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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大雨濡湿的后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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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崎跪在梅树下的泥地里,密集的雨点在他身旁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水花。
“在哪儿,盒子在哪儿?”
头发被雨水打湿成可笑的形状,盖在他的眼睛上,甩也甩不掉。
他不得不不时的腾出手来用袖子擦着眼睛上的雨水。
粗粝的沙土滑过他的手掌,可是他交替伸进泥水里的手指却丝毫不肯松懈。他的手在泥水里拼命地刨着,连他也分不清指缝里流下的是泥土还是雨水。
他生气,他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他生气,为什么他明明警告了她那么多遍,她还是不听,还是非要打开卧室的门,还是非要来戳痛他的伤疤!
他生气,为什么在他已经发现了她的阳奉阴违之后,她却还是选择继续欺骗他,试图躲在卧室里面蒙混过关?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瞒的住他,这样她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归根结底,她是不够相信他。她不相信,如果坦白他还是一样会原谅她。她不相信,他已经打算留下她,即使她没有实践她的承诺,即使她发现了他的秘密,即使她选择了欺骗,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来挽回之前犯下的错误。
可是他最最生气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当他感觉到卧室里的响动时,他没有给她机会让她出来承认错误?
他本来可以说,“清子,我知道你在里面,还不快给我出来!”
为什么他明知道她在卧室里面,却还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一言不发就把她锁在里面?
他明明可以戳穿她,然后劈头盖脸把她骂一顿,罚她去刷马桶也好,罚她去抄写生字也好,罚她去马路上跑圈也好,为什么,他偏偏要故意吓她,让她不吃不喝地呆在一个黑屋子里,一呆就是六个小时呢?
他当时只是单纯的想,当她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会求饶,他就会敲门对他坦白,求他原谅她。
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独自一个人强撑了那么久……究竟刚刚里面发生了什么,她现在怎么样,他竟然丝毫没有头绪……
他痛苦地对着天,大声吼了一声。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
他的手终于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速度,飞起的泥水溅得他衬衣上到处都是。
终于,盒子从泥水中露出了它锈迹斑斑的面孔。
是的,就是它。
他狠狠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托着盒子,向二楼卧室的门奔去。
他把盒子丢在水槽里,打开水龙头,冲干净盒子上和他手上的泥水。水带走了他手上沾着的沙土,却刺得他皮肤辣辣得生疼。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的手掌上已经划破了好几个伤口。可是现在的情形,哪容得他处理伤口?他匆匆摘下一块毛巾,裹在手上,打开了盒子。
两把钥匙,那两把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钥匙,就乖乖地躺在那里。
他抓起钥匙,三下五除二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清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横躺在地上,身旁十几件横七竖八散落的衣服。
“清子!”他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耳朵贴上她的鼻息。
还好,还有呼吸。他四顾一眼,把目光锁定在了半开的衣柜门上。这个傻孩子,居然把自己关在衣柜里关了6个小时,能不昏倒吗?
会不会,她身上还有其他的伤?
他弯腰把她横抱起来,放到客厅的床上,找了一件高中时候穿过雨衣,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自己穿上之前的那件黑色风衣,背着她,朝最近的医院快步跑去。
都立松泽医院新来的实习护士三岛由衣,正在坐在值班台里,拿着一只有羽毛做装饰的圆珠笔,在一张白纸上无聊地写写画画。
突然,走廊尽头一个背着个小女孩的黑衣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人该不会是从泥水里滚过吧……她望着男子被泥水浸成土黄色的裤子和衬衣,皱着眉想……而且连鞋也没穿。
“护士,我妹妹病了……她可能是有点低血糖……当然,也有可能是缺氧……不,应该还摔了一跤,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这样了……”
这个人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不要着急……慢慢说。”她呢,天生有一副热心助人的善良心肠,见到这样关心病人的家属,自然是好言抚慰。“我们先把她送到急救病房,医生很快会对她进行诊断的。”她拿起话筒,拨通了值班医师的电话。“我们这里有一个急救病人,是个小女孩,对,可能是低血糖昏倒了,有可能撞到过什么地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
然后她转头拿出一张表格递给他,“你先填一下表吧,我帮你办理一下急救的手续。”
担架车很快把清子推进了急救室。
他目送着急救室的门关上,精疲力竭地瘫坐在急救室前的长椅上。
三岛由衣见过不少慌乱的患者家属,不过像这样慌张到鞋都不穿,在大雨天浇得全身湿透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于是她忍不住走上前,递了一块毛巾给他。
“你要不要先去包扎一下?我看你手掌和脚掌都划破了,在流血呢。”
“不用,我想在这里等她的消息。”
“可是急救还需要一会儿呢,你这样浑身湿淋淋的,又受了伤,伤口是很容易感染的。”
“我说了不用,我没事。”
“你这样怎么算是没事呢,你如果这样强撑下去,恐怕你妹妹刚刚好起来,你就要被推进急救室了。”
这个护士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他正想开口骂人,抬头对上她亲切的笑容,想到她刚刚的帮忙,不由得口气软了下去。
“就让我再等一会儿吧,护士小姐。”
“要不这样吧,你在我这里留一个电话,然后去包扎,如果你妹妹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她那样温暖的笑容竟然让他无力反驳。
“那,关于急救的手续……”
“不要紧,交给我好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和你妹妹的姓名,在这里填上你的联系方式,然后去缴费处缴费就可以了。”
他顺手摸了摸衣服的口袋,不由得脸色一阴。
“糟了,出门太着急,手机落在家里了。”
她以为他的意思是出门太着急,忘了带钱,所以说道:“不要着急,就算暂时没有缴费,我们也还是会对令妹进行急救的……”没等她话音落下,她的嘴已经张成了o字型,硬生生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她没有看错吧?他现在十分镇定地从风衣内袋里掏出的一叠东西,是钱吗?
