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海贼王]如是我闻——青雉传》金子千寻

8、三、鼯鼠

　　安纳波利斯岛位于红土大陆南方，处于无风带和漩涡带之中，远离大陆，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孤岛。由于处于气压带中心，终年气候变幻不定，世界海军学院就坐落在这座孤岛上。

　　在海军学院创建时，关于为什么要把海军学院建在这个鸟不生蛋的荒岛上，世界政府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海军学院培养的是未来的海军精英，如果把海军学院建在繁华的玛丽乔亚或者香波底群岛，那会引起学生的堕落，只有严酷艰险的环境才能塑造出合格的海军军人。

　　在大航海时代，一位有名的诗人曾经这么写过：“海军，他们是一群无助、坚定而又高尚的人。他们无助，因为他们永远无法抵御来自大海的力量；他们坚定，因为他们从不放弃；他们高尚，因为他们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军人最高贵的道德准则——捍卫这块热忱的土地上的古老文化与正义的行为与品质。”

　　这也充分说明了海军的生活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碧海蓝天、快意恩仇那是海贼的事，相比之下，海军更多的时间里是在与狭小的生活空间、枯燥的航行和危险的命令为伍。

　　海军学院的学生从入校开始就面临着严苛的全封闭式生活：他们过着像修道院隐士一样与世隔绝的生活，海军邮政船每周来一次，捎来报纸和信件，每年寒暑假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学习和训练构成了他们的全部生活。

　　学生们只有在每个月最后一个礼拜天可以得到外出一天的机会，对三年都关在海军学院这个大监牢里的学生来说，这是他们在一个月里最期待的日子。

　　每到这天，附近几个岛屿的渡船便会齐刷刷聚到安纳波利斯岛港口来，学生们兴奋地在港口排着队，搭乘渡船外出放风。他们戴着雪白的军帽，身穿笔挺的深蓝色呢制军装，肩上别着红色的士官生肩章，纽扣泛着金光，脚上的靴子像镜子一样发亮。他们昂首挺胸走在街上，迎着人们钦羡的目光和女孩子们爱慕的眼神，踌躇满志，得意洋洋。

　　太阳下山时，海军学院的学员舰便会到港口来把学生带回安纳波利斯岛。学生们从四面八方向港口围拢，好像一条深蓝色的河流。街边的卖报纸和啤酒的小贩，驾驶马车的车夫，乃至警察和乞丐都站在人行道上，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景象。

　　“他们的军装真漂亮！”

　　听到人们恭维的赞赏，鼯鼠挺了挺胸，走上去港口的电车。上车时看看表，刚好五点半，现在去港口应该能赶上回安纳波利斯岛的船。

　　他坐在电车后面靠窗的位置上，身边坐着另一个学生。车里人很多，电车响着摇铃，慢吞吞地沿着轨道向港口驶去。

　　这时，他看见两个三年级学生穿过车里的人群挤到了他们跟前，傲慢地说：“你们两个，起来。”

　　鼯鼠没有动，他已经是二年级学生，不再像一年级新生那样对高年级学生唯唯诺诺了。

　　“为什么？”他问。

　　“我们累了，想坐下。”

　　“我们也很累，不想站着。”

　　“学校难道没教过你看见上级要立正敬礼吗？”

　　“你们可不是我的上级。”他指了指肩上的红色士官生肩章，“如果你戴着金色的肩章，我就会向你立正行礼。”

　　两个三年级学生的脸上现出了恼怒的表情，他们低声交头接耳了一番，其中一个对鼯鼠说：“有胆子下车去吗，小崽子？”

　　“随你的便，”他平静地说，“你敢再叫我小崽子，我就把你的脑袋揪下来。”

　　尽管如今想起来只会觉得这是少年心性无可救药的愚蠢，但冲突仍就这样发生了。这就好像某种瘟疫一样，不发作则已，一旦动起手来立马不可收拾：起初只是几个人的小规模打斗，接着附近的学生就像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赶过来加入了战团，浓烟滚滚地打成一团。

　　人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些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的海军精英。他们毫无平日里的风度和举止，而是互相拳打脚踢，像乌贼一样纠缠在一起，崭新的呢制上衣被踏满了脚印，裤子被撕开，靴子裂了口，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活像一帮无赖的街头小混混。

　　“好哇，好哇，”博尔萨利诺在这群鼻青脸肿的学生面前来回踱步，愤怒得像一头得了疝气的河马，“打架居然打到校外去了，海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学生们瑟瑟发抖。

　　“按照校规，本来应该把你们全部扔去关禁闭，但学校是宽宏大量的，你们不用去禁闭室，不过我要取消你们这学期外出的机会。”

　　学生们立刻爆发了哀嚎。

　　“我们宁愿关禁闭！”

　　“别取消我们外出的权利，博尔萨利诺先生，今后我再也不打架了。”

　　“闭嘴！”博尔萨利诺愤怒地喊道，“如果你们不想连下学期都被取消外出的话，就赶紧滚回去闭门思过。”

