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卧长安（GL）》多吃快长

8、第 3 章

　　纪国公府的仆役天未亮就在坊口等候，此刻见郡夫人一行几个人由远而近，连忙奔过去牵马：“郡君大安，恭迎回府！”

　　偏门早早打开，管事仆役在门前恭候。

　　赵青君：“月乌呢？”

　　管事答：“小娘子在睡，不曾叫醒她。”

　　赵青君揽了张小哭到众人面前：“这是家中二娘子，你们莫要失了礼节。”

　　仆从们齐齐行礼：“二娘子万福。”

　　张小哭拱手弯腰回礼：“诸位万福。”

　　侍女仆役忙道不敢，围着张小哭连连夸赞。女管事人高马大，看起来凶煞的脸上也几分欢喜：“从前不知你们嘴这般甜，还不伺候二娘子休息。”

　　早有仆役快马回来禀报过，府上得了消息，连侍女仆役都给张小哭选派好。壮硕侍女上前抱她，张小哭连忙让开。让开之后又怕对方难过，抬起小短腿比划：“我，自己走。”

　　赵青君开口：“你们为她引路。”

　　张小哭对赵青君作揖，便由几个丫鬟领往她在纪国公府的住处。

　　赵青君见她走远，脸上笑意卸下，问管事：“何事？”

　　女管事姓李，李管事是张老管家的儿媳。老管家世代为张家家仆，原本该是他儿子接班，可惜他儿子命薄，走的比体弱多病的主人还早。

　　赵青君当家后见李氏为人忠耿，最难得是做事谨慎细致，遇事有主见。便着力培养提拔，现在赵青君出外，府中上下都是她打点。

　　李管事低声禀报：“中宫身体微恙，若下月还不见好。按惯例，各府命妇当前往玄都观祈福。”

　　赵青君想起刚刚那辆马车。她点点头，李管事说是微恙，怕是不太好。“前月太后寿庆我看皇后气色尚可……可是公主府来的消息？”

　　赵、张两家都无男丁在朝为官，宫中更无人脉。赵青君虽挂纪国郡夫人的头衔，在王侯斗数、高门遍地的长安城实在排不上号。她所说“公主府”是指她结交的长宁公主，乃是如今天子的异母妹妹。

　　“是。”李管事低低应了一声，“让夫人回来去一趟公主府。”

　　赵青君一皱眉，中宫皇后娘娘身体到底差到什么程度？让长宁公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

　　可惜，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说话间，赵青君走到小侄女院里，临窗见她睡得酣沉，不经面露微笑。出了院子，阿语迎来上前：“屋里都备好了，夫人你先沐浴。”

　　“你也去洗漱休息。”赵青君又问李管事，“帖子可递了？约什么时候？”

　　李管事：“回夫人，知道您今天回来，仆早上去公主府递上拜帖，约了明日下午去。”不管事大事小，既然公主说了，夫人回来必然要尽快去一趟。长宁公主一贯晚起，去早了夫人要受她起床气。

　　赵青君：“我离京数日，你劳累了，明日阿语陪我去公主府即可。”

　　“是。”李管事弯腰应了一声，人却纹丝不动。

　　赵青君刚想往浴房去，见她这样，遣走丫鬟：“是有何事，这般谨慎小心？”

　　李管事毕恭毕敬的回答：“回夫人，仆愚钝，冒死问一句。”

　　“哦？”赵青君惯来知道她为人，不是虚张声势的。“且说说看。”

　　“二小娘子在府上，仆当如何待之？”

　　赵青君听她这样问，不由笑了起来：“你这话要是让老管家知道，可是不得了。”

　　李管事依旧一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仆是纪国公府的管事，张府小娘子如何，当然听夫人的。”

　　“你呀。”赵青君心绪一动，说不感动是假。自己几年拼搏，挣的何止是些许钱财。府中管事、账房，外面若干掌柜，眼里心里多少还是有自己这个人。不是纪国公之女，不是张赵氏，而是一个有本事有魄力，值得他们为之效力的主家。

　　赵青君本想说，日后她就是府中的小主人。转念想到侄女小月乌。这里可是赵家男丁用赤胆忠心和命搏来的纪国公府。唉，自己若能让月乌继承爵位，日后到九泉之下也能笑对父兄。

　　“她做不了张家小娘子，也是纪国公府二娘子。”

　　李管事心想夫人做主的事，郎君何曾有半点异议。“仆一定留心侍奉。”

　　赵青君绞了绞袖口，孩子万般都好，那人心思却是变幻不定。忽热忽冷，忽近忽远，自己这些年算是看清了，从前种种旖旎春思只当是付之流水。

　　想起这些便觉烦闷，她揉揉眉心：“你去看看，若还未就寝且精神好，便带去给郎君看看。要是歇息了，你就去郎君院中说一声，莫让他等急了。”

　　李管事称是，弯腰退下。

　　张小哭的住处，原先是为郎君胞妹留的院子。张家娘子在靺韍人围城期间走失，始终没能找回。院子一直空置至今，雅静别致又离郎君养病的静心园较近。

　　李管事一进小院，守门的两位女婢行礼问好，说小娘子在沐浴。

　　“怎么都站外面？”

　　几个女婢们围在浴房门口，闻声一惊回头见是李管事，吓得面色惊慌失措。

　　纪国公府内院侍女极少，张小哭院中婢女都是新买入府，只一个叫菀奴的是府上家生子。平日做事稳重，便被李管事拨来管着院里婢女。

　　菀奴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礼：“回李管事，小娘子在里头沐浴。不许我们贴身伺候。”

