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小小村落

10、第十章 穿越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第二天我们告别了大叔家，大妈因为心疼春槿的身体，特意煮了很多鸡蛋送给我们，一再要求将留给他们的住宿费退还我们，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再三推辞，他们还是坚决不收，态度坚定。最后春槿把自己的画集留给了她们，而我则拿出相机为他们照了合影，并留下地址，许诺将来会将照片寄给他们。听说要拍照，两个老人竟是如此雀跃，他们很少从这里走出去，也很少照相，一听说要给他们照相都如同孩子一般摆弄起姿势来。他们竟是如开心和快乐。我和槿心安了，给他们的这些远比金钱要来得有意义，起码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最后我让大叔帮忙照相，为我和她在院中的梅花树下留下了合影，然后我们告别上路。
　　再次启程，去往我们心中的朝圣地！
　　乔安，翻过这座大山我们就可以到达清明！春槿用手指着前面那座葱翠的大山对我说，山路崎岖多半是羊肠小道，我们需要加快脚步赶在天黑的时候穿越，否则将会夜行山野，这样会很危险！
　　我点头，跟着春槿上山。
　　爬山对于春槿来说竟是如此艰巨的一件事。看着她很艰难地掌控着失衡的身体，左□□斜，踱步艰辛，内心就开始无比的刺痛。这一次她答应将所有的行囊交给我来背，但即便她不用负重，也无法身轻如燕，因为以这样的身体状况想要翻越这座高山，实在是一种艰难的考验和折磨。一路上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因为失衡而跌倒在地，我好几次心疼地跑过去搀扶。槿，要不我背你吧！春槿摇摇头，东西太多，你已无能为力了乔安，这山只有靠我自己来翻越。我还是坚持想要背上她前行，哪怕脚程会慢些，但总比看着她身体受折磨要好些。
　　春槿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更加庞大的山，咬着牙，愤愤地说，这拖累人的□□呀！你想要用病痛拖累着我，我就将你丢弃在这里继续前行，你的疼痛和折磨是阻止不了我前行！
　　我知道春槿的态度坚决，于是再次清理行囊中的物品，丢弃，丢弃，再丢弃！无论如何我必须完成春槿和我的共同心愿——穿越这里，到达清明。我将鸡蛋安放于路边，包里只留下足够我们食用一天的食物，因为我们必须在今天穿过这座荒无人烟的深山，否则我们就只有饿着肚子待在这儿，夜路难行。我下定了一切的决心，一定要完成我们的旅程，在天黑之前翻越这座大山！带着春槿！
　　我们走吧，我上前搀扶着她，她的身体在这大山的攀岩中变得更加虚弱无力。站起来的身体再一次跌倒在地，槿，这几天的长途跋涉已让你无力再去行走啦！
　　春槿摇摇头，突然哭泣着用力地锤打着自己的双腿！乔安，这几天我突然感觉到我的肌肉开始加快萎缩！医生曾告诉过我的萎缩加快期已经到来，病症一旦到达这个时期就会出现比以前更严重的萎缩！身体萎缩的程度也会比想象中的要快，它会在我安然入睡时突飞猛进地加重，无论怎样的药物治疗。就算是吃过止痛药，我还是能感觉到肌肉萎缩时的那股无法承受的疼痛在我身体里蔓延，我知道我为期不多，所以才会如此渴望地想到达清明，我们不可以明天再来，因为我知道每过一天，我都会失去到达的能力。我好害怕我再也无法起身独立行走，我好害怕这天的突然到来！
　　不会的槿，我们还在继续前行，所以还有希望！
　　春槿因为体力不支的缘故，此刻的心情极度的失控，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坚强的她突然会在这里如此崩溃了！我蹲下身去看望着她，她的身上已经是汗水，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她突然双眼通红地扑到我身上，哭泣起来。
　　槿，怎么啦？你怎么啦？我开始失措，看到她的哭泣，双肩不断颤抖起伏的抽搐，我开始变得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着急的询问，疼惜的抱住她，她身上潮湿的汗水伴着泪水沾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她此刻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乔安，我想起了那些我曾经看过的肌肉萎缩患者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我已经和他们一样啦！从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我……我……我好害怕！虽然我知道，必须有勇气去面对这样的将来，才能将生命延续得更长久些！可是再长久也只不过是两三年的事。