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星小河

2、第二章

　　在樊川的耳提与父母的面命下，周一清晨未央醒了个大早，冲完澡，从衣柜里拿出昨晚准备好的衣服。
　　拼接的素色折裙及膝，盖住膝盖，露出小腿和双脚包裹在丝袜里，端庄而不失优雅。拿出两条腰带反复对比后，挑了黑色偏中性的一款系在腰间。修剪眉毛，打理淡妆，犹豫片刻后，将深亚麻色的长卷发束在脑后，站在梳妆台前，将镜子里那个端庄到有些陌生的林未央打量了很久 ，直到父母催她早点去上班。

　　走进易元国际一楼，电梯门打开时，程永宁刚刚从负一层上来。
　　未央走进电梯，站在他身边：“师兄早啊，开车来的？”
　　“嗯。”程永宁见到她，眼神一亮。
　　“有钱人可真好。”未央感叹道。
　　“没什么好，”程永宁低头看着未央，无奈道，“你要是在三环堵上四十分钟，就知我心酸啦。”
　　未央忍俊不禁：“甜蜜的心酸吗？真是招人恨。”

　　两人走进立诚的办公间，被已经等候在前台的行政秘书带到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门口的鎏金门牌上烫着“劳南律师”几个字。
　　“今天周一，劳律师上例会。你们稍等片刻…嗯，大约还有十多分钟。”行政秘书笑道，“之后三个月，劳律师带你们进行实习，给你们实习鉴定。劳律师对实习生蛮严格的，你俩加油哈。”
　　“谢谢，曲小姐费心了。”程永宁笑道。
　　未央好奇，这家伙难道把每个行政秘书名字都记住了？
　　曲江同样一愣，别说初来乍到的实习生，哪怕在入职快半年的专职律师，也不见得知道她的名字，转念一想，笑道：“不用谢，程律师。”

　　会议室方向逐渐传来喧哗声，未央转头望向走廊拐角的方向。

　　唐城散会后率先走出会议室，跟助理交代了几句，抬头便对上未央的目光，她站在走廊另一端，远远望着他。
　　待助理走后，唐城走到未央身边：“来得很早嘛？”
　　未央点头微笑：“唐律师早。”
　　唐城似乎格外有兴致，竟站在原地同她攀谈：“听说今年两个实习生都不错，卢律师昨天还说，这次要给立诚磨出两把好刀。”
　　未央着实有些意外，也恭维他两句，又道自己还年轻，还请他多指点。
　　唐城双手揣兜，将未央冠冕的话听进耳里，脸上笑意更深：“当然…若是早些认识樊川漂亮的小师妹，今年的实习生怎么也要争取来。”
　　未央愣住，像是没听懂一样看着他。她当然知道唐城是在鬼扯——就算她惊为天人，他懒得带新人。只是这算什么？入职第一天便被上司调戏？

　　看到眼前的姑娘脸色终于不淡定，唐城满意地走掉。留对方一个人站在原地凌乱。
　　直到程永宁从办公室出来，轻拍未央的肩膀：“劳律师来了。”
　　未央回神，打起精神，和他一道，走进办公室。

　　劳律师看上去四十出岁头，头发梳向脑后，一丝不苟，天气炎热，领带依旧系得端正。办公室有条不紊，电子设备、法条书籍、卷宗文件、个人用品皆分类摆放，办公风格如人一般，严谨而老派。
　　“我看了你们的简历，都在投行和律所实习过，成绩也很不错。”劳律师道，“HR跟你们讲过所里办事流程，上点心，别出错。我主要做房地产和银行相关业务，欢迎你们共同参与。”
　　未央笑道：“谢谢劳律师。”
　　“以后在所里叫老师。”劳律师抬起头，看了一眼未央。
　　未央继续笑道：“好。谢谢老师。”
　　劳南又望了程永宁一眼：“你抽空，去换个金属框的眼镜。”
　　程永宁怔忪片刻，也学着未央的好学生腔调：：“好的，谢谢老师。”

