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类卿》蓝乐萦

16、倔强的蜗牛

　　第二天上午，肿瘤科马医生的办公室里气氛沉重。

　　“病人的情况，看起来不太乐观！”

　　马医生看着手里的片子，一脸严肃地对站在他旁边的李满仓和李大志说道：

　　“这儿的阴影看到了没？就是这儿，长了个瘤子。病人的失忆就是由它引起的……”

　　听到这个消息，大志一时有些意外，他忙追问道：

　　“医生！那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

　　马医生翻看着朱桂花的病例本，头也不抬地说：

　　“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作为主治医生，我的建议是通过手术把它切除掉。因为就算是良性的肿瘤，如果对它放任不管的话，后期越长越大，也是会威胁到病人的生命！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任何手术都有风险。所以，你们家属商量一下吧！”

　　回到病房后，闷闷不乐的李大志见苏婉儿抱着小宝坐在角落里，便不高兴地说：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带孩子吗？医院里不干净，小宝生病了咋办？”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

　　婉儿没好气道：

　　“还不是咱爸打电话，说咱妈不吃不喝的，非要见我……这不，我一来她就高高兴兴地把饭吃了，这会儿刚睡下。”

　　见老婆脸色不悦，大志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重了点，便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笑着说：

　　“老婆你真厉害！咱们家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算了吧！”

　　婉儿并不理会老公的夸奖，同时拒绝了他想要拉手的亲密举动，冷冷道：

　　“那件事咱俩还没说清楚呢？现在妈身体不好，我先不跟你计较，等过段时间她出院了，我再慢慢跟你算账！”

　　“婉儿！我跟钱雪娇我们俩真的没什么！你怎么就不信呢？我……”

　　李大志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李满仓推开病房门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状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X市郊区，一幢破旧的居民楼里，吴珊珊躺在自己狭小的卧室里偷偷抹眼泪。从医院回来后，她已经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两天两夜。

　　痛经的药吃过了，但小腹部仍隐隐作痛。她用力抱住膝盖，把瘦小的身体躬成了一个椭圆。脸上涂抹的劣质化妆品被眼泪冲刷的七零八散，一双楚楚动人的凤眼终于显现出了原型。唯一煞风景的是，她的左眼眼尾处，有一片指头肚大小的黑痣。

　　这个五官秀气、身材娇小的女孩儿此刻赤条条裹在床单里，她最喜欢这样的睡觉姿势，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还睡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宝宝。

　　姗姗一直想逃离这个‘家’，这个没有人关心她是死是活的‘家‘。在这个‘家’里，她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有嘲笑，只有打骂。

　　那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混蛋爸爸吴正义和妖里妖气、私生活混乱的年轻后妈孙晓玲，从前天吴珊珊回到家那刻起，就没有停止过极尽恶毒的谩骂。

　　“死丫头！你还有脸回来？你咋不死在外面呢？”

　　“他妈的还学会私奔了？你咋不上天呢！”

　　“跟你妈一样！天生的贱货！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赔钱货！躲在屋子里干什么！赶紧爬出去给老子赚钱！他妈的白养你二十年了！”

　　尽管十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但20岁的吴珊珊还是无法完全消除原生家庭给她心灵上带来的巨大伤害。

　　五岁那年，吴姗姗成了离异家庭的孩子。按照爸爸吴正义的说法，是姗姗妈妈嫌家里穷，所以离婚又嫁了一个有钱老头儿。

　　姗姗不记得妈妈的样子，家里一张她的照片也没有。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恨自己的妈妈，因为她觉得像吴正义那样整天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社会渣子，妈妈离开他是正确的选择。

　　她唯一有点生气的是，妈妈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带上她。她甚至常常幻想某天和妈妈重新相认的场景。

　　这个从小受尽打骂、却无人可以依靠的小女孩儿，被迫选择长出一对獠牙，用蜗牛般的坚硬外壳来抵御外面的风吹雨打。

　　“吴姗姗！你死屋里边了？赶紧出来，妈跟你说个事儿！”

　　后妈孙晓玲说话时声音尖的刺耳，姗姗听见就头疼。

　　见屋里没有任何反应。孙晓玲又‘咚咚咚’地敲起了门，一边敲还一边嚷道：

　　“我知道你在里边！死丫头！快开门！快开门！”