　　李管事一听，这是何等荒唐，五六岁小娘子自己梳洗沐浴，一个不小心摔着磕着还得了？她顾不得训斥这些婢女，上前敲敲门：“小娘子，在里头可好？”

　　张小哭竖着耳朵留意外面，闻声立即答应：“好，很好。”

　　李管事：“小娘子沐浴，当让婢女们伺候着，若是有什么不喜欢，仆再给您挑几个顺眼的送来。”

　　“不必了，她们很好。”张小哭扑腾短胳膊柴火腿从浴桶爬出，努力避开木架上的澡豆、香膏、梳子、布巾。

　　李管事听里面动静：“小娘子？”

　　张小哭火急火燎喊：“且慢，请稍等片刻。”

　　她跳起来扯下棉巾，混乱擦了擦，七手八脚穿好中衣裤。来不及感受丝绸的顺滑轻薄，跑到门边垫脚伸胳膊扳开门栓。

　　“还不伺候小娘子搽发更衣。”李管事木着脸，声音也不大，却吓的婢女们都不敢吱声，鱼贯入内忙活起来。

　　壮硕婢女这次可不给张小哭机会避让，一把抱起她，裹上羊毛毯带走。几位女婢各自分工也不同，有人留下打扫浴房，余下跟着进了里屋。

　　张小哭被抱时，有一瞬间的绷紧，随后也放松下来。从前在清河家里姐姐经常抱她，放羊走得远就用背篓。张小哭身体稍好些就不肯要背，张巧儿便牵着妹妹慢慢走，以至于临近草地都让人占了，要去村后的小山坡放羊。

　　“小娘子，坐稳。”

　　“嗯。”张小哭稳稳坐上矮椅，背靠软垫，望向梳妆台，铜镜盈盈如满月，清晰映出一张五岁孩童小脸。

　　小脑袋小骨架，干瘦的腮帮子，风吹日晒的肤色。

　　李管事问：“小娘子可困？”

　　张小哭透过铜镜看她，三十几岁的女人面目严厉，指挥婢女说话说话很有分量。她刚刚还跟在赵青君身边，大概率从那边过来。是郡君有吩咐？

　　张小哭斟酌用词：“还撑得住。”

　　李管事看向镜中的孩童。眼睛清亮，肤色晒的有些黑，不如长安城的小娘子小郎君们白皙金贵。也不像乡下孩子，全无初到富贵地的怯懦胆颤。更没有那种……那种野猫嗅鱼、饿犬扑食的难以自制的渴。

　　管家在许多人眼中见过，包括她自己。

　　张小哭扭过头，尽量面向李管家以示尊重：“可是有事？但说无妨。”

　　夫人真是好眼光。李管家面上依旧生硬：“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小娘子不困，就到养心园向郎君问安，免他心急。”

　　又是不要紧又是心急，到底闹哪样。张小哭想了想：“夫人说郎君身体欠安，突然去会不会惊扰了他？”

　　李管事：“仆这就去遣人去禀报，倘若郎君还未歇下，小娘子再去。”

　　张小哭：“烦你劳累。”

　　梳妆打扮时间，厨房上了几份小食。

　　“小娘子吃些垫垫肚子。”碧衣婢女捧着食盒到张小哭面前，一一让她过目，“这是长生粥，用的益州石蜜、同州马牙枣、麦粉、小面、红豆。这是玉露团，庄子里的鲜羊乳，府中大厨刚制的奶酪。这盘是糖糕米锦，用的蔗浆和江米。不知道小娘子可有忌口？”

　　真贴心，怕我没见识，一道道讲解详细又顾全了我的面子。张小哭沿袭过往喜恶，受不得奶腥味：“粥和米锦。”

　　“喏。”

　　“姐姐叫什么名字？”

　　“奴愧不敢。回小娘子话，贱名菀奴。”碧衣婢女声音轻轻柔柔，托起青瓷碗，舀一勺长生粥试了试温度递到张小哭唇边。

　　长生粥说是粥，实则看不见米粒，诸般食材都煮成了糊糊。

　　张小哭在乡下吃过，但远没纪国公府这么精细：红枣去壳去核，红豆蒸熟过筛，小米煮化熬稠。入口枣甜豆香，滑糯绵稠，从舌尖而过顺咽喉而下，通体舒畅。

　　这和我之前吃的压根不是一个东西！张小哭连吃大半碗，满意的舔舔唇边，卖乖甜甜喊了声：“谢谢菀奴姐姐。”

　　菀奴迟疑一瞬，低头轻声说了一句：“小娘子折煞奴婢”。

　　她搁下粥碗，取来糖糕米锦。

　　一碟拼盘的糖糕米锦，糖糕蓬松，米锦软糯。三块糖糕上分别有樱桃碎、乳酪丁、蜂蜜。米锦则有紫、红、青三种颜色。

　　张小哭自己拿了点缀樱桃碎糖糕，吃进嘴里嚼了几口：“樱桃挺甜。”

　　菀奴嫣然一笑：“小娘子喜欢，奴让厨房再送些来。”

　　张小哭忙到：“不用不用。日后就是你陪着我吗？”

　　菀奴轻点头，青涩的脸上有一双沉稳的眼睛。

　　张小哭想起清河的张巧儿：“你几岁？”

　　菀奴：“奴今年十三。”

　　张小哭：“你比我姐姐还小一岁。”

　　菀奴拿手帕替张小哭擦拭嘴唇，靠近了轻声说：“小娘子以后不要乱叫人姐姐。你姐姐是纪国公府赵家大娘子，今年七岁，记住了。”

　　张小哭从她手里拿过手帕，叠好还回去：“记住了，多谢菀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