她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这么厚的一扎钱啊,少说也得有几百万吧。
天哪,她见过有钱的,却没见过随身带这么多现金的啊啊啊。
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吗?
她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清子在病床上睁开眼睛。
白色的天花板。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药品的气味。
输液管里一滴一滴滴下的透明液体,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灯光。
她茫然地扭过头去。
这是哪儿,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身穿白衣的护士小姐恰好过来查房,看见她醒了,冲她温和地一笑。
“你是在找他吗?”见她正在四处张望,护士小姐挤眉弄眼地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窝在椅背上的身影。“他可真是非常非常关心你啊,你刚刚躺在这里的时候,他就一直守在你身边,连叫他回去换件衣服都不肯呢……”
“他……一直在吗?”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嗓音。
护士小姐走上前来,轻轻调节了一下点滴的速度。“对啊,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啊。你已经睡了三个小时了你知不知道?哎,话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倔的人,明明自己手上和脚上都受伤了,却死都不肯去看医生,非要在这里陪着你,等着你醒。”
“他受伤了?”
她听到这个消息,失声叫出声来。
“嘘——他刚刚才睡着,不要吵醒他。我想,脚上的伤,应该是没穿鞋,跑了一路,被石子划伤了脚吧。”
她微微抬起身,目光顺着护士的视线,移向他用毛巾裹住的脚。
没穿鞋跑了一路吗……
大脑中好像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可是看不真切。
对,下雨。她记得有那么一瞬间,有雨点打在她脸上,让她短暂的获得了知觉。那时候,雨下得很大很大,哗哗哗,哗哗哗,她浑身罩着雨衣,可他却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雨水从他的背上像小溪一样流下来。
啪、啪、啪,她听见他脚下的水花声,随着这个声音,他的背一下高一下低地起伏着,时不时撞得她下巴生疼。
那时候,他在奔跑,他在背着她在雨中奔跑。
而且连鞋也没穿。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哎哎,你别哭啊,小姑娘,你别哭啊……”
护士可没想到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这么个反应,手忙脚乱地递过来一盒纸巾。
“呜呜,明明是我的错呜呜……是我的错啊啊……我害怕他赶我走我才骗他的……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我,呜——都怪我呜呜——”
她抓了一大把纸巾,狠狠醒了一把鼻涕。
就在她一边抽噎,一边哭得涕泪横流的时候,一个湿湿凉凉的拥抱把她揽入了怀中。
泥土混杂着雨水的味道的拥抱。
“呃——”她停止了抽噎,在他怀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你这个孩子啊,每次都要拥抱才能不哭吗?”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微笑着说。“哪有病人一醒来就哭的道理。”
“哥哥……呃——你原谅我了吗——不生我气了吗——”
他听到她这样说,松开了怀抱,笑着扳正她的头,注视着她,“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倒是说来我听听,你背着我又做了什么错事?”
听到他这样说,她目瞪口呆地打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嗝。
难道他还不知道我打开卧室的门的事吗?这怎么可能呢?她想啊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得瞪大着眼睛看着他。
“呃,那个……”护士小姐实在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我实在不想打扰二位这么好的气氛……可是黑崎先生,您这样浑身湿乎乎地就拥抱病人,恐怕会不利于病人的康复诶……我们恐怕需要更换一下病服和被单才好。”
“哦!”他尴尬地松开手,站在床边,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我刚刚看到她哭,忘了这个了。实在是抱歉。”
“既然浅野小姐已经醒了,那我建议黑崎先生还是抽时间包扎一下伤口,回去换套衣服,明天再过来吧。毕竟,病人身体还有些虚弱,也需要好好地休息。你呢,也应该好好睡一觉,明天才能更好地照顾你妹妹。再说,如果黑崎先生一直呆在这里不休息,我想你妹妹也会担心的,不是吗?”护士小姐转过头来,向病床上的清子莞尔一笑。
“嗯,哥哥,你不用担心我,赶快去包扎伤口吧!“她本来想大大方方摆一摆手,但意识到手上还打着点滴,就冲着黑崎点了点头。“我……我会乖乖睡觉的。”
他看着她滑稽地抬了抬手又黯然放下来,不禁笑了,“好,希望你这次可不要食言。什么都别想,乖乖睡觉哦。”
明显是话中有话的笑容。
她脸红了。
“诶,哥哥,你脚上有伤,待会儿一定要记得叫计程车。”
“好,我自己的伤我会注意。你好好睡。”
他头也没回,脚上裹着毛巾,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