　　姗姗被她搞得一肚子火，大声冲外面吼道：

　　“别敲了！我一会儿就出去！”

　　“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还不滚出来，老娘把门给你拆了！”

　　说完，孙晓玲终于闭上了嘴巴，世界安静了。

　　姗姗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衣柜前随便扯条裙子套在了身上。

　　她实在太瘦了，哪怕是最小号的连衣裙穿在身上，也像是一个宽松的睡衣。再加上一张充满稚气的娃娃脸，看起来仿佛才十五六岁，难怪苏婉儿第一次见到她时，会把吴姗姗当成未成年。

　　鼓足勇气打开门，吴姗姗昂着头走了出去。

　　“坐吧！”

　　孙晓玲躺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抬头扫了吴姗姗一眼。

　　这个女人今年35岁，比吴正义小整整十岁。她穿着一件纯白色连体短裤，昨天又刚烫了一头奶奶灰，两条白白嫩嫩的小细腿妖娆地搭在茶几上，远远望过去，就像是一只身材苗条的白斩鸡卧在了沙发上。

　　吴姗姗看着眼前这个举止风骚的女人，没好气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孙晓玲缓缓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上下打量了吴姗姗一番后，忽然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五官还不错，只可惜长了个痣！身材也太瘦了……又没胸又没屁股……好这儿口的男人太少了……”

　　吴姗姗听她自言自语说了半天不知道在说啥，便冷冷地问道：

　　“你嘀咕啥呢！不是有事儿跟我说吗？再不说我要回屋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别呀！死丫头你急什么！”

　　孙晓玲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她冲过去攥住姗姗的手，谄笑道：

　　“姗姗，你都这么大了，一直在家里躺着也不是个事儿！妈妈呀，给你找了个赚大钱的好工作……可轻松了……”

　　说完，她趴在姗姗耳朵上小声嘀咕了几句。

　　不听还好，听罢孙晓玲的建议，吴姗姗气的脸都白了。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吴姗姗指着孙晓玲的鼻子骂道：

　　“要卖你去卖！我才不干那龌龊事！”

　　孙晓玲见继女这样不知好歹，顿时也恼了，她两手一叉腰，冲她大骂道：

　　“死丫头以为你自己多干净呢？小小年纪就跟着老男人私奔，跟你妈一样贱！”

　　“你他妈再说一句！”

　　吴姗姗气的用力攥紧了拳头，大吼道：

　　“不许说我妈！不许说我妈！”

　　“呦！还急了？我就说！你能把我怎么样啊！贱女人！贱女人！王宝琴是贱女人！”

　　“啊啊啊——我跟你拼了——”

　　吴姗姗像一头小豹子一样把孙晓玲扑到在地，她骑在这个不停扭动的女人身上，双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啐道：

　　“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身材同样瘦小的孙晓玲被吴姗姗压在身下掐住了脖子，直翻白眼儿，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晕死过去的时候，一身酒气的吴正义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见此情形，他的酒意立马醒了一半。

　　吴正义一个箭步飞到两人跟前，攥住吴姗姗的头发一把将女儿从老婆的身上拽了下来，紧接着一个飞腿，就把吴姗姗踢到了远处的茶几上。

　　“他妈的反了你！”

　　吴正义刚把地上的孙晓玲扶起来，就冲吴姗姗骂道：

　　“敢打老子女人，看我不活剥了你！”

　　说完，他就抽出腰上的皮带，走过去狠狠地往姗姗背上挥了下去。

　　“算了算了别打了！”

　　孙晓玲忽然拉住了吴正义正准备挥下去的手，她趴在男人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听完老婆的话，吴正义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哈哈一笑说：

　　“还是你聪明！老子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守着一棵摇钱树还能没钱花？”

　　说完，他收起了手里的皮带，冲躺在地上的吴姗姗冷冷道：

　　“赶紧起来！去！洗个澡！拾掇干净点！下午老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吴姗姗当下心里一惊，知道自己要凶多吉少了。但此刻面对着膘肥体壮的吴正义，她只能假装温顺的从地上爬起来，往卫生间方向走了过去。

　　“晓玲，你说的这主意靠谱吗？”