　　鼯鼠垂头丧气地走回寝室。整整一个学期的指望就这么没了，这意味着他不能去参加下个月在海滩上的烧烤派对，不能去尝试调酒师新调的酒，更不能去路边的咖啡馆和女孩们调情了，他的心情从未有过地糟糕。

　　他躺在床上，脑袋上冒出青烟，心烦意乱地想着这件事一旦被父亲知道是什么后果，一想起父亲手里那条鞭子，他就忍不住想发抖。

　　库赞从上铺探下头来，盯着鼯鼠看了一会儿说：“你被打得真难看。”

　　“是啊，”他没好气地回答，“多谢你提醒。”

　　这家伙真好命，他那天没在现场，没参与斗殴，下个月他还能照样出去放风——鼯鼠心里酸酸地想着。

　　“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库赞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

　　这句话激怒了鼯鼠，他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库赞露出一丝古怪的笑：“你去把挨打的人都叫过来，我们得给那帮三年级一点厉害看看。”

　　这天晚上熄灯号吹过之后，在二年级的洗脸间里，十几个学生围成了一个圈子。他们兴奋地搓着手，看向圈子中间的库赞。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能让他们再为所欲为下去，”库赞说，“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欺负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学生们热血沸腾地悄声喊起好来。鼯鼠的脸涨得通红，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好像正在参加发起总攻前最后的战前会议。

　　一场针对三年级学生报复行动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先是一群三年级在航行时发现船底被凿上了用蜡封上的密密麻麻的小洞，出海没多久就沉了船，他们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回岸边，差点淹死在海里；接着是三年级的哨兵在夜间巡逻时遭到了袭击，等到了天亮教官们才发现他浑身衣服脱得精光，身上布满伤痕，被倒挂在海边的树上；三年级的伙食里被下了不知名的东西——可能是泻药，甚至可能是粪便——一大半学生因为痢疾被送进了医务室。三年级学生个个气得发疯，学校里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尽管所有的怀疑都指向二年级学生，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在这一系列小心谨慎的恶作剧中，教官们没能抓住任何把柄，也没有任何人在现场被逮住。不过军官们不会总是善罢甘休，终于有一天，教头博尔萨利诺径直来到库赞面前，直截了当地询问是不是他策划了这些针对三年级的报复行动。

　　库赞很爽快地承认了。在海军学院一年多的经验已经告诉了他，在博尔萨利诺跟前狡辩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你最好记住，我不允许这些事情再次发生在学校里。”博尔萨利诺阴沉着脸，“另外，我应该给你安排一点事让你消耗多余的精力，库赞，这学期由你负责清理宿舍的马桶。”

　　一旁的鼯鼠握紧了拳。他明白这个报复行动已经结束了，他们组成的报复小团体也不会再存在了。他回想起那些熄灯号吹响后的夜晚，那股让他激动得浑身紧绷的神秘感和使命感好像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甚至突然感到，这件事本来与库赞无关，库赞或许就是为了他而策划了这场报复。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像一股电流控制了他，他突然强烈地感到他和库赞是一体的，是不可分割的。

　　“等等，博尔萨利诺先生，”他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还有我，我也参与了对三年级学生的袭击。”

　　库赞皱着眉头向他看过来。博尔萨利诺也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很好，”他点点头，“你是个诚实的人，鼯鼠。作为对你的奖赏，你得和库赞一起清理宿舍马桶。”

　　后来鼯鼠才发现，他这次不合时宜的勇敢给他带来了极为痛苦的回忆。他不得不整晚待在厕所里，忍着令人屏息的恶臭把马桶搬到宿舍楼外，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下水道，然后用清水冲洗，再用铁刷子从里到外仔细把马桶刷干净，然后才能去下一间厕所。

　　当他们终于把整个宿舍的马桶清理干净时，鼯鼠再也无法忍受。他冲进洗脸间，扑在洗脸台上发出哇哇的呕吐声，他双手揉着腹部，一阵阵抽搐，好像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库赞靠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说：“你真是头蠢货。”

　　“是啊，我真蠢，”鼯鼠抬起头，悲哀地喊道，“我干嘛要跟你绑在一块儿，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库赞看着镜子里那张涨红的脸上懊恼的表情，嘴角不由得慢慢拉开，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脸部绷紧的肌肉越发不受控制，他越笑越厉害，最后干脆哈哈大笑起来。

　　鼯鼠也笑了。好像就在这一刻，心门彻底敞开，所有的疑虑、不安、隔膜被一扫而空，他终于发现他和库赞之间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友谊，这种友谊不仅基于情感，还基于同谋。

　　他们在洗脸间里相对大笑，黑暗中洋溢着轻松的气息。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库赞？”

　　“是啊，”他打趣一般说，“有什么比得上涮马桶的交情呢？”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海军中还流行着“涮马桶的交情”这个古怪的形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若要说某某和某某感情极好，人们就会说“他们是涮马桶的交情”，只是早已经没人记得这个词的由来。