莲心扶正了鬓间那只摇摇欲坠的金钗，说：

　　“因为世上有君子，也有小人。小人最爱捉人把柄。”

　　莲心听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道：

　　“姐姐，你懂得好多大道理，莲心真佩服你。可是，为什么在旁人跟前，你总不喜欢说话呢？”

　　闻言，我轻轻地刮了下莲心的鼻子，笑道：

　　“因为他们不像莲心，可叫我如此信任。”

　　这话倒是心里话，从小到大，我与莲心吵过，闹过，却从未真正有过隔膜。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个被大人宠坏的孩子。

　　虽然父母总是偏爱于她，但这并不是她的错。

　　听了我这话，莲心开心地咧嘴一笑，道：

　　“我就知道，姐姐最疼莲心了！”

　　说完，忽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双眉微皱道：

　　“姐姐，莲心还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先前在家时，阿妈告诉我说，皇上、皇后是世上最厉害的两个人物，我想那他们俩定是一个像公老虎，一个像母老虎，厉害得要吃人的。哪知今日一见，却和寻常人们并无二样。那皇后娘娘虽说打扮得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却又笑容可掬，平易近人，直叫人忍不住想亲近。皇上呢，虽然说话不多，看着却也温和，并没有阿妈说得那么吓人。”

　　我听了，一时无言，略思忖几秒钟后，故作认真道：

　　“那阿妈还说过，天上打雷，是龙王爷在打喷嚏呢！”

　　一语既毕，我俩对视一眼，皆忍不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言笑过后，却又不由得替她担心起来：莲心只知道今日在蛾眉宫，皇上、皇后皆待她亲热，却不晓得那是因着皇上看中她的相貌，皇后娘娘顺水推舟的缘故罢了。唉，莲心这样心性单纯，又心直口快，恐在后宫难以久存，我必得暗中好好护佑着她才行。

　　想到这儿，我拉着莲心，唤了如意，由小太监引着，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

　　“阿妈所言，也不过是从坊间小道儿听得，想来虚无夸大成分居多，咱们听听即可，莫要多信。”

　　一行人有说有笑，不多时，远山宫已到跟前。

　　远山宫是大周朝如妃娘娘的寝宫。

　　大周朝皇宫，殿宇众多。后宫诸位妃子所居之地，更是有如琼楼玉宇一般，富丽堂皇，各有千秋。在此之中，又以‘十眉宫’最为有名。

　　十眉宫，原是十个别具特色的宫殿。相传，大周始祖天元帝好眉，是故建都之后，在宫中大兴土木，陆续建了这十座奢华宝殿，并以蛾眉、偃月、卧蚕、远山、月棱、柳叶、秋波、新月、拂云、鸳鸯这十种女子之眉形命名，是为‘十眉宫’。接着又搜罗天下美貌女子，置于十眉宫中，为其所享。

　　在天元帝之后，十眉宫曾一度闲置。直至本朝正弘帝即位之后，忽又将这十眉宫重新启用，并日夜赶工，修缮一新，大有赶超天元帝的趋势。于是，民间这才有了圣上喜淫好色的传闻。

　　入了远山宫，左右望去，只见游廊穿堂，皆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兼飞檐斗拱；殿宇亭阁，无不玲珑别致；贝阙珠宫，更添宏伟壮丽，真是直比那皇后的蛾眉宫还要气派三分。

　　行至大殿门口后，我和莲心屏气息声，正等那宫女出来回话，忽听一阵放诞无礼的笑声从屋内传了过来：

　　“哟，左等右等，两位妹妹可算是来了！”

　　说话间，便有一位宫女揭帘唤我们进门，我和莲心忙移步走了进去。

　　进得门去，我跟在莲心身后，悄悄拿眼四下一瞧，只见几位容貌可人的年轻女子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丽人正坐在屋内说笑。那丽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生得一副娇俏妖娆的好相貌：肤若凝脂，唇若点朱，眉目含笑，言行风骚。头戴金丝点翠朝凤簪，身着五彩撒花刻丝袍。复又观之，只觉其通身的打扮金碧辉煌，与众人大有不同。

　　见此情形，我便知那丽人必是如妃娘娘无疑，于是忙拉了莲心行礼，道：

　　“给如妃娘娘请安。”

　　那丽人歪在榻上，见我俩行过礼了，方懒懒地直起身，盯着莲心上下打量一番后，对左右笑道：

　　“怪不得刚一进宫，就把皇上给迷住了，却原来还真是个天下少有的标致人儿！杨美人，孙常在，你们瞧瞧，人家玉答应刚一进宫就被圣上亲赐了字，哪像你们俩，进宫两三年了，还是那个老样子！”

　　闻声，旁边一位头上插了铃珑簪的绿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她轻‘哼’了一声，忽把目光落在一脸稚气的莲心身上，冷笑道：

　　“玉常在天姿国色，除了如妃娘娘，旁人自然比不得。玉常在，你说是吧？”

　　话音一落，屋里一片沉寂。

　　而原本正一脸得意之色的如妃娘娘听了杨美人这明褒实贬的‘恭维话’后，也忽然收了笑容。她扭头瞪了杨美人一眼后，斜眼觑着莲心，瞧她怎么回答。

　　此时此刻，我站在莲心旁边，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

　　那绿衣女子这话问的实在狠毒，莲心若矢口否认，旁人便可借机讥讽莲心自恃美貌，目中无人，竟连如妃娘娘也不放在眼里。可莲心若是点头默认的话，恐怕更要被人拿去诽谤。

　　试问，一个刚入宫且尚未侍寝的小小答应，怎能与圣宠正浓的如妃娘娘比肩而论呢？此乃对娘娘的大不敬！

　　我正盘算着如何帮莲心解围，忽听莲心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天资国色，不是形容一国之母的吗？这位姐姐，为何会用它形容莲心呢？”

　　这话回得漂亮！我禁不住要在心里为莲心暗自叫起好来：这丫头，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机灵了？

　　果不其然，听了莲心这出其不意的回答，那绿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了：方才那一番话，她不过随口而出，并未细细推敲词藻。而莲心刚才那样一反问，分明是在告诉众人，她杨美人出言不逊，言语中竟敢对王皇后不尊。

　　这会儿，脸色发红的杨美人一时气得接不上话来，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常在满面堆笑对众人道：

　　“杨姐姐为人向来恭谨，今日这话想必也是无心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谦和，目光真诚。奇怪的是，听了这番解围之话，杨美人的脸上并未对孙常在流露出任何的感激之情。她只是扭头瞟了孙常在一眼，挑衅道：

　　“谁是你的姐姐？孙喜儿，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