　　吴正义搂着孙晓玲的腰，冲卫生间的方向疑惑道：

　　“就她这样子，人家要吗？”

　　“管她呢，先试试呗？那鬼地方什么鸟儿都有，总有喜欢小鸡仔子的！”

　　“有道理……不过，你对那儿的消息咋那么灵通？”

　　吴正义突然用力掐了她一下，说：

　　“是不是昨儿晚上又背着我出去浪了！”

　　“死鬼！昨天晚上干嘛了你不知道嘛！”

　　孙晓玲脸颊微红，抱怨道：

　　“哈哈……哈哈……”

　　两人肆无忌惮的笑声不停地从卧室传了出来。

　　吴姗姗躲在卫生间里，耳朵却时刻关注者客厅里的动静。当听到吴正义两人回到卧室之后，她找准时机，偷偷打开门，溜了出去。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吴姗姗浑身上下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

　　低头想了几秒钟，她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出第一个联系人打了过去。

　　十分钟后，一身臭汗的苏凯来到了吴姗姗面前。

　　“姗姗！你终于肯联系我了！我这两天都快急死了……我……你怎么样了？吃药了吗？肚子还疼不疼？”

　　苏凯一脸欣喜地望着姗姗，他伸出手本想去拉她的胳膊，被吴姗姗瞪了一眼。见状，他又赶紧缩了回去。

　　“我饿了。”

　　吴姗姗头也不抬地说。

　　苏凯一听，忙笑道：

　　“宝宝饿了？嘿嘿，正好我也饿了！走走走，咱们吃饭去！”

　　饭点未到，大街上很多饭店都还没开张，两人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快餐店，推门走了进去。

　　等饭的间隙，苏凯不时地抬头瞟一眼吴姗姗，被她发现后，又赶紧把头低下。如此往复几次后，吴姗姗忍不住冲他骂道：

　　“死胖子你看什么呢？”

　　苏凯‘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姗姗，其实我觉得，你不化妆的样子更好看！”

　　听到这话，吴姗姗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素颜。

　　因为眼角有片黑痣的缘故，吴姗姗很自卑，每次出门前都要化妆把那颗痣盖上。经过多次试验，她发现烟熏妆的遮盖效果最好，于是后来就一直以烟熏妆形象示人。

　　但其实她并不适合烟熏妆。正如苏凯所言，五官秀气的她，素颜的样子最好看。

　　巴掌大小的脸上，有着小巧的鼻子，粉嘟嘟的嘴巴，两条颜色微淡却弧度自然的柳叶眉下，一双不大不小的凤眼总是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像极了一只受惊了的迷途小鹿。

　　这是苏凯第二次见到吴姗姗的素颜，第一次是在学校的画室里。

　　那天，作为模特的吴姗姗像往常一样来到画室。上课铃响后，她就很自然地把裙子一脱，坐在了讲台的椅子上。

　　教室里安静地只能听到铅笔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完成作品，只有苏凯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似的，不知该如何下笔。

　　要说也不能怪他，这节课他其实是替逃课的学长来充个数的。单身二十多年，第一次近距离亲眼见到异性身体的苏凯，此刻正紧张的浑身发抖，他想看又不敢看，看完还想接着看，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动作被老师发现后，立马被请到了讲台上。作为帮别人逃课的惩罚，苏凯被迫站在吴姗姗旁边也当了一回模特。

　　也是从那天起，他们俩认识了。苏凯对吴姗姗一见钟情，并展开了疯狂追求。

　　吴姗姗是个颜控，她的理想对象是高高瘦瘦的大帅哥。最后她肯答应苏凯做他女朋友，是因为觉得这个胖哥哥心肠不错，又愿意对自己百依百顺，特别是……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

　　吴姗姗没有上过大学，她高中毕业就辍学了，所以一直以来她对大学生有种天然的好感。高中那会儿她很想学画画，家里不给学费。没能成为美术生的吴姗姗，在辍学后选择去画室当了一名兼职模特。

　　吴正义骂她不要脸，脱光衣服让别人看。

　　但吴姗姗不这么想。她觉得那是艺术，美术书上的人体艺术多么美啊！每次在画室里当裸模，她都想像自己是一个降落人间的小天使，在默默等待同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