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凌虚千霁

12、第十二章

　　坐牢的第一天，好新鲜。原来天牢也可以这么敞亮，哀家坐在天窗的正下方，头顶暖阳，享受着卫樾宣差人送来的吃食。全是哀家喜欢吃的，不愧是哀家的贴心小棉袄。食盒里还躺着一方丝绢，一个樾字，绣得跟她本人一样高冷欠揍。哀家寻思着，卫樾宣这人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名字里的三个字，就数樾字笔画多，她偏偏就绣这个字。不过把这丝绢送至哀家面前是几个意思？莫不是单纯的想让哀家吃完了擦擦嘴？还是怕哀家在牢房中受了寒，没绢子擤鼻涕？或者说，暗示哀家先熬一熬，待时机成熟好跟她私奔？
　　哀家的这座牢房，天窗开的着实有点大，室内光线不错，每天还能晒上一两个时辰的太阳。午时刚过，日头便从哀家头顶撤走了。不错不错，哀家刚好只喜欢晒上午的太阳。
　　哀家用手掌揉了揉的被阳光晒得有点花的眼睛，瞥了一眼角落处的那个暗影。
　　“还说三天后来见你，结果三天后你进了牢房。这天牢可比你那闻暄宫难进岂止十倍。”
　　“你既已应允，三日后哀家就算是在阴曹地府，你也得来见。”
　　“行行，我懂，江湖规矩是吧？江湖人，栽就栽在江湖规矩上。说吧，这次让我帮你办什么差事？”
　　“下月初一，也就是两日后，卫临要出兵攻打大宛国。你要给哀家探出来，颜子非到底许了他什么？”
　　“这个只有卫临他自己知道啊，你莫不是让我直接去问他吧？”
　　“如若你能从其他人身上问出真相，哀家不介意那个人是谁。”
　　“小太后，你真是太为难人了，这个其他人就剩皇帝了，还不如直接找卫临。然而卫临又天不怕地不怕，连造反都干了的人，他会在意我这个江湖小盗贼的威胁？”
　　“卫临的确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人，总有忌惮的事情。皇帝这次选他去出征，定是掌控了他所忌惮的东西。这个具体是什么，哀家当然也不知道。不过，老一辈的忠臣良将，都有一个致命弱点，那便是责任。卫临干了谋反的事情，颜子非却还把兵权交给他，就算他不握住卫临的软肋，卫临都能揣着十二分的愧疚之心，帮他把大宛国拿下。”
　　“所以呢？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我是江湖草莽，不会你们这些弯弯绕。小太后，你就跟我来简单粗暴的，直说吧。”
　　“所以，卫临不能死，他自己不能让自己死。”
　　“哦，也就是说，他不怕死，但他这次不敢死。好了，我懂了。”
　　“慢着，以防万一，这个你带上。他不怕死，自怕有人死。”
　　哀家说了，哀家从来不做有个万一的事情，哀家要的是十拿十稳。
　　熊比丘捏着那方丝绢，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那反反复复轻浮的动作，看的哀家几欲暴走。
　　像是看出了哀家的不阴沉，他嘿嘿一笑，把丝绢塞入袖中，“你放心，我定当把消息带到。”
　　等他刚飞了几步，又折转头回来了，“你也放心，我不会对这方帕子做什么的。”
　　“滚。”
　　哀家一早就说过，随遇而安的性子要不得。这在天牢才几日，哀家便已经住的相当习惯，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躺，都相当随意。要不是哀家心里揣着事，一准也能揣摩出这日子里的几分滋味出来。
　　掐着日子，也该有人来探探哀家了。至少也该来看一看，好让哀家知道，是不是能赶上魏昭然在奈何的路上，精心为哀家备下的绊子。
　　在大牢背逆的光线中，哀家没能看清颜子非的脸，只看得他瘦了不少。哀家往自己身上一比，怎么感觉受了牢狱之灾的人是他，而哀家才是在外面放风的那个。
