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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逆流】【过去的自己,且去安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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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失眠时,躺在床上想了想这一段日子中发生的事,忽地想起前不久一次与大学同学的聊天中,对方说:“我觉得你最好的时光都在高中了。”
我笑笑摇头,说了句不是,也没解释什么。
夜里又黑又静,有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周围传来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偶有人翻身,老旧的铁床发出令人恶心的呻吟,走廊里有脚步声,没有开灯的声音——卫生间的灯坏了第五次或者是第六次了吧,冲水声像是巨兽在吞咽黑夜,不知是宿舍里哪个姑娘的手表,也不知在哪里响,然而秒针转动的“嗒嗒”声却清晰而毫无阻碍地冲破耳膜闯进心口,轻而易举地逼疯了我。
几乎是习惯而麻木了,可在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中自己仍会陷入痛苦和绝望。我两眼放空躺在床上,忽地想起自己在小说中常写到的谁的眸子在黑夜中是无比的明亮,熠熠生辉。
但我知道,这一定不是自己——
鲸吞时间,蚕食生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己眼中的灯火早已熄灭,枯槁而憔悴,眸底干涩寥落,写满了油尽灯枯,挣扎着爬向风烛残年。
我不想说,这副常年辗转于病榻之上的驱壳中藏着多么衰老的灵魂。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想说的,往往就是无力改变的现实。
自己最好的时光啊……
那一定是大家还在一起的时候吧。
时间就像炸响在耳道中的钟表声一样,分秒流逝,到今天为止,那已经有六年了啊。
六年前,那也是初二的时候了。那时候还没有化学这一科,一百二十分制,八科满分便是九百六十分。那一年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我与那凉坐在涣玥家的地板砖上打扑克,地暖熏得整个人暖烘烘的,连涣玥的笑也是暖着的。
“你说大家要是知道班里前三名在期末考试前一天打了一天的扑克会是什么反应?”涣玥大咧咧地躺在地上,脑袋枕着那凉平伸在地上的腿,“尤其是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估计还是前三名啊,诶你别乱动啊。”
“能考上九百分再说吧。”那凉动了动腿,颠得涣玥的脑袋跟着一颤一颤,惹来一连串不满的抱怨,“起来动动,腿麻了。”
“不至于那么惨吧。”玩笑的口气,令人嫉妒的自信啊……
不过吧,话真的不能说的太满,至少我记得那一次,我们三个中最差的成绩是894分,为了那6分也是被调笑了良久,说来也是郁闷极了。
而今想想,那真的是奢侈得令人钦羡的日子,奢侈得似乎飞速地挥霍了我们之间的全部,于是在一年之后,迎来了一场又一场惨绝人寰的分别:沧海翻覆,地坼天崩。
真的是太惨了啊,时隔五年,回想起来仍是心痛如绞、不寒而栗:从苏可到沁萌,从浅夏到那凉,从涣玥到幽灵……
然后我做了什么呢?先是断然拒绝了所有转学的要求,然后开始大波段地退步退步再退步,令人大跌眼镜,一路撞出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然后又用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在证明,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焦躁和孤僻与日俱增,说的话越来越少,心底的积怨却越来越深。
为了抢回一本幽灵忘记带走的语文练习册与那时半大不懂事儿的男同学冷冷对视,语气冰凉,只差一句就能大打出手;夜夜噩梦全都是甚至连浅夏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的不辞而别;老师的失望、同学的不解、家长的施压化作四面八方的冷眼相对;就这样,数着中考倒计时的牌子与泠澈抱头痛哭,看着翌嘉凌乱的书桌和字迹泪如雨下,与苏冷踏着龟裂的石板路无声地望海沉默。
是了,那一年,我写下了《听海》,写到了白漉,写出了少年林桐。
你看,我早就说过,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始于无数次的粉身碎骨。我的文学创作,就是始于这样的粉身碎骨。而这一次,粉身碎骨的,是我的学业。
到了初三中考的时候,事情彻底地从“没人会觉得你考不上市一中”演变成了“没人会觉得你能考得上市一中”,当然,包括我自己。
那一天的天气的已经记不得,只知道热得让人莫名地难过,我压在队伍的最后面,嘴角是漠然,眼底是疲惫,从内到外都是真的不在乎了,在不断来临的重重噩梦中,这如同背叛一般的远离化作了最后一击,彻彻底底地将我置于死地,对于当时的自己而言,大概就只剩下生无可恋四个字了。若非如此,又怎会悲戚之下抬笔落字,泣血成文,开启了这一场漫长而暗无天日的慢性自杀。
所有的人都进去了,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感到刺骨的冰冷与寒意,似乎在怀疑是不是六月盛夏的天气,我回头看了一眼阳光,然后看见了台阶下面站着的班主任。
像是做梦一般,她向我挥了挥手,大声说,“咱们学校的一切,就靠你了!”