一般情况从发病到死亡能坚持度过6、7年的时光是最长的，我知道我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可我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完成，我的双手还想继续作画，我的双脚还想继续行走，我的心灵还想恋爱，还想结婚，和所有家庭一样过着温馨幸福的小生活！做个温柔的好妻子，称职的好母亲，我还想要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看着她长大，变得更漂亮，然后快乐幸福地步上婚姻的殿堂！我竟是如此渴望看到这一切……可是乔安，医生告诉我，我不能，这一切我都不能做到。虽然我可以用百倍千倍坚强的心去面对，去改变，但是现实告诉我，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再作画，再行走，甚至是生下一个心爱的宝宝，因为我的疾病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所以我的所有美好都将破灭，我不知道还能用我这剩下的生命去做些什么？因为所有我想要做到的事都再也办不到啦，无论我多么地努力，这就是现实。
　　槿，不要难过，失去这些美好你同样可以寻找到其它的美好，用你剩下的时光来享受别的美好！
　　春槿摇摇头，更加憔悴无力的趴在我的肩上，继续在我耳边说，乔安，你知道我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吗？在日本有为患这种疾病的人专门开设的疗养院，在那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得这种病的人们不同时期的状态。我相信没有哪个健康的人会想走进去看看，如果你能有这个勇气亲自走进去看看，你一定会得到一生的震撼，看看他们坚强不屈地对待生命的样子，直指人心，让你更加明白生命的坚强不屈！
　　得肌肉萎缩症的人，一开始是四肢上的轻微失衡，然后是全身的失衡与萎缩，这个时候你可以看到很多人为了维持行走下去的愿望而接受物理治疗，他们要每天坚持行走，或者是攀扶着辅助的栏杆练习行走，即便如此身体还是会开始不断失衡，突然间跌倒，就像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在跌跌撞撞中起来，倒下，倒下，再站起来。这样一直持续到全身的急速萎缩，上身变得更加佝偻，像个老头、老太太一样丑陋不堪地攀扶着墙壁上的铁栏行走。一旦没有了这些辅助行走的铁栏，你就寸步难行，再也无法前行，你的生命就被局限于这一条条铁栏上！最可怕的是我曾看到一个女孩全身已经佝偻倒瘫在地，仍要坚持每天行走的物理治疗，用她匍匐着的身体艰难前行，也许一天才能前行到正常人三两步的距离，但这段弥足珍贵的距离却要花费她足足一天的努力。任凭我们怎么努力，积极治疗，我们最终还是要面临全身瘫痪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我们全身的肌肉也会变得更加抽搐，甚至是极度的变形失衡！这些可怕的东西我害怕让你知道，让你看到，因为这些是我宁愿死亡也不愿接受的事！我无法接受这些可怕的东西在我的身上出现，我是如此渴望美好，追求美好的人呐！
　　听完春槿对这种病症的所有描绘我的内心更加疼痛不止，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间变得崩溃，因为令她崩溃的不是眼前这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而是她心里那座无法翻越过去的山峰！
　　我抱着她的头轻轻地告诉她，槿，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你不会的，你会永远美丽！你会是个例外，你的疾病会好的，你的噩梦会过去的！我温柔地安抚着怀里的春槿，她的抽搐似乎慢慢变得平息，也许是身体和内心上的极度疼痛，竟让她缓缓入睡，或者说她是昏迷过去了，我暂时不敢叫醒她，希望她能好好地睡过去一会，这样对她也许是好的，起码她不会再清醒得感觉到疼痛。
　　山野上的风温和地吹着，它们从我们身上吹过，吹干了春槿身上因为疼痛而渗透出来的汗水，泪水！怀中的春槿变得安稳，惊恐中的身体抽搐也慢慢变得轻微，她找到了让她安宁下来的国度，她需要休息！她在昏睡过去时气息平稳，这让我稍稍安心，我背上她，将包背在胸前继续赶路。
　　槿，你无法走完的路就由我帮你走下去吧……我会把你送到你想要的清明。
　　我沿着路途上徐徐吹来的风，一步一步前行在荒野上。我知道我的每一步都是向希望靠近，虽然身体负重，但心灵不觉得劳累，所以行走得执著和心甘情愿！不曾怨言！内心安宁！
　　我觉得我像金刚，春槿激发出我身上的所有潜能，我如此坚强的默默前行着，如此渴望承负春槿的重量，如此的坦然与心安，我想带着我爱的人走下去，去她所要去往的地方。
　　寂寞的深山，两个人的旅程，一个人来完成的路途，我们渐行渐远地在山野间流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