　　十分钟后，两人各抱着一沓卷宗走出办公室，不禁对视苦笑——大咖的严谨细微，和敬业精神，我辈真是不懂。

　　之后的工作里，劳律师并没有原谅两个新人的“不懂”。
　　作为实习生，未央只需要做一些尽职调查和合同翻译为主的基础性工作，饶是如此，也避免不了时常出错：生硬而别扭的翻译；“会把客户全都得罪光”的言辞；“自以为是缺乏沟通”的咨询意见，以及各类细枝末节的失误…
　　劳律师脾气极好，从不发火，但冷着脸，不动声色而绵里藏针的指责，都让未央羞愧万分…每次进他办公室都是关于自尊和勇气挑战。未央简单回顾了自己过去24年的好学生生涯——即使在最严厉的教授手下做课题，也未曾被如此苛责。而程永宁并没有比她更好过，因为是男生，他需要承担更多社交应酬的琐碎性事务。
　　总之，每天下班，两只新人都像是灾后幸存一样，逃离事故现场。

　　“真的要这么严谨细致吗，林律师？”程永宁伸了个懒腰，不可思议地看着未央一到下班时间，就将厚厚的卷宗锁进柜子。
　　“若是明早看不到顾客资料和我的咨询意见，你说劳老师会不会逼我从16楼跳下去？”
　　“不至于，顶多咱俩一起跪顾客公司门口谢罪。”程永宁也开玩笑道。
　　“你们两个很闲？想加班？”劳律师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他们，显然是听到了他俩的对话。
　　“正收拾呢，老师明天见。”未央飞快收拾好手边的东西，目送劳南走出办公区。

　　身后似有微不可闻的笑声，未央再转过身时，看见了大老板唐城先生。唐城的衬衫西裤已经换成了简单的休闲装，手里拿着车钥匙，也正要离开。未央察觉他脸上戏谑的表情，想起他的言语风格，决定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程永宁没有看见唐城，接着跟未央聊着：“需要我捎你一段吗？”
　　“不用啦，周末了，师兄早点回家，早点休息。”
　　“周末地铁好挤吗？”程永宁挑眉。
　　“没事啦，有人接我。”
　　“专车接送？有钱人可真好啊。”程永宁学着未央的腔调，“先走了，你好好享受约会。”
　　未央翻了个白眼：“程律师你够了……”

　　所有物品收拾妥当，去洗手间补妆后，未央走向电梯。
　　“你男朋友很有耐心。”唐城站在电梯口，“能等你这么久。”
　　未央本就已累极了，见他这样，更没什么好心情，索性豁出去，报上次一箭之仇，便不吝嘲讽：“唐律师怎么还不走，在等我？”
　　唐城一怔，片刻间便笑出声：“可以啊，学会搭话了。”
　　未央气节：“以前不会吗？”
　　“以前啊？”唐城似在回忆，“以前主要靠卖乖和讨巧，真没趣。”
　　未央此刻真想像对付程永宁一样送他一记大白眼……

　　走出大厦一楼，未央带着一身疲倦和戾气，跳进樊川的车子，惹得司机樊先生非常不满。
　　“我出差刚回来，连家都没回，你就给我甩这么一张大黑脸？”
　　林未央转过头，气鼓鼓地看着他：“开车！”
　　“得……”樊川苦笑着启动车子。

　　“不是去北三环么？”未央看着周围的街景，“绕这么远做什么？”
　　“接个人。”
　　“谁啊？”
　　“见了你就知道了。”
　　未央狐疑地看着樊川：“到底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一会你就知道。”
　　未央不依不饶：“快说，我现在对你的交友状况非常不满意。你先说是谁我再考虑要不要见。”
　　“你嫂子，见不见？”樊川无奈道。
　　未央一下子来了精神：“真假的？你去哪出差，才几天就有女朋友了，好神勇！”
　　樊川无奈：“这都哪跟哪啊，你见过的，上次搭我车那姑娘。”
　　未央对那还有印象，便笑道：“小帆船的眼力不错！”
　　樊川觉得再跟这个小祖宗多说一句话都有被气死的可能，索性不再理她。