果然是在做梦吧,也许该为这长时间的压抑和委屈感到释然吧,也许该因为这终于到来的肯定与鼓励热泪盈眶吧,可惜碰上了我。
我被阳光晃花了眼,唇畔冽出冰凉的笑意,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考场,冰冷决绝地没有再回过头来看上一眼。
破罐子破摔摔进了县重点的实验班,先扔了生物又扔了化学,放弃所有我引以为傲的科目,在理科老师们满满的疑惑和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我一路开着史地政的红灯在文理分科的表格上选了文科。没有人能够理解,更没有人能够想象,我大概是疯了才会这样做吧。
是啊,我就是疯了。连我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被自我压抑和精神紧张逼得情绪崩溃,折腾了个天翻地覆也没能和翌嘉再度相遇,于是,分科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休学了。
在北京的地下通道里给洛婷发短信,一字一句地回答她“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的问题,去书店一次性刷了四位数,回来时候没日没夜的看书,只要一停下来眼泪就疯了一样地往下流,流得肝肠寸断,流得生不如死。拿回了放在学校的所有的东西,暗中办好了一切转学的手续,却终归没有变为现实。
就在一切都已经决定好的前一夜,我彻彻底底地逼疯了自己。
在家里躺了整整半个月,回到学校参加月考,那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矫揉造作地裸考,政治二卷得了五分,数语外加一起没过得了三百五,成绩单上全校排名写着一百一十五,成绩波动写着负一百一十一,排名几乎等于退步。
那之后翌嘉托人带话叫我去找他一次,结果去了之后被书筒重重地打了三下,又迎来了一通说教。他问我究竟想怎么样,我说能怎么样呢,你也看到了,然后又挨了打。
简直太难看了啊……哪里用得着翌嘉说,自己都是这样觉得的吧,连自己都觉得难看,怎么可能避免得了旁人的评头论足与指手画脚,然而我偏偏是一个太容易受到周围言论影响的人,想着哪怕是为了好看也勉强应对着吧。
我从学校搬了出去,高中的班主任大概被我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吓坏了,所以通情达理地同意了我缺席大量的早自习、晚自习乃至日常课程,我用极低的出勤率给自己减压,咬着牙挨过一个又一个不得安眠的夜晚,后来高中毕业整理物品的时候发现,三年之内,自己写坏了三根钢笔,写过的仅仅是手稿就装满了一个六十厘米长的正方体箱子,单单是十六开大小十五毫米厚的日记,自己就记了整整七本。
心不悲戚不抬笔,字字句句血长泣。那时候自己不敢去想是要难过成什么样子才能写出这么多难见天日的文字来,不少人问我为什么不投稿,我能答些什么呢,拿什么去投呢,那些最后的寄托和排解么。
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切崩溃的情绪都以这种方式积攒了下来,压在心里底等待着有朝一日喷薄而出,灭天灭地,灭我的整个世界。带着这样极度的不安,每天花着大把的时间在写作和阅读上,将学业置之一旁,听十分有限的课,写十分有限的作业,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在人家上了一两个小时的早自习后姗姗来迟,又在还有三四节晚自习没上时背着书包走人,每天用最少的时间迅速记住最多的东西,用最简洁的方式完成最多的任务。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是这样诡异而不为人解的一年中,成绩终于在高三前夕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高三前夕三次模拟联考平均分排了全校第二,学校给了一个申请预备党员的资格,我想了一个下午,晚上的时候给出了拒绝的答复。在同桌男生恨铁不成钢的“你不要给我啊啊啊”的愤恨声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真的说服不了自己啊,在仅仅靠着一杆笔支持着全部的精神的日子中,自己哪里还有坚定的信仰,知道了我的决定后,无数人在我耳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失掉的各种既得利益,我冷冷笑着,不知道有多少同意的人只是为了这些所谓的既得利益吧,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是再把这点儿本心与清明荡尽了,那真是的行尸走肉、孤魂野鬼了。
不过除了这件事情外,那时算是让人欣慰了,至少成绩已经稳定在了六百分上下,虽然文科照自己的理科实在弱了一大截,但我认准了中文专业,挑明了全国高校的中文系几乎都不招收理科生时,这也实在无可厚非。六百分是个重点不足一本有余的成绩,如无意外,这样的结果纵仍有不满也勉强是差强人意了。
