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星小河

3、第三章

　　唐城将手中的书粗略浏览一遍，笑道：“就这本。人我一会验货，你先忙。”说罢站起身准备离开，只留给未央一个后背，“未央，带上笔记本，1615等我。”
　　如果刚刚只是摸不清头脑，现在未央已然被狠狠地shocked到…
　　“哦对了，把你的小伙伴也带上。”唐城交代着。

　　未央回到自己的座位，“带上”笔记本和钢笔，以及小伙伴程永宁。
　　1615是一间小型会议室，推开门进去，空调已经打开，唐城的助理坐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整理着手边的资料。
　　未央猜想，或许唐城有案子，而人手恰好不够？
　　什么时候轮得到实习生，给大老板打下手了？

　　唐城的助理将手头的资料分成四份，又将其中两份交给他们二人：“先看看吧，唐律师一会就来。”
　　未央大概浏览一遍，心下惊讶。如果之前做的是辅助性工作，这样的项目，是一个非诉律师职业化的起步。

　　五分钟后，唐城推开会议室的门，侧着身，他身后的女士率先走进。
　　那位女士是被程永宁记住名字的，美丽的行政秘书曲江小姐，她同每一个人打招呼，低调而得体。之后坐在程永宁身旁，会议室角落的座位。

　　唐城关上门，开门见山，介绍了整个项目的客户情况，以及此次合作的券商与审计机构。
　　“最近所里事情多，这个案子光我和小何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前期先请你们三位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帮我个忙。”唐城说着，转而看着两个实习生，笑道，“把这个案子做好，简历也能好看点儿。”

　　未央无语，自己的简历虽然不比他亮眼，但也没有很拿不出手好不好…想到老板难得正经一会，便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程永宁也道：“谢谢唐老师。”
　　唐城眼角抽搐了一下：“叫我名字就行。”
　　二人皆低头看卷，不再理会他。

　　协调了每一个人的工作安排后，未央有些失落，自己要做的，依旧是尽职调查、尽职调查，以及尽职调查，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和大老板一起做尽调。
　　“能学到东西就好。”未央暗想。

　　坐在一边美人曲江，并未因被冷落而不开心，反而挂着笑意道：“唐哥，这么专业的活儿，我能帮得上你？”
　　唐城：“怎么不能，除了你没人能帮我这么大的忙。给我个欠你人情的机会？”
　　曲江轻抚长发，没说什么，表情写着了然。

　　未央不清楚曲江能否帮上忙，但不得不心生艳羡，美人大抵如此，一言不发，一样风姿绰约，自成风景。

　　此次的尽职调查没以前那样好做，工程太大，项目繁杂。壮劳力程家小哥，在进入项目后的第三天，就被打发去T市出差，未央则每天跟着唐城的助理小何一起，在市里到处奔波。
　　未央感到非常不忿，在他们辛苦奔波的时候，资本家唐城律师坐在办公室吹着空调，偶尔携美人曲江小姐同政府机关工作人员见面…

　　“唐律的车今天限号，中午把我的车开走了，咱挤地铁吧。”小何可怜兮兮地看着未央。
　　“资本家真是…太过分了…”
　　小何比她大不了几岁，重重地点了点头：“就是！”

　　暗无天日地忙了一个多星期，未央突然想起来，她还得去请假准备辩论赛。
　　恰好下午和唐城一起去企业厂房，回律所时正值饭点，车子堵在了环城路上，

　　“请假？”唐城看着前方的路线。
　　“嗯，18和19号可能都来不了。如果可以，到时我把材料交给小何哥，那两天让他顶我一下。”未央看着唐城。
　　唐城突然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喊小何什么？”
　　“小何哥啊？他们都这么喊。”
　　“那你…喊我什么？”
　　“唐老师…”
　　唐城轻笑：“你以后要是留用了，还想一直叫我老师？”
　　“您和劳律师本来就是前辈啊…”未央巧笑，“我这不尊重您么？”
　　“快打住吧。劳律师国企跳槽来的，那地方等级森严，所以他有他个人风格。再说，在所里叫一声老师无妨，出门见客户你也喊老师，像什么话？”
　　“好嘞，我记着了。”未央看他这么认真，只得跟着一起认真。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知道吗？”
　　“没了，就请假的事…”
　　“按程序交假条吧。工作不要交给小何，忙完了自己补上。”