　　“我妹妹，林未央。”接上边嘉后，樊川一边开车，一边在两人间相互介绍着，“这是我女朋友，边嘉。边城的边，嘉宾的嘉，大你两岁，喊姐姐。”
　　“嫂子好！”未央笑得一脸顽皮。
　　边嘉似乎很受用，柔柔地笑道：“嗨，你好未央。听樊川说，你在立诚实习？那以后说不定我们会合作呢。”
　　“哦…真棒，那嫂子是工作上认识樊川哥的？”
　　边嘉点头笑道：“是啊。”
　　未央鼻子皱成一团：“为什么别人工作都能碰到艳遇，我工作尽被虐了。”
　　樊川忍不住笑出声，边嘉也掩嘴轻笑着。

　　研三开学后，一周只有三天能去律所实习。未央甚至觉得压力卸下一半。她的两位舍友，一个签到了合适的实习职位，另一个在复习语言考试准备出国，三人除了周末签到见一面，通常聚少离多，难得同时在寝室。

　　“未央，下个月19号的辩论赛，参加吗？”陆笙问道。
　　“到时再看吧，我可能没时间准备资料了，最近实在太忙。”
　　“嗯，不急，你周末给我个准信儿。”
　　陆笙同未央同为校辩论队主力，两人本科就是舍友，性子相似，平日里形影不离，感情一直很好。
　　“怎么说也是告别赛，我争取参加。”未央笑道。

　　寝室门被推开，一个女生抱着厚厚的教材，匆匆走了进来。
　　“今天好巧，你们竟然都在。”程澈笑道。
　　“谁说不是呢~”未央习惯性冲程澈撒娇，“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德语考试不知道成绩如何，推荐信也没下来，慢慢熬呗，你俩呢，新工作如何?”程澈说着，拿起一只苹果，缓缓削着皮。
　　陆笙认真地看着程澈道：“学霸大人，草民陆笙近日在读博和就业之间纠结，就业太累，考博太难，思及此夜不能寐。望学霸大人大发慈悲，给小人泄题则个，以解忧思。”
　　程澈将苹果切出一小块，塞进陆笙嘴里：“死心吧。我们金融专业不要神经病，再说了，我要能搞到题怎么可能便宜你。”
　　未央忍不住笑倒。

　　周一早晨刚到立诚，未央就开始纠结，事关“如何请假”，以及“如何让劳律师在听到‘打辩论赛’这个理由之后，不要疯狂开启吐槽模式”。两项大计，着实让未央头痛了很久。
　　“发什么呆呢？”程永宁站在格子间外侧，弯下腰，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未央猛地抬起头，冷不丁对上程永宁的眼睛，差一点撞到他的鼻梁，还好程永宁立即直起腰，“听到我的声音这么开心？”
　　“别闹。”
　　“不闹，正事。劳律师找你。”
　　未央楞了一下，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知道什么事吗？”
　　“好事。”程永宁眯着眼睛，笑得像条狐狸。

　　未央一边对着窗户整理头发，一边将手边那份咨询意见的要点默念一遍，敲开了办公室门。
　　“进来。”
　　推开虚掩着的门，劳律师站在书架旁。而右手边的会客沙发上，俨然坐着唐城先生。
　　劳律师从书架里拿出一份影印版的外文书，递给唐城：“喏，你要的书。”又转过头指了一下未央，“还有你要的人。”

　　身侧那人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眼神炙热，眼里似有期待，亦有挑衅。

　　饶是未央在进办公室之前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此刻竟仍有些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