然而既然我说了如无意外,便当然不可能没有意外。这算是一个什么前不前后不后的时间呢,总之就是这样的时候,至今我仍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年月日,记得是怎样的天气,怎样的阳光,怎样的人声鼎沸,而我的世界又是怎样在万籁俱寂中天塌地陷的。
那是二零一三年的九月十五日,翌嘉担心我会因此而难过,于是不辞而别,回到了辽宁沈阳。
我在知道这件事情的那一刻,先是茫然地张着眸子,然后手中的钢笔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扎进厚实的笔记本,磕出一滩鲜红的液体。然后眼泪像是开了闸一般毁天灭地的涌了出来,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两只手死死地攥拳,指甲内陷,指尖泛出绝望的惨白,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黑板上整整齐齐的方块字,瞎了一般的视野之内是白花花的一片,耳内盈满了巨大的轰鸣声,脑海中如同碾过了一辆万吨卡车,在这一年中积攒在心底的从来不曾排解的悲戚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顷刻间将自己没了顶。
我在想什么呢,我哪里还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那时就怎么可能还会想些什么。我在座位上硬邦邦地坐了整整一天又一个上午,不敢带着崩溃的情绪见到多病的母亲,又心如死灰得全无半点儿振作的力量,眼泪根本未曾间断,像是不要钱的自来水,带走了体内全部的盐分。最后,这场天崩地裂的惨剧在我痛苦地捂着宛如刀绞的心脏,四肢冰凉、血液逆流,手脚颤抖,吃下了一把速效救心丸后匆匆落了幕。
我想起在那之前的一个中午,他正在向校外搬行李,我一个人如履薄冰地穿过学校的广场向外走,我们终归是见了最后一面,相向而行,没有言语的交流,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一个对视,硬生生地擦肩而过,而后,他看似云淡风轻地举步离开,我在原地蹲下,无声无息,哭得肝肠寸断。
就在那一日的早上,他一整个早自习等在我通往班级的楼道里拦住了我,他看见了我全部的憔悴与悲戚,眼里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本正经,他说,“我要走了。”
我说,我已经知道了。然而张了张嘴,脱了一层皮的呼吸道肿的几乎能窒住呼吸,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于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又接着说,“我会回来的,你好好的,等我回来。”
我说,好,哽在了喉咙中,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一个好。
那之后,我停了一个星期的课,高烧不停,水米不进,神志不清,病的一塌糊涂。
回来之后,班主任和我进行了一次冗长的谈话,她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最想去北大。”在得到我肯定的答案后她又继续说,“这一届的学生中,我没有太看好的,但如果是你的话……”
我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我考不上的。”
“怎么,现在不想去了?”她问。
我依旧摇头,“怎么不想去呢,没有比现在更想去的时候了,但是我考不上的。”
“是你的话,如果真的还想去,从现在开始完全来得及。”
面对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任我感到无比的欣慰,另一方面又无比的难过,“你知道的,我已经来不及了,不仅仅是这里。”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还有这里,就算没有那些旁的事情,我的文科也永远不可能达到那个标准。”
那时候,哪怕自己的主科成绩彪悍得直逼四百,也依旧挽救不了文综的薄弱和作文的一塌糊涂,我的思维拒绝适应文科模式化的答题套路,应试作文更是从来三十五分一路飙红,八百字写不出个开头来。所以在数语外三科占优的情况下,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再比六百分多出什么了。每每提起这个,总有人要说上两句真可惜,若是换成我的理综该多好。然后还没等我说话,自己便先觉得说也无益了。
“我学不会,更不想学,也考不上的。”这是事实了。
“还有其他的方法。”她提醒我,或许她一开始想说的就是这个,“学校每年一般都有一个北大的自主招生名额,你有一个全国语文竞赛的国家级奖项,按理说有这个资格的,是不是争取一下。”
“不会给理科班?”