　　晚上七点的三环被堵得水泄不通，未央觉得有些闷，又不知道该跟唐城说些什么。
　　“打算留在立诚吗？”唐城先开口。
　　“留得下的话，当然好啊。”未央笑道。
　　“在所里呆了有一个月了没？感觉怎么样？”
　　“一个多月，时间过得好快。有点累，但能学到太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而且立诚给实习生的薪水也算业界良心了，我的舍友在投行实习，没有工资的。”
　　唐城轻笑：“实习生的工资，多半用来给律所打造‘善待人才’的好名声，你以为那是实习生的价值？”
　　未央哑然。
　　“实习生来学习，律所不会收一分钱的学费。但像立诚，不说别的，写字楼租金三、五万一平，而实习生又创造了多少价值呢？一天工资，或许不抵工位费。你的舍友没有工资这很正常。投行比我们明白，Everything has a price（万物皆有其价）。”
　　“……”

　　未央向来骄傲，未有什么时候如同此刻，被一个人清晰而客观地证实着自己多么微不足道。
　　一时间，竟不知怎样接茬。

　　“被打击了？逗你玩呢，没那么夸张”对方似乎也觉察出了未央的泄气，“实习生薪资是卢律师定的，她说现在的学生，就得给他们灌输‘学好手艺才能挣到钱’的理念。别的机构不以此为嘉奖，也无可厚非。”
　　未央自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闷闷地说：“谢谢唐老师。”
　　“嗯？”
　　“谢谢老板。”未央立即改口。片刻，又懊恼道：“为什么客户面前不能喊你老师？”
　　“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学徒，我以后还能放你一个人去见客户？”
　　“在客户面前装腔调？”
　　唐城听出未央话里的情绪，不以为意：“用不着装。你本来就比他们有专业优势，没必要自己先露怯。”
　　未央想了想，轻叹道：“有些时候，我很佩服你和劳老师。不管什么场合，多不靠谱的资料，多难缠的客户，都能应对自如。跟着他这么久了，我从来没见过劳老师发火，但客户都很服他，涵养实在是太好。”
　　“马屁拍的很上道，”唐城不无满意道，“但这跟涵养没关系，对金主嘛，客气点是必要的。而且我们跟客户接触也不深，对客户好不好的，判断不出什么。”
　　“那什么事情，才有判断价值？”
　　“对待身边人，尤其是手底下的人和气点，才是真涵养。”前面的车流开始流动，唐城将车子缓缓开着，“具体来说，我对客户态度好点没什么意义，对你好才有意义。”说罢，瞧了未央一眼。

　　未央脸色微红，怔忪片刻，注意到唐城扫来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这厮调戏了。

　　“那…你见过跟客户翻脸的律师吗？”未央试着转移了话题。
　　“见过。”唐城亦不动声色地接过她的话头。
　　“后来呢？”
　　“后来，客户发现自己不对，跑来跟你劳老师道歉。”
　　未央讶异，劳律师竟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唐城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不是跟你说吗，这跟涵养、脾气好不好没关系，主要是有底气。劳律师就很能拿得住客户。干这行久了，难免遇见水平差还爱胡搅蛮缠的客户，翻脸也就翻脸吧。”
　　未央回想劳律师见客户时有礼又有节的样子觉得不可思议，又想到他对实习生那样严格，倒也不是没脾气好应付的人。
　　思及此，未央问道：“那你见过，跟律师翻脸的助理吗？”

　　唐城猜出未央在想什么，像是听到笑话一样，说：“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拿得住劳律师的助理。”
　　未央第N次无语气结…

　　好在手机铃声及时响起，让车里冷寂的氛围不至于太尴尬。

　　“下班了吗？”
　　“路上堵着呢。”未央看了一眼唐城，下意识捂住手机，“什么事啊？”
　　“你说什么事，不是约我吃饭，说有事吗？”
　　未央才想起来，前几日，工作中出现问题，一向对这方面比较熟悉的程永宁不在本地，电话里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未央便约资深保姆帆船哥哥为她答疑解惑。
　　“谢谢啦，那事已经搞定了！”未央不无得意，“不过呢，既然你诚心要见我，宰你一顿饭还是要的。你在哪呢？”

　　樊川没好气道：“我们在易元国际四楼这家川粤菜，赶紧过来，一会人多上菜慢。”
　　挂掉电话，未央回想到樊川那句“我们”，眉头一皱，自己岂不是又要当灯泡？转而心生一念，发信息问樊川：“介意多一双筷子吗？”
　　对方很快覆信：“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未央一边发信息，一边笑得狡猾无比。

　　唐城把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看了一眼未央：“请一顿饭开心成那样？林未央，你未免太好养。”
　　未央不以为然：“当然要开心。老板，晚上有约么？”
　　“你要约我？”唐城挑眉。
　　未央早已习惯这厮的讲话风格：“对啊。我和樊川哥一起约你。”
　　唐城的眉毛更加纠结：“你和樊川？”
　　“以及樊川的女朋友。”未央说，“就在四楼，反正你也得吃饭，这个点哪哪都堵，不如和我一起。要不要赏脸？”
　　唐城被她耍宝的模样逗乐，摁下车子的电子锁，朗声笑道：“赏了。”