　　“卫临已经出发了？”
　　“嗯。”
　　哀家与颜子非，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先说三句话废话铺出来一条正经事的大道。人生中第一次开门见山，整的哀家还挺别扭的。
　　“四十万的大军呢，粮草可得备齐全了。
　　“嗯。”
　　“卫临出征，想必陛下是极放心的。今年这个年，你当能好好过了。
　　“是的。”
　　颜子非总算说句超过一个字的话了，哀家如果再开口说一句，定能让他的回话变成三个字。
　　“然后呢？”
　　“圣旨到~”
　　看吧，就三个字。虽不是他亲自说的，但是承了他的意的。
　　当钦此二字落下音的时候，哀家的心里，比两年前受封还平静。闻暄宫如何？天牢又如何？长久关押，到底能有多长久，全凭哀家的自觉性。
　　颜子非走了，留下一句“你保重”。这三个字，出自他本人之口。
　　这一点，颜子非算是厚道。他要不补齐哀家的三个字，哀家这牢底坐的肯定纠结。
　　不过，我保重么……如果卫樾宣天天能送吃的过来，哀家是能保得住，而且还能要多重就可以有多重。
　　哀家看着那明黄的圣旨，材质不错，然而看着看着就乐了。到底是哀家太天真，三句话才说正经事的诡异作风，终归还是没被打破。这前面的几句，与圣旨一比，依然算是废话。而这些废话加在一起，不多不少，刚好三句。
　　这刚送走一拨，还没坐稳当，又要迎接下一拨。什时候，哀家也成了香饽饽？
　　卫樾宣隔着牢门，哀家倚着后墙，两人就这么对立站着，你看我我瞅你，没人说话。
　　站这么久，不嫌累？最后是哀家没扛住，顺着墙壁滑下坐着。行，哀家承认，这一次又是卫樾宣胜了。
　　“累不累？要不哀家让他们把牢门打开，你也进来坐坐？”
　　卫樾宣依然没搭理哀家，继续沉默着。打从小，哀家看到过她无数面的样子，掩面而笑的娇羞，双目弯弯的温柔，云淡风轻的高冷，舌灿莲花的孤傲，工于心计的狡诈，以及害人利己的阴险狠辣。哪一面，哀家看着都好。唯有这正儿八经一脸严肃的沉默，看的哀家瘆的慌。
　　“且陌，你信我吗？”半晌，她如是问道。
　　“信。”
　　哀家信她，所有哀家没有问，为何左太尉获罪，而右太尉依然能统领大军，继续为国征战。
　　“那你信颜子非吗？”
　　“信。”但哀家迟疑了。
　　“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这一句，还是颜子非小的时候跟哀家讲的，他让哀家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可是哀家到底还是信了，这世上的所有人，哀家只信了他和卫樾宣。
　　“你内心是怎么看他的，多少年了，早就认定了。你要信你自己。”
　　哀家不想再跟她继续讨论要不要相信颜子非的话题，现在也没有意义再讨论。
　　“见了我爹了吗？”
　　“嗯，他很好。刑部没有给他用刑，只是把他看押了起来。左太尉的事情，年后开春再查。”
　　开春么？时间足够了。
　　“那就好。”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我一并去办了。”
　　哀家明白，卫樾宣想要帮哀家办的，到底是个什么事。但是不必了，哀家在入牢之前，早已办好了。只要太尉大人能记住哀家的话，剩下的，只看颜子非了。
　　“没有了。你以后还是别来了吧，天牢不比其他，晦气。”
　　卫樾宣嗤的冷笑一声，终于恢复正常了。哀家喜欢她任何时候的样子，就是不爱她正儿八经的时候。
　　“什么时候容且陌也开始信这个来了。好吧，既然你不想让我来，我就不来了。”
　　我容且陌什么时候信过这个，不过是她总来，搅得哀家牢都坐不安稳，总想着出去溜达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