“照理会,但是北大的话,如果有优势明显的文科生,说不定可以试试。”
“听上去几率不大,不过也对,可以试试。”我当然是想去的,早在三四年前,处在最好的时光的自己就与知麟约定过,既然我早就打定主意要学中文,那么全天下大概都没有比北大更让我想去的地方了。
“大连海事的名额倒是还有的,这个应该能申请下来。”她又补了一句。
我苦笑着看了她一眼,“我去大连海事做什么,别闹了。”
“校推的也就这几个,或者你看看其他学校,能用语文竞赛去的,人大,山大,复旦,东北大学。”她又举了几个学校,都是平时成绩高攀不起的,“你这一段留意着点,得寒假回来自招才能开始呢,抽空看看题型。”
“嗯,不急,我是想请个假。”我说。
“怎么了?”她挑眉看着我。
“去医院做几个化验,出结果需要一个多星期,眼看着寒假了,我想直接走。”我将来意直接说明,“今年想回一趟东北,多呆一阵子。”
“非得今年?”
“嗯,今年不回去的话,以后大概没有机会了。”
那时候,我是这样说的,直到今日这话成了现实,我也没有一点儿意料之外。
高中的班主任大我十二岁,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她给了我相当强的自主性与信任理解,以至于我没有在高强度的应试教育下全盘崩溃。那时候她经常在晚自习时赶我回家休息,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任务安排也都交给我处理,有时会在不当值的时候叫上我出校门去散步。所以这一次,也自然同意了我的请求。连着九天的寒假在内,我整整一个月没有来学校上课。那一年的冬是个暖冬,即使在白雪皑皑的东北,也没有往年那种刺骨钻心的寒意,然而那一年的心,却冰冷的从内到外冻结了自己。
那真是不好的预兆啊,真的像是注定了一样,自己在新年的时候给洛婷打电话,一直打到手机几乎关了机,用冰凉的指尖摸着发烫的机身,我觉得一阵一阵的不安。
回到学校已经过了正月十五,没写完的作业堆得满桌子都是,我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做了几个题,没过多久就知道了,这一年我的学校没有拿到北大的自招名额,这一年的人大取消了自招,后又因种种原因,我在这一段时间内留在了校内,没有选择奔赴任何一所大学。
我在最后的日子里日渐颓相,成绩在五百八十分左右徘徊,那一阵子,我也逐渐恢复了与之间天各一方的人之间的联系,知道他们离开后虽或多或少受到影响,但终归难敛锋芒。那时候涣玥和苏可都在六百三四的分数,一个想去中央财经,一个更倾心西南财经,幽灵多校联考能排进前十,夏棉专业课面试拿了全国第十三……
在某个照常缺席晚自习的晚上,我趁着晚饭的时间下楼打算离校,在走廊中遇上了正往班级走的苏冷,我笑着打了个招呼,她定定地看着我,忽地湿了眼眶,说,阿洛,你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啊。
一句话将我生生地订在了原地。
高考进考场之前,我依旧压在队伍的最后面,班主任一个接一个的鼓励,最后到了我,她说,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了。
然而就是一语成谶一样,一切不安都变成了现实,我考砸了,就这么简单,真的考砸了,没有任何一科正常发挥,所以我在高考成绩出来的瞬间感到了不可思议,而在这种难以接受中又似乎隐藏着理所当然。可惜我没有碰见过分数砸到一本线儿之下的情况,这真的是十分的不好,非常的不好。
可之后,天各一方的这些人成绩一个接着一个地出来了,仿佛上天开了一场荒谬的玩笑,仿佛是在惩罚我们曾经不顾一切的分离,那真的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可没有人选择复课,最惨的是我,连我都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所有关于复课的劝说,哪怕当时从父母到亲友到师长领导没有一个人不在这样说,我也依旧拒绝。之后,我卖掉了我高中三年所有的资料与笔记,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度日如年。
曾经分离的挚友一个接着一个地回到秦皇岛,苏可组织大家去北京散心,但是不约而同地,没有一个人提起我,没有一个人试着来叫我,浅夏说,她真的不敢。
后来我听了这话笑了,总觉得我像一碰就会碎了,其实哪儿那么不禁碰,不然不早碎了。
填报志愿的日子转眼就到,我不可能一直躺在床上两眼放空,正好那日回来晚了,那凉将我送到楼下,我们在门口的水泥台子前聊天。他接了个电话,我去旁边的小卖部买饮料,回来时他已经挂了电话。
“我能怎么办呢。”我递给他一瓶绿茶,问他,“你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他拧开喝了一口,又将饮料瓶的瓶盖拧紧,拎在手里,“怎么可能甘心。”