　　樊川看着眼前二人，太阳穴直跳，瞪了林未央一眼：拿下这么大一尊大神，你林未央何等神速。
　　未央当然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趁唐城没注意，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你想多了。
　　边嘉看着二人，没说话，转身拿起茶壶给未央和唐城添上水。

　　席间四人，工作与学业都有交集，不缺话题，又有唐城和樊川两个纵横酒桌的人精，更不担心冷场，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樊川问未央：“回学校还是回家？”
　　“明儿没课，我直接回家，下楼搭地铁就行。你赶紧送嫂子回家吧不用管我。”
　　唐城随口问了一句：“住得远不远？”
　　“不远。就在书院路上。”
　　“我送你吧，正好顺路。”唐城说。
　　“没事的唐老师，我自己坐地铁就好。”
　　“叫我什么！”
　　“老…老板，不麻烦你了。”今天搭他的车，频率会不会略高了些？
　　“不怕这一会，走吧。”

　　樊川乐得看未央吃瘪，又有几分好奇。眼前这家伙是有什么能耐，拿得住林家小霸王。

　　“具体位置？”
　　“江苑小区。”未央乖乖地报出地名。
　　唐城挑眉：“几号楼？”
　　未央以为他要送自己到楼下，连忙摆手：“您把我搁小区门口就成。”
　　唐城笑而不语。

　　已是夜里八点，B市的主干道依旧堵得水泄不通。唐城似乎有些焦躁，打开车载音乐。
　　车里回荡着一个带着西南方言的男中音，反复吟唱着同一段沧桑而悠扬的曲调。
　　“是什么歌啊？”
　　“自己看。”
　　未央忍住大白眼，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白水，好特别的歌手名字，
　　“你喜欢西南民谣？”
　　“还行。”
　　“因为在四川读过书？”未央脱口而出。
　　“很了解我嘛。”唐城说
　　“……”未央转过头去，想要掩饰自己的脸红，假装若无其事的说，“立诚的主页上，有你的简介啊。”
　　“真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主页上没有林未央的简介。”
　　未央闻言撇了撇嘴：“好像你没看过我简历似的。”
　　“嗯。真人比照片的好看。”

　　饶是未央已习惯被异性恭维，听到这样直接的赞美，依然止不住心花怒放：“谢谢老板。”
　　“不谢。不上相的女孩子求职不易，这我都理解。
　　“……”就知道他不可能好好夸人。

　　直到唐城刷了门禁卡，将车子畅通无阻地开进小区大门时，未央才意识到：“你家也住这里？”
　　“跟我有这么多渊源，激动吗？”
　　未央好笑：“怎么从来没遇见过你。”
　　“未央在几号楼，我明天去偶遇你好不啦？”唐城似乎心情大好，讲话南方腔愈发明显，加之他习惯去掉姓氏，直接叫她的名字，让未央觉得好听极了。
　　“找得到你就来啊，我等你。”未央笑着拿起手中的包。
　　唐城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入口附近，一手扶着方向盘，转头看着未央：“明早六点，起得来吗？”
　　“六点？那么早你要干什么？”未央转过头。
　　“我一般六点半出发，你要是能来，就捎你一起走。”
　　未央心里吐槽这资本家对自己都不手软，脸上表情恭敬而客气：“老板您先走，不用管我。”
　　唐城看着未央言不由衷的表情，不禁好笑，情绪放松许多，语调也变得低缓：“小懒虫。”
　　未央正欲反驳，却见他侧着身子，眉眼间笑意盈盈，话语里带着难以名状的情绪，眼神温柔极了。
　　车外路灯昏暗，未央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让人看不清楚。

　　感到自己心跳频率加速，未央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索性低下头，手指拨弄着安全带，不去看他，嘴上轻松而镇定：“哪里懒了我忙着呢。明儿不周五吗？我不用去律所。学校还有活动。”
　　太拙劣的谎话了。未央心想。
　　“什么活动？”对方依旧带着讨厌的笑容。
　　“辩论赛啊，别说你没有打过哦。”
　　拜托，别再看我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似乎很长，又似乎只一瞬，唐城替她解开安全带：“知道啦，回去吧。晚上早点睡。”
　　“嗯，再见老板。”未央飞似得跳下车，站在原地，目送唐城的车驶进车位。
　　…

　　林未央，枉你一世英名，今晚实在是，太丢人了…站在电梯里，双手捂着自己红的要命的脸颊，未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