我想他也是明白的,那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然而我还没有开口问,他又说了一句,“但你不能回去复课。”
果然我们是同类啊,果然当初的分离是我们不可饶恕的错啊。
他说我不能回去复课,我彻底缄默了,是,我耽误不起这一年。
可惜那时真的心力交瘁,他说他会留在秦皇岛,那时候,我原有的一切都被狠狠地踩在脚底彻底湮灭,我剩下的唯一的想法,也无非是留下来,是了,就连当初那样决绝惨烈的时候我都没有选择离开,如今又怎么会自己将自己送离这里。
于是在本科二批的志愿列表上,第一栏,我只填了那一个学校,一个专业。
在秦皇岛,中文。
这是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孤注一掷,然后,现实彻彻底底杀死了我,两个月后,我孤身一人来到千里之外的古赵邯郸,带着满腔悲戚写下《一座城池一心人》,写下《我在赵都流浪》。这是一场孤独而绝望的自我放逐,至此,我再无半点儿心力。
整个大一一年,我心如死灰,拒绝一切活动与工作,像是在等死一样。
对了,在那令人窒息的两个月中,我在年前对班主任说的那句“今年不回去的话,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变成了现实。就是这样气压低到眼际时间里,我的外公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在拥挤的硬座上坐了整整一夜,在消毒水的味道中等待了三天,只得在补录正焦灼的时候返回秦皇岛,然后回来不足十日,再次传来了噩耗,父母连夜赶了回去,我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冷冰冰的行李,疲惫得不想叹气。
后来,尽管结果不甚理想,但所幸我们并未被现状阻隔,涣玥去了东北财经,停留在了大连这座美丽的城市,苏可终归是去了成都,却是西南交大。幽灵孤身赶赴帝都北信,夏棉被上戏录取,翌嘉留在了沈阳,那凉驻守在燕大……我呢,大一上学期的寒假,我带着倒数第一的成绩回到秦皇岛与他们见面,涣玥说,“我知道你真的不好。”
至于为什么是倒数第一,抛开是不是少考了一科不说,我在连续将人生中最重要最公平的两次考试搞砸了之后,真的已经没有机会了,再也遇不到公平竞争的考试了。
“考研么?”苏冷问。
“怎么可能呢,四年之后再去考我高考都没想过考的学校么?”
是了,已经没有机会了,这件早该印证的事情——这一次,粉身碎骨的是我的学业。自己根本不是在现在才明白的。
说了这么些,我完全不是想表达自己如何在自毁的过程中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何必呢,唾手可得的安乐安逸与似锦前程。”一个相识的姑娘信中问过。大概在很多人看来,我大概是为了一些旁人根本可以无动于衷的理由而选择了无数个放弃,以至于才会在中考与高考中失败到底吧。
直到今天,大二的上学期已经要结束,我才想着要把这一段日子详细地说上一说。我必须要承认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我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从市一中到北大。在我从小到大的标签中,一直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然而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是个赝品,因为再光鲜亮丽的平日也没有办法抹去中高考成绩的定格。因此而备受非议的,或许也丢了面子我的师长、亲人,如果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我真的感到十分的抱歉。
但是,时至今日,我走的每一步路,我仍然没有后悔。
我亲手写下的每一个字,我作出的每一个决定,我从来不以为耻。
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而是在不算太短又被无限拉长的岁月中经历了无尽的波折苦难走到了今天,早已蜕变得不复当初。
地狱还魂,历劫归来,谁还是当初的自己。
既然当年早已生无可恋,那么如今我还剩下的唯一能做的,想做的事情,就是护这一心无恙,护这一身清明。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过的,以心为笔,不吝此身。
写字只是用来实现这些的唯一方式,绝非爱好与特长。我一直说,为了这一点,我九死不悔,我随时最好了准备,哪怕这一次,粉身碎骨的是我自己。
岁月惶惶逆流,我自孤城而归,说些什么呢——
千山我独行,声名水上书。故人长眠处,此地不落足。
过去的自己,便请阖目安息吧。
(2016.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